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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冶莲的身上仍然穿着那件宽松得似乎随时会从身上掉下来的睡袍,但是手里已经没有了冰淇凌盒,却换上了一架银灰色的微型摄影机。 她用双手端着这架摄影机正在透过厨房后窗玻璃拍摄着什么。
“你在干什么?”萧梦楼随口问道。
“我在拍摄。”欧冶莲淡淡地说。
“拍什么?”萧梦楼拉开冰箱,接着冰箱微弱的灯光寻找着水和食物。
“灾难片,基本上是表现在外星人入侵前夕人们各种平时很少产生的怪异行为。”欧冶莲的声音显得慵懒而漠然。
“哦,是的。灾难来临前人们的确有很多怪异行为,你在拍哪一种?”萧梦楼找出一瓶已经过期的廉价葡萄酒想也不想地打开瓶盖,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哄抢日用物资。”欧冶莲耸了耸肩膀。
听到这句话,萧梦楼嘴里含得一大口酒全都喷到冰箱门上。他随手丢下酒瓶,将趴在窗前的欧冶莲推到一边,探头望去。只见自己心爱的家用面包车被人用铁杠撬开,一大群陷入恐慌之中的市民正疯狂地围在车的周围,哄抢车上他花尽整个白天的时间从北京城各地采购来的大量日用物资。
“该死的。”萧梦楼抄起厨房门后的一根棒球棍,伸手推开厨房的后门,大声吼道:“住手,你们这群疯子。”
看到车子的主人出来,这群已经陷入疯狂的民众稍稍后退了一两步,愣了一下,就又开始疯狂抢夺。萧梦楼不得不冲到人群中,用棒球棍狠狠敲打着人们的手臂和肩膀,令他们松开自己抢来的东西。混乱中,萧梦楼因为用力过猛,棒球棍砸在自己的车身上反弹了回来,将自己的额头重重地砸出了一个大包。不过这一次声势猛烈的敲击一口气将自己爱车的四扇玻璃同时震碎,破碎的玻璃末四外飞散,让周围的市民惊恐地大叫了起来。
恐惧之情让他们从疯狂中清醒了过来,这群人紧紧抱着自己抢来的日用必需品一声喊,四外奔逃。
空空荡荡的街道上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萧梦楼将棒球棍随手丢在街边,整个人坐倒在家用面包车的后车厢上,几乎连喘口气的力气都已经消失了。面包车上所有的东西几乎都被抢劫一空,只剩下那十张各种颜色的马桶盖子,在车上凌乱地堆积着,犹如在嘲讽着萧梦楼这一天里的虚耗力气。
“都被抢干净了?”欧冶莲的声音从车头传来。
“你看到他们在抢东西,难道不能帮我阻止一下吗?”萧梦楼没好气地问道,“还有闲功夫摄影。”
“我是个女孩子,而且还穿着睡衣。你让一个几乎半裸的女孩子帮你去阻止抢劫吗?”欧冶莲失笑道。
萧梦楼惨笑了一声,没有说话,一个不安的念头忽然从心底冒出来。
“糟糕!”他猛地从后车厢上跳下来,来到前排司机座前伸手一摸。司机座前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一股让他浑身僵直的冰冷感刹那间席卷了全身,他几乎冻结在了自己的爱车面前。
“你找这个?”在他身后欧冶莲轻笑了一声,淡淡地问道。
萧梦楼急忙转过身,只见欧冶莲手上正平平稳稳地端着自己视如珍宝的时光盒。
“谢天谢地!”萧梦楼一把把时光盒抢在手中,将它紧紧守在怀中。
“你不谢我吗?”欧冶莲笑道。
“当然,多谢你,你简直是救了我的命。”萧梦楼苦笑了一声,左手往前一摊,衷心地说。
“让我看看里面的东西?”欧冶莲趁机问道。
“想都别想。”萧梦楼连忙把时光盒紧紧抱在胸前。
欧冶莲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眼,忽然道:“你知道吗?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在今夜七点似乎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七点?”萧梦楼微微一怔,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看了看手上便携式手机夜光屏上的时钟,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六点四十九分。一瞬间,清晨生的事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糟了,我要去空港接林鹏。”
“那个替你领奖,长得好像饭团子一样的小胖子?”欧冶莲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
“是像树袋熊,”萧梦楼纠正了一句,但是随即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功夫自娱自乐,“无论如何,他将会是你的室友,收好你的内衣。”他一阵风一样冲到驾驶座上,将车门紧紧关上,朝车外木然站立的欧冶莲用力挥了挥手,示意让她快点进屋。
欧冶莲却再次拿起了手中那架摄影机,将镜头对准了正在艰难启动爱车的萧梦楼。
北京城广阔的夜空中足有一百万辆各式各样的电瓶飞车在漫空行驶。萧梦楼不得不关闭了自动驾驶,将控制系统切换到手动驾驶,双手紧紧抓住爱车的方向盘在仿佛太平洋暖流中的鱼群一般翩然来去,拥挤不堪的车流中杀进杀出。去往北京空港的空中通路已经被大批逃难的车流所有完全阻塞住,萧梦楼不得不操纵着飞车在更高一层的天空中寻找进港的通路,每一次转弯或者升空都会听到车上的电子导航系统尖锐的警告:“你已经偏离了合法的航线,建议立刻转回原路。”最要命的是,这是套导航系统是政府硬性规定每一个驾驶员都必须在飞车中安装的仪器,萧梦楼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关闭这套渐渐要把他逼疯的古板系统。
当他终于成功到达人潮涌动的北京空港,却现整个空港的停车位置早已经塞满了密密麻麻的车辆,连低空区域都已经被悬浮着的飞车填满。
萧梦楼看了看时间,时间已经是七点五分,如果一切正常,他的太空渡船应该已经在空港入口等待乘客下船。现在林鹏也许正提着他的那台拥有55寸三维立体巨型大屏幕的微型手提电脑还有那台蜻蜓式高效太阳能采集蓄能器在候船大厅里东张西望。
他咬了咬牙,先下了车,利用遥控装置将自己已经破烂不堪的爱车悬浮在空港停车区域更高一层的空域里,然后快步走进了大厅。
候船大厅内早已经人山人海,无数旅客聚集在航班指示牌前焦急地等待着自己期待的航班到港的消息。但是无论是从火星,月球,还是从外省的天王,海王,冥王,木,土五星开来的渡船航班号上都触目惊心地闪烁着赤红色的延迟到港信息。
火星上所有的渡船都被无限延迟到港,看到这则消息,焦灼之情仿佛烈火一样烧炙着他的神经。
“林鹏,瓦伦泰,靳保罗,金日龄,于若彤……”自己的一大群朋友全都被困在火星,任何人有任何损伤都对他有极大的影响。
他在拥挤的大厅角落找了一个墙角坐了下来,双手紧紧抱住膝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墙壁上巨大的航班指示牌,希望这些赤红色的延迟信息能够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不见。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大厅的人群从尖叫哭喊,变成啜泣叹息,接着被恐惧和焦躁折磨得筋疲力尽的人们渐渐安静了下来,很多人无助地离开了拥挤的候船厅,也有很多人和萧梦楼一样坐在了前边或者座位上,默默等待着任何一艘渡船到港的消息。
绝望之情在候船大厅中不可抑制地蔓延着,这种恐怖的情绪一下子攫住萧梦楼的心田,冥冥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聚集在他的头顶,挤压着他的血管和头脑,让他眼前金星闪烁,呼吸急促而剧烈,仿佛随时喘不过气来。
“也许火星已经被外星人占领了?”这个可怕的预感让他浑身颤抖,“下一个目标是月球或者就是地球。难道经过这么多年不惜一切的拼搏和奋斗,我们仍然将面临末日的判决?”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梦楼斜倚在墙角,神情麻木地看着一批又一批放弃等待的市民垂头丧气地从候船厅离开,熙熙攘攘的大厅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零零星星几个仍然保存一丝希望的市民坚持守候在航班指示牌前。
空等奇迹降临的折磨让萧梦楼口干舌燥,头痛欲裂,他感到一阵虚脱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似乎随时都可能昏倒在地。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出乎意料地传出一阵柔和的铃声,令他的身子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打开对讲开关,焦急地问道:“喂,是林鹏吗?”
“萧总,你在候船厅吗?”林鹏的声音忽断忽续地传来。
“在在,所有渡船都延误了,火星怎么样?安全吗?”萧梦楼焦急地问道。
“我们没事,但是难民实在太多了,所有航班都用来拉送难民回地球,军方征用了一半的民船运送军事物资来火星,这里反物质生材料和高功能军用电池堆积如山,我估计马上就要有大战生。”林鹏的口气里没有恐惧和紧张,反而有一丝兴奋。
“你那么兴奋干什么,老兄,外星人入侵是大灾难啊!”因为用足整晚担心林鹏的安危,所以现在听到他那轻松的口气萧梦楼不由得大为不满起来。
“你们还不知道?哦,时空讯息还没有传到地球,前线刚刚传来解密的消息,我们打了一个胜仗,把外星人的进攻打退了。现在军方和民间士气大振,所有人都积极支援前线,我第一次看见外省人和本土人这么齐心。”林鹏激动地说。
“那你还回不回地球?”听到林鹏的话,萧梦楼心口的一个大石终于放了下来,嘴上却仍然没好气地问道。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航班,不过我想再在火星待些日子,说不定能够看到大场面的星际大激战,回到地球也可以和你吹嘘一番,哈哈。”林鹏得意洋洋地说。
“你还有工夫开心?我洗好眼睛看你怎么死,这是战争,你自己最好小心一点。”听到林鹏盲目乐观的言语,萧梦楼气不打一处来。
林鹏的回话仿佛浸在浓雾中一般模糊不清,最后终于淹没在一片恢宏的嘈杂噪声之中,通讯彻底中断。萧梦楼懊恼地甩了甩手腕,恨不得将这块随时会断线的便携式手机狠狠摔在地上。就在这时,另一个通话讯息猛然从液晶屏幕上闪烁了出来。萧梦楼连忙再次打开对讲开关:“是曹清吗?”
“是我,老金被困在火星动弹不了了,他叫我们各自想办法避难,我准备在北京继续停留一段时间,随时关注局势,希望这一次我们都能化险为夷。你有什么计划?”曹清的语气中透着一丝焦灼。
“我也留在北京,看看形势。我们保持联络。”萧梦楼说道。
“小心街上的乱民,准备自卫用具,这帮该死的家伙,应该把他们都拉出去枪毙。”曹清狠狠地说。
“你也小心。”萧梦楼同意地点点头。
从候船厅走出来的时候,萧梦楼感到自己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山崩海啸的折磨,浑身麻木得再也找不到一丝活力。他迈着僵直的步伐来到自己停泊爱车的地点,希望立刻坐到柔软舒适的驾驶座上,好好舒活一下在候船厅冰冷的地面和墙壁上饱受折磨的肌肉。
但是空空如也的夜空中自己的爱车已经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簇橘红色的激光字符在空中飘缈地闪烁着:“违章停车,已被市交通局拖走,请到西郊分局办理手续。”
萧梦楼筋疲力尽得几乎想要一头栽倒在地,他仰起头来长长叹了口气,想要抒一下郁结在心中愤懑和压抑,但是突如其来席卷天地的倾盆大雨转眼之间将他包裹起来,他那仰天大大张开的嘴里一时间灌满了冰冷的雨水。
在他的身旁传来几声清脆的笑声,几个打着雨伞的空港乘务员轻笑着从他身边走过,似乎正在偷偷讥笑他此时狼狈的样子。
萧梦楼自嘲地惨笑一声,轻轻摇了摇头,双手一摊,朝空中无奈地看了一眼,转头走到停车区域一处将将可以避开雨水的遮蔽处一屁股坐在地上。默默地看着漫天的雨水激烈而凶猛地敲打着地面,激起一层层高扬的水雾反射着夜色中空港闪烁不定的光芒。
手机的铃声再次响起,此时的萧梦楼已经连看一眼液晶屏幕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是下意识地接通了通话开关,懒洋洋地轻声问道:“喂?”
“你还好吗,梦楼?”一个轻柔而略显沙哑的磁性声音透过手机音效绝佳的扩音器传到萧梦楼的耳中。
“寥莎?”听到童年游伴仿佛从梦境中飘出的缥缈嗓音,萧梦楼的头脑微微一阵麻痹,好像刚刚痛饮了一杯清澈如溪的酒水,口舌中无缘无故地感到清冽透脾的凉快清爽,却又有一种微醺的醉意。他不由自主地将身子靠在一旁的墙壁上,微微调整了一下自己因为出乎意料的惊喜而略显局促的呼吸,轻轻咳嗽了一声,沉声道,“我很好,你……咳……你还好吗?”
一阵低沉而柔美的笑声从手机中传来:“我们现在被外星人侵略,怎么可能好得起来。我刚刚才很辛苦地采购了些日用品回家避难。你怎么样?”
“我……”一丝莫名奇妙的笑意悄无声息地飘上萧梦楼的脸颊,“我花了一天时间跑遍了北京城,采购了满满一车日用品。”
“咯咯,你太夸张了,你那辆能装七个彪形大汉的面包车怎么可能被装得满?”夜寥莎轻笑了起来。
“我骗你干什么。不过最后这一车东西全都被街上的乱民抢光了。”萧梦楼也不由得笑出了声。
“真的?被抢得一干二净?”夜寥莎惊讶地问道。
“是啊,哦,不,他们还给我剩下十个马桶盖子。”萧梦楼挠了挠头苦笑道。
“哈哈哈,你买马桶盖子做什么,还买这么多?修公共厕所吗?”夜寥莎在电话中笑得前仰后合。
“我大概是第一次抢购东西,还没有什么经验,见什么买什么。”
“那……你的东西都被抢光了,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夜寥莎好不容易收住笑声,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我还来不及想这个问题,因为我紧接着就跑到空港来接我的一个朋友。”说到这里,萧梦楼不由自主抬头看了看被阴云笼罩的苍穹,雨雾仍然弥漫在灯火朦胧的夜色中。
“啊,听说所有的太空渡船都被无限期地延期了,你还在空港等吗?还是已经回家了?”夜寥莎关切地问道。
“我正要往家里赶,我收到朋友电话说火星那里打胜了一仗,人们正在庆祝。我那个想要逃命到地球的朋友现在决定不走了,准备在那里看看热闹。”萧梦楼微笑着说。
“真是典型的火星人性格。”夜寥莎笑道。
“你……怎么想到给我打这个电话的?”萧梦楼终于鼓足勇气问道。
“没有啊,我只是坐在家里给所有的朋友打电话,先想到的就是你。”夜寥莎长长叹了一口气,淡淡地说。
“哦……”一股令他浑身舒畅的兴奋和暖意充盈在心间,萧梦楼下意识地用一只手轻轻按住手机,仿佛被人不小心撞中腰眼一般不可抑制地轻声笑了笑。
“好啦,开始的时候,听你的声音似乎过了艰难的一天,现在看来你的精神还不错,那我就放心了,你赶快回家吧,现在正在下雨,路上视野不好,小心开车。”夜寥莎关切地说。
萧梦楼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停车场,微微一笑:“这一点你完全不用为我担心。”
当欧冶莲打开萧宅的大门,让浑身被雨水浇透的萧梦楼走进点满烛光的萧家大厅之时,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回到这里来了,林鹏呢?你的车呢?”
萧梦楼笑着双手一摊:“火星渡船延期了,我的车被拖走了,难民巴士只在这里有一站可停,否则我就要被拖进难民收容站去了。”
“让我看看,今天地球终于知道太阳系被外星人入侵,你和你的父亲大吵了一架,自己买的日用物资被人哄抢,去空港接人没有接到,车被人拖走,被雨水浇透,坐难民巴士回家,不过看起来你的心情还挺不错。”欧冶莲双手抱臂斜靠着墙柱,冷然微笑道。
“哦,大概是因为今天是北京第一场春雨的缘故。”萧梦楼耸了耸肩膀,“春暖花开的季节总让人心情愉快。”说到这里,他轻声哼着歌曲,脚步轻快地朝着楼上的浴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