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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湛玩了几年的古玩字画,手头上存了好些钱,又请杨坤代为取之,送给凤鸣王作为酬劳。余下的钱财,尽数捐给了清风道观。
王府内,凤鸣王的手覆在装银钱的盒上,许久没有说话。
宁祈将视线移到杨坤身上,问:“那他还会回来吗?”
杨坤答:“裴之没说。”
“也罢。最好别回来,本王看见他就烦。烦死了。”
天那么高,地那么远,何湛不回京才是最好的。
几天后凤鸣王就有了回信,信中只有一个“安”字,并附了必要的公牒文件,还有那把当做证物被押在大理寺的殷霜剑。何湛端着那个字左看看右看看,也没能看出宁祈要说个啥。送信的小厮牵了两匹好马,说是凤鸣王赠予何湛出京的。
恩,想得挺周到。
小厮来时已是黄昏后,那人的意思是等两位爷稍作准备,第二日清晨再出京关。却不想何湛说即刻启程,没有再作停留的意思,他个做下人的自听吩咐。
何湛简单收拾了几样东西,趁着宁晋不在时候,偷偷去找了玄机子。玄机子正在尝试给小雪貂喂胡萝卜吃,见何湛进来,他已是披风在身,看样子要赶好长的路。
玄机子问道:“要走啦?”
何湛点点头说:“对。”这些天他总算能说出话来。
玄机子听闻后笑了笑:“不带着宁晋走啊?”
“不了。那些钱算是在下孝敬道长的,以后要劳烦道长照顾他了。”何湛将殷霜剑奉上,说,“请道长将此物转交给他,日后在下若能回京,必会接他回去。”
“放心,宁晋天资聪颖,又肯吃苦,贫道乐得身边多个一起玩儿的。”
何湛不再多说,自知宁晋有他自己的造化。可前脚刚刚踏出房门,就又折了回来。
玄机子站起身来,那只小貂窜到他的肩膀上,玄机子问:“怎么了?”
何湛想了想道:“宁晋晚上容易蹬被子,清风山上夜里寒,劳道长给他多置一条被子;他长个儿总要吃些好的,这个倒不会太麻烦道长,他在清平王府做过工,懂些厨艺,只让他自己做就好;先前这孩子也在清平王府上受过苦,别老是让他穿道袍,逢年过节你们这儿也该换件新衣裳吧?”
玄机子笑得深。何湛捏了捏袖角,说:“他要顽劣不听话,你就打他,可别打太重啊...”打太重,万一记仇了怎么办?
玄机子知道何湛是舍不得,他不是很明白何湛非得割舍下宁晋的原因,一切顺其自然不是挺好的么?
他说:“不如,你还是带他走吧?这孩子又不是不能吃苦。”
何湛知道是自己说多了,只摆摆手,冲道长行揖告辞。
夜已深,皓月当空,月光在树枝密草上凝成冰冷的霜。小厮替何湛牵着马下山路,何湛整个人裹在厚厚的披风里,却还是觉得冷。夜里不好走,加上山路崎岖,一路走得很慢。
“裴之,有声音。”杨坤扯住马缰,打算停下细听那声音来自何方。只听那声音像是从云雾缥缈出的,又远又长,喊着:“三叔——三叔——”
何湛闭了闭眼,将披风裹得更紧了些,对牵马的小厮说:“再走快些。”
杨坤拧眉:“好像是宁晋。”
何湛也不知是对谁解释:“他呆在玄机子身边,总好过跟着我。玉屏关的冬天很冷,夏天又闷热,他一个孩子受不住的。”跟着玄机子,他才能学得那样厉害的本事,以后位及人君,也不至于被大臣牵着鼻子走。
不过是小小的离别,日后总有再见的时候。更何况他何湛也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人物。
何湛执意如此,杨坤也没有再劝的道理,赶紧策马跟上。
清风山虽是野山,但风景俱佳,来此游玩的人不少。天未亮的时候就会有早摊儿在山脚下候着,等着游人来。
前方一处茶摊儿,热锅里滚出腾腾的热气,肉香味飘了过来。小厮牵了半夜的马,肚子有些饿,遂提议道:“公子,现在京关也没开,不如先在这里吃点儿东西,也让马喝口水,届时便可一路向西出关。”
何湛看了看马鼻子哼出来的粗气,点头道:“好。”
三人在摊儿上坐下,让老板上了五笼包子和三碗热粥。杨坤温了口酒,让何湛喝下,暖暖身,他说:“这样下去,到玉屏关还得两个月,还能赶上募兵么?”
何湛说:“能。到幽州时就跟着马商队出关,他们走得快,能赶得上。”
“要我说,何必去那么远呢?”
“天高皇帝远,我再翻腾,他也瞧不见。”何湛咬了口包子,之前竟也没想起来饿,吃了一口便觉食欲大开。想想他一路上想什么了?记不起来。忘了。
杨坤正吃着包子,忽得一口噎在嘴中,原因无他,他瞧见了一个人。
此时天还未亮,周围皆是灰蓝的澄明色,那个孩子顺着山路下来,整个人摇摇欲坠,腿肚子都在打哆嗦,恨不得从高处滚下来才算是轻松的。他脸上是草泥混着些许血口,像是被树叶划过的痕迹,嘴唇极白极白,没有丝毫的血色,狼狈不堪。
杨坤大惊,万不会想到宁晋还会跟下来。他戳了戳何湛的胳膊,努了努下巴让他瞧见宁晋。何湛心一抽,手握起拳,强行按捺住要走过去的*。
“宁晋。”杨坤讶异地喊他过来。宁晋拖着两条铅重的腿,踉跄着跪倒在何湛膝前。他跑得肺腑都在疼,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他忍了一路的泪水在此刻全都迸发出来,话也说不出,只紧紧抓着何湛的衣角哭。
“三叔...”
何湛没办法推开他,低低说了句:“回去吧。为人徒,不该让师父担心。”
宁晋不求了,他就想问个明白,问问何湛是不是必得要舍弃他。何湛的声音沙哑,可宁晋也好不到哪里去:“...晋儿就再问一次......三叔真要丢下我一个人么?”
这个时候何湛还能气定神闲地喝下最后一口粥,连他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勇气,简直装到份儿了。绝不能心软,绝对不能!
他一遍一遍说着,捏住手心的汗,说:“以后,我再来...再来接你。”
宁晋缓缓移离何湛的膝盖,凝墨的眼睛有湛湛的水泽,语气近乎哀求:“三叔,你带我吧,我可以照顾你的。我会做很多很多事,我不让三叔受苦了,你带我吧...”
“宁晋,你听话。”
何湛看了小厮一眼,那小厮意会,立刻去牵了马来。何湛对杨坤说:“启程。”
何湛连看都未看宁晋,只身翻上马去,由小厮牵着走。杨坤抚摸着马毛,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原地的宁晋,凝神片刻,他大步走回去,蹲到宁晋面前。
杨坤说:“裴之要出关走,一路上太苦,没法带着你。这样,我嘱咐他给你写信,每月一封。”
宁晋沉默以对,他想不明白杨坤话中的意思。只要能跟着何湛,他什么苦都能吃,为什么不能带着他?何湛答应过他的,现在连一声好好的离别都不给他,在何湛眼里,他宁晋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累赘。
杨坤见他不语,只当他答应了,赶紧翻身上马去追何湛去了。
杨坤策马跟上,扯着马缰长吁一声,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远远的,他听见小厮问何湛:“爷,您怎么了?”
何湛说:“快点走,山口风大。”
“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