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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李昭还准备说些什么,皇帝大手一挥:“爱卿勿要推辞了,朕乏了,你退下吧。”
李昭在原地伫立了片刻,垂下的双睑里看不出喜怒哀乐来,只少顷,不再多言,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等在行宫外的显荣第一眼就看见了从行宫中出来的自家大人,虽然大人的面色与平日里无异,但跟了李昭这么多年的显荣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过这几年大人在外愈发喜怒不形于色,真要他说出哪里不妥他也说不出什么门道,不过既然大人不主动和他说,他也就恪尽本分不好多问,显荣一言不发,默默地跟上李昭比平时快了几分的步伐。
这种不妥显荣都能察觉到,与李昭同床共枕多年的宋三才自然也不会错过。
宋三才本来躺在雕花软榻上仔细的读着一本星象书卷,见状放下手中有些打卷儿的书,微微直起了身子冲李昭问道:“这是怎么了?”
宋三才心下奇怪,据她所知,李知府近来因为行宫的事情可谓是春风得意,虽然这是第一次单独得见天颜,但此前的各路赏赐也是不少,若不是她如今身子以日渐沉重为由推却了许多事,恐怕早已被各种此夫人彼夫人的拜帖与请帖给淹个够呛。
怎么现如今,刚见了一回皇帝却成了这幅神态。
李昭心知这事儿瞒不过也不能瞒宋三才,然而他看着宋三才稍稍隆起的肚子顿了顿,神色有些微妙地欲言又止:“夫人听了之后可万万不能动气……”
“我有那么容易动气么?你说便是了。”宋三才还不耐,将手边的书一把推开轻抚上自己的肚子,蹙眉催着。
“蒙皇上体恤。”李昭说到这里有些咬牙,“他打算赐些美人到府上来。”
说完怕宋三才多想,把今天发生在行宫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冲宋三才道了出来,最后道:“夫人明鉴,这实非我本意……”
宋三才才不管现在李昭如何,面上没有异状地继续轻抚着肚子,心中早已活络开了,暗骂:皇帝老儿这是要上天啊!
不把自己家的事儿管管好,手还伸到别人家里来了!
还赐美人,不知道现在很多光棍儿还娶不到老婆呢么?
心里的活动异常地多,不过面上到底没多大的怒气,宋三才神色淡淡地想了一会儿,抬头,冲方慧茹使了个眼色,方慧茹点头,将下人都领了出去,退出的时候不忘将门窗都关好。
见人都退出去了,宋三才这才看向李昭,说道:“你待如何?”
其实她倒没多担心李昭会真的要将皇帝赐下的美人收房。且不说李昭对皇帝的仇恨说不定就会恨屋及乌的对那些美人下意识的厌恶,就说他现在私下做的这些个事儿,若是被外人发现,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更何况,这人不管美不美的,终究都是皇帝赐下的,谁知道是不是眼线。
虽然宋三才觉得当今这位色令智昏的皇帝可能真的是对李昭赏识想赐他美人,压根没想到这一层,但许多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赐下来了,就无异于将这个潜在的炸弹放到自己的后院里。
李大人脑子被驴踢了才能干出这种事情——如果他真能,她的面前也只有两条路了:一,直接拿刀把脖子抹了一了百了;二,赶紧隐姓埋名带着孩子跑路吧,最好还是跑到海外的不知哪个穷乡僻壤去。
李昭见到宋三才的态度已然放下心来,拿起手边的青瓷盏细细地推了几下茶盖沉吟,半晌,看向宋三才温声道:“不如,就请夫人做一回恶人?”
大事上宋三才也不含糊,大概知道了李昭是什么意思,抚着自己的肚子点点头便应了下来。
她也不指望李大人能跑到皇帝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不然估计晚上她就能见到他这颗美丽的人头了,再说了,这些事本就是妇人做才能使得出精髓看得出效果来,更何况她现在还怀着身孕,简直就是天然的buff。
不过说到这里,她想到了前些日子的见闻,还是决定和李昭说一说。
“我近日里在家中闲来无事,倒是看了不少观星的书籍。虽然多年前师傅就教过一些,然而却总是不如相面精通,总觉得星象一途枯燥无趣。这些年可能是心里头沉静不少,能沉心静气的观察星宿的轨迹了。”宋三才说到这里,指尖在她刚刚看的那本书上点了一点,微微一笑,“多年来未曾有进展的观星之术居然也有所突破。”
李昭抬起眼,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两下,心知宋三才必然不会在此时和他闲话家常,因此也放下手中的茶盏,眼神瞥向她手边那本翻了一半的书,好整以暇地听着。
“我知道你们读书人向来不喜怪力乱神之说,这件事确实也说不准,不过也只是道来给你提个醒。”宋三才微微压低了声音,“近来紫微星附近似乎有破军入轨,若是有事,恐怕也就是这两天了。到时候,恐怕皇上就是想来扰我们家中安宁也会自顾不暇。”
饶是李昭再对这些怪力乱神之说不轻信,不精通,他也知道紫微星乃是帝星,而破军却是赫赫有名的煞星。
紫微星有破军入轨?
察觉到这其中的深意,李昭听得此言心中一惊,沉着气看向宋三才:“莫非陛下会在123言情府内有所不测?”
如若真是这样,在他的治下出了事,不管怎样他都脱不了干系,任凭他长了多少嘴都说不清楚了。
宋三才横了他一眼,左手撑着腰右手在自己圆润的肚子上慢慢地打着圈儿:“若真是这样,我会不早早的与你说了让你多做防备吗?我看那煞气似乎由白虎七宿而来。白虎七宿位于天穹之西,属金,主兵戈。恐怕是西边会有战火,倒是与我等无关。”
因着关上了门窗,又是盛夏,房间里的温度开始逐渐上升,显得有些闷热,宋三才大着肚子体温本就偏高,不太好受,此刻更是翻了个白眼同李昭没什么好声儿气。
李昭沉默良久,把宋三才的话在脑子里来来回回思索了两遍,方才皱眉:“陛下出行的大事,出行前钦天监一定会夜观天象来卜策此行的凶吉、测准吉时方能出行,陛下此趟南巡,也必然也会有钦天监的人随行,这事儿事关君主的生死,于社稷百姓来说更是大事,若天象果真有如此之大的异象,他们不可能不报。”
宋三才点头:“这事儿妙就妙在星象甚微,难以察觉,可见那兴兵之人恐怕十分小心,或者其中有高人为其遮掩。若不是我前些日子见到了来家中宣旨的杜公公官禄宫有异,也不会做此联想。按理说杜公公天中凭曼开阔,山根耸起与印堂一气呵成,为伏犀贯顶之相,日后高升之势必然不差。然而最近却额部上方微微显了皱纹,方位十分奇怪,并不是他本身的问题,那么就应该是他最顶头的贵人有异。而联系天象,这人恐怕就是皇上。”
李昭从红杉木椅上站了起来,修长的袍子微微晃动,背着手走动了几步后猛然回头:“夫人有几分把握?陛下是否会有性命之忧?”
宋三才见他神色凝重,并没有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这才迟疑了片刻,无意识地将手边的书拿在手里细细地摩挲了几下,缓缓开口道:“把握,应当有六七成。至于陛下是否……我还没有见过他本人,难以定论,不过从目前的星象来看,短期内性命倒是无虞。”
李昭这才停下踱步,走到宋三才面前将小几上的东西移开,随后走进内室,再出来时手里拿了一卷羊皮,在小几上横陈铺开,恰恰乃是一副大魏的地图。
“夫人能否从星象上看出,更具体一些的方位?”
那张地图绘制得十分详尽,其中还不难见到黑红两色的墨迹勾勾画画,尤其上边居然还有北方的军事重镇布防图,让宋三才心中暗惊。
而且边缘都已经被磨出了卷,想来是经常被人拿在手中摩挲的,而她居然不知道内室里有这么一张地图。
不过此刻不是深究这事的时候,宋三才一手捏着自己的头发转圈圈,仔细想了想后,迟疑的说道:“应该……是西北。白虎七宿中现以参宿最为明亮,你观那参宿的模样,会发现其形状酷似猎户,而西边以行猎为生的,应当是西北之处。不过这事儿我真的不好确定,除非能亲眼见到皇上,我才能给你说出个所以然来。”
李昭的手指在地图的西北之处来回勾画了片刻,蓦然瞳孔一缩,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整个人都停滞了下来。
宋三才凝神一看,发现他的手指停在了陇西。
陇西……
她倒吸一口凉气,也不顾自己身子沉重,覆到李昭耳边低声问道:“你是说……陇西王?”
这话说完,她猛然想到,师兄似乎与陇西王交情不浅。而那不显的星象,有一大半的可能是有精通玄术之人在其背后相助……
一滴汗珠从额头上滑下,低落在她的眼里,引起一阵酸涩之感。
宋三才猛的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眼泪都要出来了,过了好久才缓过劲儿来。
这么一回神,她发现自己背后的衣衫早就被汗水浸湿了。
自从怀有身孕后,她本来就比以前爱出汗得多。只是这次的汗水,却不知是因为这房间中不通风闷热得慌,还是因为其他原因。
她也不敢再继续往深处想了,赶紧伸手扯了扯李昭的衣袖,示意他赶紧给个回答。
李昭虽未出声,但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不太可能吧……”宋三才强自笑了一下,发现自己很难扯动脸皮,一个笑的表情都难以做出来,嘴角提到一半便放弃了,“不是说虽然皇上早年有所猜忌,但陇西王这些年一直都安分守己,所以皇帝打消了对他的怀疑这才宣其进京的么……”
宋三才的声音越来越小,后来自己也说不下去了——越说越觉得这话明显是连自己都骗不了嘛。
李昭拉起她的手,安抚性的拍了拍,不过口中吐出的话语却让宋三才的心跌落到了谷底,“夫人可知,这次圣上出京看似胜宠的陇西王并未跟随,是何缘故?”
见宋三才低头不答,他却是毫不留情,一字一句的将真相说了出来:“因为庄天师的一句话——陇西王命格主土,与南方水象不和,若同去恐与圣驾相违。”
宋三才猛的一抖,没有将手从李昭掌中抽出,反而是反手抓紧了他,声音都有些打颤,“若此事是真的,那我师兄这次也没有伴驾,是不是……”
是不是也加入了谋反?
这话她没有问出来,心里却把陇西王骂了个千八百遍,好好的王爷不做,搞什么谋反?你要谋反自己去啊,拉上我师兄干嘛?
宋三才到现在仍然有些不敢置信——她师兄一向是个脾气温和的好好先生,若非有因果,想让他去得罪人都难。更何况他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与那皇帝老儿更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师兄怎么会掺和进这档子破事里面的?
她想起在京中师兄的种种异状,怪不得当初他会焦急的将自己嫁出去,想来就是为了让她远离这档子烂事儿。
同时她更深恨自己明明前几日就发现了端倪,为何因为怕麻烦想着事不关己而没有及时告知李昭,如今在这个信息传递方法落后闭塞的世界里便是想做什么也来不及了,毕竟京城远在千里之遥。
李昭没有回答她,因为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宋三才咬咬牙,忍住从足底冒出的寒气,看向李昭:“如果师兄真的……那我们该怎么办?”
李昭垂首,有几缕乌黑的长发从他的发髻中散落出来,落在宋三才脸上痒痒的。
他的眼珠子黑白分明,仿佛将宋三才心中所想都看透了,而话语却是答非所问:“夫人现在,难道不是更应该担心自己么?”
“我?”宋三才顿了顿,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到明白过来时抿了抿嘴:“虽说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但按照本朝律法,似乎这师兄妹并不算在其中啊。”
“若庄铭真的也参与了谋逆,夫人是他的师妹这一点知晓的人众多。更何况,”李昭拉长了语调,微微勾了勾唇角,“夫人似乎最近与京城里书信往来格外亲密?”
宋三才一惊,她给庄铭写信的事情是从来没有瞒过李昭的,而李昭本人对这件事情一向也是不置可否,如今这个语气,却不像是单独就事论事的样子。
前不久因为李昭与皇帝的事,她给庄铭写过一封信,想着师兄向来博学多才,对人际往来方面也比她靠谱得多,因此倒是说了不少123言情府的事情,将李昭的近况也隐约透露了一些。
看李昭这话里有话的样子,她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老实说自己这种做法在情理上若说不妥也没什么,毕竟她什么关键的信息都没说。但若李昭这个表面上正人君子实际上是男人中的心机女表真计较起来,她确实有些踩了他的雷区。
不过宋三才猛然反应过来,面容瞬间扭曲了一下,瞪大了眼睛:“你看了我的信?”
李昭的笑意加深,甚至露出了久违的酒窝,但这笑容却没有直达眼底。
“夫人在说什么?昭怎么不明白呢?”
她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手掌猛然的缩紧了一下,捏得她有些生疼。
宋三才猛的喘了几口气,胸口不停的起伏,似乎气得不轻——翻了天了,她早知道李昭不是个君子,却没想到他居然能做出此等行径。
她也不能以古人没有通信*权这种观念来在自己心里为他辩护了,不随意拆人信件,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都是一项最基本的操守。
若她是李昭所猜忌的对象或是敌人,为了获取信息拆人信件也就罢了,可她是李昭的枕边人,是他同床共枕多年的夫人,居然也会遭到如此对待,实在是让人齿冷。
她知道李昭幼时家中遭逢巨变,他的性情中暗藏阴暗面她能理解,一个孩子日后会成长成如何的模样与其童年遭遇分不开干系。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她本以为他只是心里有点小扭曲,却没曾想鬼畜的画风转变得如此之快!
她也知道李昭日后恐怕是要成就大事的人,这么多年对待自己也确实是没得说,那样真挚的感情不似作假。然而平日里对她好、喜爱她却不代表他可以让自己活在他的监控之下。
一想到这样的监控不知是从何开始……不,或许李昭从一开始就没有彻底的相信过她,一直在防备着她,这些年无论她做什么,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虽然说她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李昭的事情,但是一想到这个,宋三才整个人还是被膈应得不要不要的。
这种行为和现代的尾、行、痴、汉一样,都让人不寒而栗。
宋三才对李昭的印象这时候突然来了个击碎——重组——重组不了啊!碎了满地啊!——努力重组——还是不行的过程,她以为自己很了解他,但实际上似乎却从来没有真正弄懂过他。
她以为他连犯上作乱的心思都没有瞒着她,他们也算是最坦诚、相互信任的夫妻了,却没曾想这些都是她的自以为是、一厢情愿,他却防贼似的防备她。
这些年一起的生活,好像突然由脚踏实地的细水长流变成了空中楼阁的镜花水月,让人一时间难以适从。
宋三才深吸了一口气复又吐出,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而后坚定的将自己的手从李昭的大掌中抽出来,揉了揉太阳穴。
今天的信息量太大,画风转变太快,她的太阳穴从刚才开始就在突突的跳动,刺得脑仁生疼。就好像有人拿着一根木棍伸进了脑子里,在脑浆中搅来搅去,不得安宁,痛苦万分。
沉默了好久,她才呢喃出一句话:“你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说完她扶着软榻边缘的扶手,努力的支撑了一下,似乎想站起来。然而刚刚直起身子,却眼前一黑猛的晃了晃,她还记着肚子里有孩子,忙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些什么稳住身子,然而这么个简单的动作还没有做完便不省人事的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