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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宝林自焚后不过百年,唐家已逐渐没落,即便龙不输明里暗里对唐家帮衬了不少,但怎奈许许多多的人之前喜欢如何的锦上添花,后来便喜欢如何的落井下石。
龙不输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扪心自问,就因为一个巧合,他并没有过多的负罪感,但此时此刻想到那些,想了一万多年还未想通的那些事,一旦想起,难免心情、神情俱为复杂,甚至甚为头痛,但他也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后飘然离去。
与龙不输相背离的少年脚步极缓,极轻,仿佛脚下踩的不是大地,而是风。
日晒三竿,转眼已到了午饭时间,庭院里甚是喧哗。
夏樊初次来这里的那一天的场景,依稀历历在目,只不过庭院如今已是时光荏苒,物是人非。
他缓步而入,左右路过的人都很难不注意到他,并且热情的打着招呼,但他总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所以夏樊尽量低着头,靠在最边上,好让别人不那么容易注意到自己。
农家的丧礼婚礼,一般统称为“过事情”,或白,或红,白事一般都是三天为期。
李铁柱跟林晓兰去世的时间只隔了一天,所以送葬也理应相隔一天,但村头拄着拐的老李头专门赶来,然后告诉大伙儿,李铁柱与林晓兰他们生前是夫妻,既然一块死了,那下葬肯定是要一块下葬,并且葬到一起的,不然他们的魂魄极有可能找不到彼此,到时候作为凡人的他们只能落个做孤魂野鬼的下场。
众人虽然并无异议,但事实上,他们对于这个村里最为德高望重的老李头的话,已经开始半信半疑,缘由便是数十年前,老族长没来由病故一事,目击者只有老李头一人,即便老李头再三强调老族长早就患有不治之症,此事绝对与自己无关,可从此之后,再无人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夏樊看到李铁山已经换了一套崭新的长袍,将长发束起,并且戴上高冠的时候,夏樊便猜到,下一任族长的位置是由谁来做,只不过到了现在,这李家村的一切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那日,华山剑宗一行人来到李来顺家庭院的时候,万籁俱寂,四下黑漆漆一片,唯独亮起的那盏青灯,正是铁山家。
其时,李铁柱本不会死,但有人要他死。
所谓朋友,大概只能牢固的建立在双方利益互相牵扯的基础上,关系才会牢靠。
这一点,文思凡曾经告诉过夏樊,两个人即便关系再好,日后一定要一同变的优秀,不然落后的那个迟早会慢慢消失,优秀的那个也会逐渐刻意疏远。
那时候,夏樊便很不认同,并且大声争论道:“所谓朋友,难道不应该同患难,共甘苦么?”
夏樊记得文思凡并没有回应什么,看着他只是默默点起一支烟,烟雾缭绕之下,神情看不真切。
房门口,据说已经过了百岁的老李头,身形依旧挺拔,满头的银发还很浓密,半眯着的浑浊眼睛,似乎已是行将就木,此时的老人,手里拿着一张写满了名字,以及责任到人的具体的安排事务。
当他站在正门口时,脚下有些虚浮,身形略微晃了晃,夏樊甚至都觉得,这个没有人扶着的老人,需不需要一张轮椅。
“咳咳…”
结果,老人只一开口,稍微清了清嗓子,四下便安静了下来。
“大虎、二虎、三虎还有大龙你们四个小兔崽子等会儿供席。”
“铁熊,你带几个年轻人去后山打墓。”
“铁山,铁柱既然不在了,以后咱李家村所有事的总管就都由你来当了。”
“左邻右舍的女人们该洗碗的洗碗,该打杂的打杂,名字嘛,老头子我也懒得念了,至于‘阴阳’,就让秀霞外公去亲自请一位好了,毕竟人家女儿在咱们村过世,一切礼节习俗就得按照人家那里的办,不然晓兰娘家人来了,可要说咱们李家村的闲话,万一说咱们咱李家村办事不地道,那老头子的脸可拉不下来,咱李家村自古以来就从没做过让外人瞧不上的事。”
老李头说到这里,情绪有些激动,不禁又咳嗽起来,只因老人常年吸食烟叶,在外人看来,是闲命太长,但根据老李头的说法,这可是他长寿的秘诀之一,还有一些秘诀,那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
这时,铁山适时的端过来一杯茶,站在比老李头低一级的台阶上,低声问道:“爷,明天下午便要入土,秀霞的外公外婆赶得及么?”
老李头似乎被铁山的话气的浑身颤抖,十分吃力的用拐杖敲打着地面,板着脸高声道:“赶不上?赶不上,也必须赶上,哪怕他们算花再大的价钱,也得赶到。”
铁山低下头,轻啐了一口,又抬头连忙道:“是是是,爷说的是,再怎么说,他们二老也就嫂子这一个女儿。”
“他们也就铁柱这一个女婿!”
老李头迅速挺直腰板,激动的喊出这句,因为每次提到铁柱名字的时候,老人更多的是骄傲,然后接过铁山手中的茶,茶杯很烫,茶更烫,但老李头抿了一口后,满意的点点头,又大口喝了起来。
众人都静静地等他喝完,这才又听老李头道:“铁山,我看咱们就先开席吧,大伙肯定早都饿了,怎么着也得吃饱了再开始干活吧,告诉厨子,让他给每桌多加俩肉菜,钱不够,老头子我出。”
铁山忙道:“是是。”
而躲在角落的夏樊蓦然笑笑,他知道白事的大概流程,毕竟他在农村生活过十年,自打到城里生活才越发觉得,越淳朴的人,越对祖宗传下的规矩深信不疑,哪怕白事的流程再繁琐也不及活着的人对已故之人的思念之情。
不多时,庭院里又吵闹起来,刚上了俩菜,有人已喝了不少,开始嘻嘻哈哈的。夏樊一直很不理解,为什么有人去世,家里反而会更加热闹,有一次他指着自己家院里问爷爷,“爷爷,为什么奶奶去世,这些人还在笑?”
老爷子叹了口气,无奈告诉夏樊道:“人活到一定的年龄就差不多了,再久一些反而受罪,所以你奶奶年轻时候太苦了,身体本就不好,能活六十五岁,是一件喜事,所以他们才笑啊。”
夏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忽然想到什么,连忙道:“那爷爷身体这么好,一定要活到一百岁才行。”
老爷子摸着夏樊的头,道:“真到了那时候啊,牙都没了,活着也没多大意思,爷爷能活到你给爷爷抱个重孙就够了。”
夏樊认真道:“好,一言为定。”
想到这里,夏樊心情很是低迷,自己既不愿回忆下去,思绪也突然被人打断。
夏樊本来坐在靠近大门口的桌上,忽然发觉有人轻轻拍他的肩膀,他回身一看,原来是小凤。
小凤比起夏樊个子要低不少,站着也就比夏樊高一点点,此刻正热情的打着招呼,“夏公子,你来了啊。”
夏樊本想起身,但见小凤也不拘谨,随手拽过来一张凳子便坐在夏樊身边。
夏樊挠挠头,“你就跟秀霞一样叫我夏樊吧,不用夏公子夏公子的,我挺不习惯的。”
小凤想了想,微微一笑,道:“也好,夏樊,我昨天找了你一天,还好今天你总算来了,我有些话要单独跟你说,你这会儿有空么?”
夏樊立刻想到估计小凤要与他说有关秀霞的事,他并不敢直面这个问题,但他转念又想到有些事总归是躲不掉的,于是坦然笑道:“好,你说吧。”
小凤站起身,“我们去那边说。”随即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夏樊也不墨迹,跟上小凤的脚步。
不多时,两人已来到一僻静之处,一个死胡同。
小凤环顾一周,显得很是谨慎,见四下再无第三人,这才开门见山道:“夏樊,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们这里?”
夏樊没有半点犹豫,如实说道:“是,等铁柱叔的事一了就走。”
小凤突然激动起来,“你想过没有,你走了,秀霞怎么办,她就一个人了啊。”
这一点,夏樊确实想过,于是回答道:“想过,我走之后,她可以跟他外公外婆在一起。”
小凤觉得夏樊甚是可笑,突然冷笑道:“你说得真好,可以跟她外公外婆在一起,那你也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喜欢你?”
夏樊表现的并没有小凤想象中的惊讶,而是极为认真的反问道:“你们都只说她有多喜欢我,那我问你,你们谁想过我喜不喜欢她?”
小凤怔了一阵,突然说不出一个字,因为夏樊说的不错,她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当然明白若只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问题,那一定是片面的。
夏樊靠在墙边,苦笑道:“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说,你们当秀霞是好朋友,我也当秀霞是好朋友,但你们从未替我想过,也从未问过我愿不愿意,那么你们是不是从未将我当过好朋友看待过?还是仅仅因为秀霞喜欢我,就一定要我接受你们的‘好意’?”
小凤似乎也来了脾气,高声质问道:“怎么?秀霞她那里配不上你?难道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修士就这么目中无人?”
男人跟女人讲道理,果然头痛。
夏樊当然不外如是,连忙解释道:“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一直把秀霞当妹妹看待。”
小凤带着期待的目光问道:“亲妹妹还是表妹?”
女人果然也抓不住重点。
夏樊一愣,“这还有什么区别吗?”
小凤在夏樊身前来回踱步,嘴里念道:“亲妹妹的话,那你们自然是不能在一起了,如果是表妹的话…就…”
夏樊瞬间听不下去,赶忙打断道:“等一下,表妹也不能成亲的。”
小凤停下脚步,直面夏樊,十分认真的问道:“表妹为什么不能成亲?我们村好多就是表哥娶的表妹。”
夏樊想用科学的角度去解释,无奈自己是个学渣,只知结论,却不知缘由,只得道:“错了,你们都错了,反正近亲不能结婚,法律有规定的。”
小凤疑惑道:“哪条法律规定近亲不能结婚了,要是法律规定不许结婚,为什么我们村有的人结婚,没有人反对?”
夏樊想到古时候确实有表哥或者堂哥娶表妹或者堂妹的事例,比如白娘子里的许仕林便娶的是他亲姐姐家的女儿,无奈道:“好吧,我当秀霞是我亲妹妹可以了吧。”
小凤道:“你们又没有什么特殊关系,为什么不能娶?”
夏樊瞪大了眼睛,索性转身就要走,他发现,跟女人讲道理无论如何也讲不清楚,甚至会被带进沟里。只是他却没想到小凤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你干嘛去?咱们还没说完呢。”
夏樊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显然被气得不轻,长舒一口气后,咬着牙心平气和的道:“好,你说。”
小凤又开始来回踱步,“我作为秀霞最好的朋友来问你,那也就是代表秀霞的意思,我再问最后你一遍,你究竟愿不愿意娶她当媳妇。”
夏樊发现委婉一点的话对小凤来说一点用都没有,倒不如听直接文思凡的,学会拒绝,于是他不假思索的道:“我不愿意。”
小凤转过身,气不打一处来,两个腮帮子气呼呼的,并且一根手指指着夏樊的脸,吼道:“你真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秀霞看上你,真是瞎了眼了。”骂完之后,小凤心情似乎有所好转,终于放过夏樊,转身离去。
只留夏樊一个人在胡同里,郁闷的喃喃自语,“我这是招谁惹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