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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璟并不是谁通知他来宫门等候李宸的,先帝驾崩,朝中虽有太后和裴炎主持大局,可依然是乱成一锅粥。御史台是监控机构,每每在这种局面不定的时候,要盯梢的人和事都特别多。他原本在御史台里跟御史中丞议事,也不知真的,眼皮老是跳个不停,忽然就心浮气躁起来。
御史中丞似乎是看出了驸马的心不在焉,简单说了几句话之后,便放他走了。
自从先帝驾崩,李宸时常不在公主府,如今也三天没有回公主府了,又听闻说相王李旦向太后和新皇进言,希望能将在巴州的庶人李贤接回长安。
宋璟得知此事时心中一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直觉李宸无论身心,或许都难以吃得消。于是在御史中丞放他走人之后,便到了宫门。
永昌公主时常出入宫中,有时候还免不了在宫里过夜,为了避免公主府有事要找她,守宫门的人对驸马也好公主府前来送信的人也好,都会分外礼遇。宋璟驾着马车到了宫门外,差了晓文去宫门打听一下公主现下如何,恰好遇上了太平公主的侍女司棋。
司棋见到了晓文也语焉不详,大概意思就是说永昌公主好似跟太后有些冲撞,太后看她近来忧伤过虑,怕她病倒,便打点着说让公主回公主府安歇几天。
宋璟二话没说,下了马车在宫门外等着公主出来。
宋璟见了李宸,随即朝上官婉儿微微颔首,便带着李宸离开。
上官婉儿站在原地,目送着那对赏心悦目的男女离开,目光有些复杂。长安这个地方,看着繁荣昌盛,各种各样的俊俏郎君貌美娘子在其中花前月下,实则到处是坑,一不小心掉下去便再也出不来。
这是她第二次在宫门外见到宋璟,无独有偶,原因都是永昌公主为了庶人李贤惹得太后不痛快。
上官婉儿忽然觉得,如今这个大明宫,越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李宸上了马车,宋璟便将一个小暖炉塞进了她的手里。
李宸掀起眼皮瞅了他一眼,抱着暖炉问道:“你怎么会来?”
“路过。”宋璟言简意赅,皱着眉头打量了她半晌,忽然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头。
脸色有些苍白,清减了些,依然是可以入画的眉目,可眸底深处比起从前,多了几分郁郁。
宋璟心底觉得好似是被虫子叮了一口似的,他手收了回去,说道:“庶人李贤,要回来长安了吗?”
李宸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怔,随即摇头,“不清楚。”
宋璟忽然转头,看向她,“你并不希望他回来。”
李宸有些错愕地看向宋璟,不明白这个家伙怎么会忽然这样说。
宋璟迎着她错愕的视线,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那模样好似是在跟李宸说,别想瞒着我了,你的那些破事儿,你不说我也晓得。
“如今长安大局未定,庶人李贤虽然是疯了,可谁也说不好他会不会忽然又好了。不论他是疯还是不疯,回来了都只有添乱的份儿,不如让他在巴州清静几年。”
他不温不火的声音在马车中徐徐响起,“听说你又惹太后不高兴了,是因为你又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是么?”
宋璟什么时候也开始管起这些破事儿来了?
李宸眉头微蹙,正想要说话,谁知这时候宋璟又说:“你不希望他回来也对,若是你希望他回来,不论他真疯还是假疯,都只会让他早点死。“
宋璟说得一针见血又刻薄,李宸却觉得自己再也听不下去了,“你在胡说什么?”
宋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十分随和地说道:“那就权当我胡说。”
李宸被他一噎,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可不得不承认,这根棒槌说的竟然是分毫不差。这时候母亲若是决定将二兄李贤接回来,对李贤可没有任何好处。
别说什么李贤疯了,如今对皇权没有任何威胁,那都是扯淡。
李显新皇登基,根基不稳。
父亲的遗诏先不论真假,都给了母亲名正言顺参政的权力。
如果母亲和三兄斗了起来,倒霉的只能是三兄。母亲在此掌权,即便此时不登基,也只剩下一个对她言听计从的相王李旦。
李贤若是在此时出现在长安,只会将一池浑水搅得越发乱七八糟。
李宸看了一眼身旁的宋璟,忍不住暗中磨牙,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留意这些事情的?
她怎么一点都没察觉?!
就在李宸乱起八糟地想着那些事情的时候,宋璟的气息笼罩了过来,将她整个人拢在了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忽然变得十分温情脉脉:“这几日在宫中很累?”
李宸眼角跳了下,无法理解驸马这种说变及变的调调,但他适当送上温情,加上这几日她也确实有些累,干脆整个人放松了靠在他的怀里,“嗯,有点。”
最近宋璟表现得都很好,没有让她特别闹心的地方,比起从前的横冲直撞,他私下的时候似乎比从前更有分寸感一些,但整个人也变得更加尖锐起来。
他在朝廷中的做派与从前并无两样,先帝驾崩,朝中众多大臣纷纷站队,可他与狄仁杰等人愣是巍然不动,该干什么干什么,俨然一副不论谁当家做主,我该什么本分就是什么本分。
如果不是他刚才那一番噎得李宸快要吐血的话,李宸会以为她的驸马依然是从前的那根棒槌。
宋璟抱着怀里的李宸,其实心中并不是没有想法。
李宸有自己的想法,他也有。
他的手包上李宸放在暖炉上的手,十分平静地问道:“永昌,你希望我怎么做?”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李宸楞了一下。
“三天前,太后派了程务挺将军赶至边关,他与裴将军私交甚笃,又深得太后信任,你道他去边关,是为何?”宋璟问道。
李宸离开了宋璟的怀抱,那双明眸看向宋璟,宋璟也正在看着她。
宋璟:“你一直想保的英国公李敬业,是保住了。他日安定了边疆回京,加官进爵是必然的,这般,你心中可有觉得安慰?”
李宸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瞅了宋璟一眼,整个身体软软地往后靠,语气也带了几分鼻音:“怎么?驸马无端端,又抱着醋坛子狂喝了?”
宋璟却是眉目不惊,十分安静地看着她,问道:“公主过几日可要去灵隐寺为先帝祈福?”
李宸有些意外地看了宋璟一眼,这话到底是不是宋璟想问题的她不清楚,但话却是她十分愿意听到的,因为她正有此打算。
“我正想去灵隐寺问悟云大师要几本经书。”
宋璟看向她。
李宸朝他露出一个微笑来,“为亡故的人誊抄经书,可以为其积德修福。”她想起从前城阳姑姑去世的时候,她和父亲两人便陪着薛绍和太平为城阳姑姑抄了一份经书,不论真假,贵在心诚。
那时她不过几岁,还很小,没抄多久体力便吃不消了,是父亲将她抱在腿上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带着她抄完了那份经书。
如今父亲驾崩,她心中虽然难过。可是父亲的一生至此,应该是没有遗憾的。
即使他驾崩的时候,大唐境内天灾不断,边境尚不能安稳,可天灾人祸往往都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父亲驾崩之时除了觉得如今的新皇难以托付重任之外,于他个人而言,已经没什么不好的了。
李宸想起后世指责父亲昏庸无能,说他导致李唐江山旁落母亲之手,李唐宗亲几乎被母亲赶尽杀绝。
可李宸却从不这么认为,当她生活在曾经的历史当中时,她觉得自己的父亲已经很厉害了。
如今新皇李显登基,但凡他争点气,懂得韬光养晦,母亲或许就夺不了他的江山。可是三兄并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才登基,便迫不及待地提拔外戚,打算要跟母亲干一架了。
李思文官任礼部尚书,或许不久,三兄就打算在李思文的礼部尚书后面,加上同中书门下三品几个字,这么一来,他的岳父就可以跟顾命大臣的宰相裴炎叫板了。
这么一来,新皇根基未稳,不想着安抚李氏宗亲以及裴炎,反而提拔外戚,新皇的举措已经威胁到宰相团裴炎这些人的利益,裴炎当然是向母亲看齐。
这么一来,大唐江山后来落在母亲的手中,能怪父亲吗?
当初父亲登基的时候,也没法亲政,朝中诸事的大权照样是掌握在长孙无忌这些顾命大臣手中,可父亲是怎么做的?父亲当时不也是韬光养晦,后来通过废掉王皇后等系列事情后,才亲政的吗?如今父亲驾崩,但凡新皇李显能有当初父亲一半的能耐,或许后来的事情便不会再发生。
李宸想:或许因为我是父亲的女儿,因此我觉得我的父亲总是最好的。不论后来所有的事情怎样,都与父亲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