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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鹊山。
苏敏略微喘着粗气登上了山顶,身后跟着褚肇南和陆虎,他站在一块巨石上面极目眺望,济南城就在眼前,一条长长的银带由西向东蜿蜒曲折在山脚流过,在中午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鳞鳞波光,西面从山后转出,流向东面,消逝在天边的雾霭中。苏敏看着眼前壮丽的美景,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山脚下一队队盔甲鲜明的军士正在队列整齐的行军,他满意的点了点头,从沧州到济南二百多里走下来还能这样殊为难得,经过战火的洗礼这支队伍越发强大了。
这时,左清易才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爬了上来,好不容易喘匀了气,笑着说道:“大人到底还是年轻,下官可是老了,这个小山包就爬不动了。”
各省督抚都在北京留有留守官员,早听说圣旨命苏敏的钦差行辕移师济南,山东巡抚左清易亲自到山东省界迎接苏敏。
苏敏抚mo着一块不知何年立的上书“鹊山”石碑问道:“鹊山?早听说是‘医仙’扁鹊葬于此山,可是来源于此?”
左清易笑道:“此乃后人附会之说,实际上鹊山名谓的由来,是因“斯山有灵鹊”:这座山每到七八月间,无数的鸟鹊便从四面飞来,翔聚于山林树莽之间,嬉飞、啼唱。“秋高乌鹊翔何事,霄汉空疑斗女寒。”传说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后的鸟鹊就到此山来休息,于是人们便称此山为“鹊山”了,可惜现在季节不对,要不大人真的可以看到万鸟鸣叫的奇景。
苏敏指着前面的城郭感叹道:“济南城确是虎踞龙盘之地呀!”
左清易以主人的身份兴奋的介绍道:“是呀,这就是‘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济南城了,人杰地灵不亚于江南啊!”
济南,城外黄土铺路,城内清水净街,以山东布政使田嵩年为首的驻省城的九品以上文武官员二百多人在城门口迎接钦差,巡抚衙门中军官看见远处的红罗绣四龙曲柄华盖在驿道上招展,知道钦差的仪仗到了,喊道:“山东官员拜见钦差大人!”
苏敏沧州一战成名,俨然成为道光朝的名将,声名直追道光初年平定张格尔叛乱的太子太保、二等威勇公长龄,不过张格尔的叛乱远在万里之遥的西域,中原的民众印象并不深刻,这次红阳教叛乱却是乱在家门口,就在半个月前济南城外还号角连连,苏敏一战定山东,济南之围也不战自解,官员们此刻看苏敏都是个个仰视,再加上万余名如狼似虎的甲士和御赐的种种仪仗卤薄,更是令官员们心动神摇。
为了不扰民,苏敏只带着自己的中军和新军营进了济南城,其余的兵士都在城外扎营,左清易将自己的巡抚衙门让出给苏敏作钦差行辕,苏敏只要了后院,前堂还是给左清易办公用。
进城的当天下午,安徽、河南两省的文武官员也到了,苏敏就召集官员宣读道光皇帝的圣旨,布置各省剿灭红阳教余孽和安抚地方的事宜。苏敏在堂上侃侃而言道:“这一仗下来,虽然时间不长,但各地也是深受其害,沧州城外红阳教教匪为征粮,沿线几个县的粮食都被他们缴空了,老百姓春荒难过呀,要加意赈抚,皇上已经批准了我的奏折,沧州的十万漕粮,还有缴获的一百八十万粮银子都用来买赈济粮,七十万石粮的确不多,勉强可以让老百姓吃到打下夏粮,如果其中有贪官墨吏胆敢私吞者,我就请天子剑活剐了他。”杀气腾腾的几句话,把下面的众官员唬得噤若寒蝉。
河南巡抚彭闾安自从按照穆彰阿的授意写了那份争功的奏折后,心里就揣揣不安,他带着河南绿营的兵借口清剿余匪,在献县呆了半个月,献县距离沧州不到一百里,他就是不敢到沧州去见苏敏,好在苏敏也一直没有找他,现在他接到苏敏的命令,让他到济南议事并将卢天赐等人犯押解到济南,这是军令没有任何理由推脱。
苏敏端坐在山东巡抚衙门的大堂上,各省的三司衙门的长官都有座位,其余的官员就立在堂前,有了大城县的经历,官员们还放不开,苏敏却是态度和蔼,还夸奖了彭闾安几句,彭闾安倒更不自在起来,心中暗暗担心,不知苏敏以后怎样处置自己。
散会后彭闾安回到驿馆越想越害怕,索性叫起亲兵,怀中揣了一万两银子的银票,乘轿到巡抚衙门拜见苏敏。出乎彭闾安的意料,拜贴送进去不久,中军官不一会儿就传出话来,钦差大人在后堂接见。彭闾安跟着中军官到了后堂,见苏敏没有戴帽子,着一身广府青绸长袍,束着嵌玉腰带,像极了一位温文尔雅的青年秀才,与在沧州城外下令杀人的将军判若两人。他正和旁边一位戴着红宝石顶子的官员正说话,彭闾安这才认出是左清易,他忙行参见大礼,苏敏也不客套,坦然受完礼后,请他坐下才毫无表情的说道:“不知彭大人有什么事见本官呐?”
“……”彭闾安看了左清易一眼,说不出话来。
按照官场规矩,这时左清易就应该告辞,但他却好像没注意到彭闾安,端起旁边的茶碗,抹了抹浮在上面的茶叶,悠闲的品起茶来。
“嗯?!”苏敏的声音不大却令彭闾安更加慌乱。
彭闾安尴尬的坐在那里,挨了片刻,只好吞吞吐吐的说道:“卑职……,卑职罪该万死,其实那奏折也不是卑职的本意,卑职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大人争功劳。”
“噢,那是何人这么厉害,能够指使老兄写那份奏折呢?”
彭闾安突然发觉自己说漏嘴了,“啪”的一声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急忙掩饰道:“没人指使,是卑职一时昏了头,冒犯了大人,请大人海涵。”说着想掏出那沓银票,瞥见左清易在场,又不敢拿出来。
苏敏看着眼神犹疑不定的彭闾安,格格一笑说道:“海涵?你当是小孩子打架摔跤么?远的不说,就说说本朝,历代打仗争功被明正典刑的大员不下数十人,你先看看这个再说。”说完将一本黄面的奏折拍到了他的目前。
彭闾安用颤抖的手打开奏折,看了一眼上面题目赫然写着《劾河南巡抚彭闾安冒功请赏欺君妄上疏》,他的头嗡的一声变大了,好不容易略定了定神,仔细向下看,是自己的同年、也是穆彰阿的门生都察院御使邝显声的手笔,他知道自己被穆彰阿给抛弃了,所谓丢卒保帅,他一目十行的看下去,在奏折的最后,有几行朱批,是道光皇帝的御笔:
“该抚原为微末小吏,薄有寸功,朕不吝简拔,添列封疆,然将士浴血于前,该抚巧然争功于后,令功臣寒心,实为屑小之所为,本应交部议罪,念鲁豫乃战事之地,此疏发往钦差行辕由苏敏按军法相机处置,军机处存档。”
朱批写的龙飞凤舞,最后一笔竟然跃然纸外,可见道光皇帝当时是多么生气。彭闾安看着这份奏折,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灰。如果说交部议罪还有一线生机的话,沦落到苏敏的手中按军法处置,怎么都逃脱不了一个“死”字。彭闾安再也坐不住了,想站起来跪下,却使不上力气,双手勉强用力,身子慢慢从椅子上滑下来瘫坐在地上。
左清易看他丧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有些恻隐,上前扶起他宽慰道:“彭大人放宽心,钦差大人要是想严厉处置你,怎会等到这时。”
看彭闾安惶恐的样子,苏敏暗自好笑,面上还是板着脸说道:“论你的罪,怎么处置你都不算过份,本钦差虽是文人出身,但也不忌讳杀人。”他如电的目光射去,刺的彭闾安汗毛直竖,“咱们都是明白人,其中的弯弯绕绕都清楚,不因人费事,不因事费人是我的原则,看你平日的官箴还不算坏,你既然只是个办事之人我也不加重处了,此事不需张扬,我看就以怠忽军机的理由,搋职留任,如果你勤于任事,办好差事,我还可以上奏皇上给你复职。”
“搋职留任”实在是最轻的处分了,天下的督抚几乎都被这样处分过,过一段时间都能够官复原职,听到这样轻微的处分,彭闾安感激涕零的跪倒在地,赌咒发誓效命苏敏。
看着彭闾安远去的背影,左清易不解的问道:“大人,这彭闾安是穆彰阿的得意门生,这次虽然败服在大人手下,我想他终究不能和我们一条心,不知大人为何不趁机将此人除去?”
苏敏微微一笑道:“朝廷的用人权都在穆彰阿的手中,除去一个彭闾安容易,他们会又派来一个,先不说其后又有什么诡计,单说办事滞肘就够头痛的了。留下一个已经被吓破胆彭闾安,起码他不敢再趟这瘫混水了。”
左清易听后不禁叹道:“大人见识不凡,老兄真是庆幸没有与您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