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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瀑布很宽,却不高。云舒落入水中,又重新浮起,她呛咳着,绝望地唤着清歌的名字,奋力向回游。可是瀑布下面的河道很窄,水流急如奔腾的马群。云舒被水流裹挟着,落花浮萍一般向下游飘去。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飘出多远,只知回首时再看不见瀑布。云舒麻木地划水,手臂越来越沉,神志越来越模糊。身体的疲惫和内心的绝望,慢慢将她淹没,即将没顶。云舒勉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努力抬手、划水,一下,再一下。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碰到一样斑驳的东西,原来是一根浮木。她使出所有的力气扑上去,心里一松,疲倦立即升起来,烟雾一般将整个人覆盖,眼皮如此沉重,云舒慢慢合上眼,清歌的声音又一次在脑海中响起:“活下去!”
云舒霍然睁眼,吃力地探手入怀,取出装嘉果丹的瓶子,倒了一枚送入口中。甘甜的果香顺着喉咙一路下滑。片刻之后,一股清凉的气息从丹田升起,向四肢百骸蔓延,像是碧绿的藤蔓在快速生长。
有了力气,头脑也恢复了清明,顿时思绪如潮,往事一幕幕呈现在眼前。
头顶的枝叶哗啦一声分开,十岁的清歌坐在树杈上向她笑道:“吃席好没意思,咱们溜出去玩吧?”说着手一撑,落在她身边:“我叫李清歌,你叫什么?”
清歌拉着她的手,在巷道中急奔,边跑边笑:“最恨这样仗势欺人的公子哥,今天总算让他吃了教训,痛快!”
清歌眉眼含笑,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向对面的青年挥手:“鸿飞、邵明,再唱!云舒,你倒是应一句啊!”
清歌笑着眨眼:“这君穆风,有才有貌、宜室宜家。云舒,你喜不喜欢他?”“喜欢他,就把他扑倒!”
清歌秀眉直立,刷的一声拔出刀:“我去杀了那个背信弃义的负心人!”
往事如戏,很快演到了结局,清歌虚弱地笑着:“云舒,忘了这些事,好好活下去!”
她要怎么好好活下去?方舟、博古和清歌在眼前惨死。风趣机灵的方舟、沉稳持重的博古,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始追求清歌,就为了清歌而死。而他们拼死相护的清歌,又为了保护她,选择与杀手玉石俱焚。临死,还安慰她说仇算是报了,让她忘了这些事,好好活下去。
她要怎么好好活下去?他们都是因她而死!不,害死博古的化石散是她亲手所给,害死清歌的断肠是她亲手所制。也是她亲口告诉清歌,自己能够承受再多几倍的药量。他们,根本就是死于她手!
她怎能不为他们复仇?可是该向谁复仇?向若盈,向君穆风,还是,向她自己?
今日之前,她以为最痛不过放手转身,结局就是两两相忘;今日,她才明白,原来世事可以这样惨烈残酷。
云舒不相信穆风会置她于死地,如果那样,不仅会抹去她对爱情的追念,还会摧毁她对人心的信任。她能接受穆风移情别恋,但无法相信他会将真诚、正直、仁慈、善良的品质弃如敝履。如果连这些都会轻易改变,她不知道世上还有什么值得信赖。
她无法相信,又不能不信:一批批杀手不死不休地追杀,若盈明明白白地说:“我只是奉命行事。”
伤痛如大雨般倾泻而下。云舒失声痛哭,像风雨中一叶残荷。她在怀疑、幻灭、悲痛、自罪的漩涡中挣扎。断肠的毒性因为持续游水和情绪波动,游走全身,她再也无法支撑,意识越来越模糊,陷入了黑暗混沌中。
银华镜中,云舒陷入了昏迷。镜中流水浮木、寥落孤影,烟雾一般散去。镜面恢复如常,映出云舒的睡颜。此时天色渐明,柔和的晨光落在她眉头微皱,眼角有泪,睫毛轻轻颤动。
无玥问道:“后来是你救了她吧,能跟我说说吗?”
“她应该是抱着浮木,顺着照雪河,从皓天的平州漂流到了清州。我当时正好行舟水上,就将她救了上来。”陆彦彬说到这里,声音起伏不平:“当时,她一身是伤,人也是昏迷着的,可以说一条命已经去了半条。我从清州城里寻了个名医为她诊治。她受伤颇重,本该静养。但我上任的时间却是不容耽搁,就只好带着她一同走了。”
“恐怕正因为如此,她才躲过了后来的搜寻。”
陆彦彬点点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起眼前的事:“她回去,是要为李清歌三人复仇,这是去送死!”
无玥道:“君穆风是朝廷正五品官员、亲王之子,确实不易撼动。但也不是没有机会。”
陆彦彬眉头紧锁:“任姑娘寻找奇花异草,想是多在山野流连,不太关注世间事。这君穆风,现在是皓天的文熙皇帝!”
无玥吃了一惊:“亲王之子做了皇帝,是——篡位?”
陆彦彬俯视着云舒,眼中是同情、怜惜:“君穆风从一开始就没有对她说实话。他根本就不是逸亲王君希钟之子,他是前太子君希铭之子!”
无玥惊讶得挑起眉,又缓缓落下来。怪不得看到君穆风说逸亲王旧事那一段,总觉得他的措辞很别扭。他说:“他授意皇后向那孩子下了同样的毒,看起来像是和母妃生了一样的病。”“因为那个孩子也是凤家后裔,也有可能拥有驱策百兽的能力。”他说“那个孩子”,不说“我”,因为那本就不是他。
无玥在刚才看到的记忆里搜寻,却找不到关于皓天皇族的信息,只得向九泽人陆彦彬请教:“‘希铭逆案’的真相是怎样的?君希铭是真的试图弑君篡位,还是被冤枉的?”
陆彦彬刚要开口,一个清婉的声音响起:“还是我来说吧。三年前,兄长来看我,把政变始末详细告诉了我。”
二人转头,见云舒已醒,端坐在榻上。
陆彦彬眼中满是疼惜:“岚昔,不,云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