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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午后的东海海面,在阳光照射下波光粼粼,几只海鸥在悬崖和大海之间自由的翱翔。北山监守向绳祖站在今归仁城御内原的城墙边上,一边眉头紧锁,训斥着几个拿着六尺棒的今归仁村的间切军民兵,一边目不转睛地眺望着一望无际的蓝色海面。
琉球自从被萨摩征服之后,其实已经失去了军队,除了首里有少量亲军之外,再无武装可言,甚至连铁制武器都不足--本地不产铁,武器全靠商人输入。所以堂堂的北山监守,手下只有拿着棍棒的民兵。
向绳祖今年三十四岁,乃是第二尚氏王朝第三代国王尚真五世孙,从辈分上来说是尚丰王的侄孙。因为北山地势险要民风剽悍,所以从他曾祖尚韶威起,就被封在琉球北山地区,并且世代担任北山监守和今归仁按司,传到他这里已经是第六任了。
在他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中,今归仁城是一座蔚为壮观的山城,甚至比起首里城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今归仁城的城下町商业之繁华,在琉球也是名列前茅。
然而这一切随着他八岁那年的战火灰飞烟灭。萨摩藩的军队在琉球间切军毫无抵抗的情况下夺取了今归仁城,接着将城付之一炬。他的父亲向克祉也死于此战。
虽然他一直坚信父亲是战死殉城的,但是一直有风言风语说他父亲是畏罪自杀或者在逃跑的路上掉下悬崖摔死的,向绳祖很是郁闷。北山一带原本就不比中山、南山繁荣,这么一场大战更是搞得今归仁间切元气大伤,至今还没恢复到原本的繁华。
向绳祖听首里前来的使者传话,说这次有位“大宋”前来的天朝使者居然要破天荒的来北山考察,并且要在此兴建商馆。向绳祖也不知道是福是祸,总之自己也将成为祖上五代六任唯一一个接受“天朝使者”接见的监守,虽然说自己也从接待过萨摩藩的琉球在番奉行,但既然对方是“天朝使者”,怎么说也要更加卖力的表现一番。
这时,向绳祖突然看见西方的紺碧澄澈的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艘黑色的大船,船身冒着极其不协调的黑烟,在无风的情况下仍以惊人的速度驶来。
“这、这难道是天朝使者的册封船?”向绳祖一愣,这种诡异的巨船,就算是在梦境中也不曾出现过。
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巨船已经开过古宇利岛,快要驶入运天港了。向绳祖赶快整理了一下衣冠,呵斥着民兵们排好队伍,自己则连忙叫差役牵过栗毛琉球马,接着提着佩刀翻身上马,朝着运天港策马而去。
“首长,那边那个岛屿就是琉球人始祖从天降临的地方。”郑玶向赵彦昊介绍道。
“哦?”
“传说中琉球人的祖先是从天而降的一对男女,在此岛上赤身露体,吃着从天而降的年糕过着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后来他们害怕年糕会有一天不再从天而降,就把每天剩下一些年糕积攒起来——结果因此天上真的再也不降年糕了。于是两人便开始在海边捕鱼、采集贝类,因此为生。后来他们看到了海马(儒艮)交配,知道了裸体的羞耻,便开始以蒲葵叶做衣服遮住身体。二人后来繁衍后代,就成了琉球人的祖先。”
这样的创世神话,和世界各地诸民族的创世神话相类似,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是赵彦昊却有些犯糊涂了,因为他记得琉球的官方国史《中山世鉴》里的说法,琉球的先祖是一位名叫阿摩美久的女神,她奉天帝之命下凡,创造了琉球群岛,后来诞下三子二女。五个子嗣就是琉球人的祖先……好象和郑玶说得不太一样。
“郑大人所言极是,”向鹤龄微微点头,捻胡笑道。接着拱手说道,“使者大人,前面便是运天港了。”
赵彦昊闻言望去,这运天港位于琉球本岛和屋我地岛之间南北走向的狭长海湾的西北岸,北通东海,南通羽地内海。1609年萨摩藩琉球征伐的时候,登陆琉球本岛的时候就是从此上岸。运天港虽然不大,但是在旧时空是琉球北部第二大港口,也是琉球对萨摩藩贸易的最重要港口之一。
若是按照旧时空的琉球传说,运天港是日本平安时代末期的源家武士、英祖王朝的祖先源为义从伊豆大岛流亡至此,路上遭遇风雨,因此感叹“我运由天”,但最终平安到达而得名。但是如今“日琉同祖论”的鼻祖向象贤——也就是现在的吴象贤,目前还在船上和平启祥一起到处转来转去,早将“日琉同祖论”丢到脑后了,这个传说便无从说起了。
“测量水深。”舰长发出命令。
乘浪号上的水手立刻放下一艘划艇,用划艇边测量水深边引导战舰航行。运天港最浅的地方水深也有五米,水质也较为澄澈,停泊条件相当不错。乘浪号驶入运天港,选择了一块水深合适的地点下锚。接着赵彦昊和郑玶、向鹤龄、吴象贤等一行人带着警卫就乘上登陆小艇,向运天港的码头驶去。
赵彦昊一上岸,就看见一个头戴赤地金入五色浮织冠,身着绿袍,腰间挂着佩刀的琉球官员带着几十个手中拿着各色奇形怪状的“武器”的平民,排列成队伍迎接赵彦昊一行的到来。
为首的官员见赵彦昊一行登陆,就马上喊了几声赵彦昊听不懂的话语,和那些民兵们一起跪地下拜。接着这个官员就用赵彦昊一点也听不懂的语言自我介绍了起来,搞得他一头雾水。
赵彦昊转头看了一眼郑玶,没想到他也一脸为难:“首长,向大人的北山方言口音太重……”
“啥?”赵彦昊也大吃一惊,“琉球本土就这么点你还有听不太懂的方言?”
郑玶哭笑不得,“听得懂倒是听得懂,但是国头、今归仁这边的方言的确难理解,要是换成南七岛和西南九岛的话,那就真是鸡同鸭讲啦。”
“免礼,”赵彦昊觉得总不能把这位向绳祖监守晾在一边,之后说了几句勉励的客套话。
倒是同为北山出身的三司官向鹤龄给简单翻译了几句,向绳祖也毕恭毕敬的回了几句。船上的成员都到齐了,向绳祖连忙吩咐左右把凉轿抬来,请赵彦昊上轿,又让手下前来拜访的按司和亲方们牵来乘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今归仁村中走去。
今归仁村距离运天港不到半个时辰,坐落于乙羽岳下,人口上千,算是北山地区最大的一个村落了。之所以说是村落,是因为这里谈不上什么工商业,居民除了官吏之外,绝大多数都以务农和打渔维生。其实严格说起来,琉球并没有正儿八经的“城市”,即使是第二尚氏王朝的黄金时代,今归仁城也并非城市,只是统治者居住的“城堡”。其城下町才略有城市的意味。
村落中的建筑多半是低矮的木屋,四角屋檐,屋外则是一圈石头砌成的围墙,与首里附近的村落相比,更加富有琉球风情。
赵彦昊端坐在凉轿当中,穿街过巷,看着闻风而来看热闹的的琉球百姓和士族,心中很是感慨。他来琉球不少日子了,琉球的士族大多“娴雅清洁,衣食住行并非鄙野,自有上等人士之风”,很多人虽然不会说汉语,但是能识读汉字,可以与他“笔谈”。相比之下,琉球的普通百姓就是“识字者少,弊衣徒跣,起卧于土间,有野蛮之风”。差异极大。
向绳祖家的老宅原本在今归仁城中,在萨摩藩放火烧毁今归仁城后,今归仁城遭到废弃,就再也没重修过,新修的御殿则位于今归仁村中。不过因为北山地区财力窘迫的缘故,向绳祖家新修的这幢充满琉球风情的御殿的规模,还未必有当年赵彦昊和其他元老们一起攻打过的苟家大院大。因此如何安排“天朝使者”居住就成了最大的问题。
向绳祖怎么安排,都要有好几位“大人”住到外面去——因为琉球官员大多数都是王族成员,加上肆无忌惮的族内通婚的缘故,这些按司和亲方们或多或少都和向绳祖沾亲带故,除了吴象贤外,都是向绳祖的叔辈甚至是祖辈——甚至向绳祖的夫人虽然比他小四岁,但是从辈分上他还要叫夫人一声“奶奶”,因此一大群娶了自己表妹或者侄女的官员们都把他当成了笑话。所以向绳祖每逢冬至到正月十五前往首里觐见的时候,见到同僚们总是十分尴尬。天朝使者住在自己家这基本上成了一众人的共识,至于其他的爷爷叔叔们住在哪里,则成了一个绞尽脑汁的问题。
一众人讨论了半天,最后还是用地位决定住所:向绳祖带头领着老婆孩子和几个亲方住到附近几个士族的家里去,赵彦昊和几个按司则住在了向绳祖的御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