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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夏景行努力的辨认纸上那个分不清手跟脚丫子的墨团团,默默的流下了冷汗,再一次跪拜在了妻子的画技之下。
据说……据说这是他儿子的满月小像,出自儿子的亲娘之手。
亲娘啊……
这真是他儿子?
赵六掀了帐子进来,探头一瞧,“乌龟?王八?”隐约瞧着倒有四只足。
夏景行的脸绿了!
任谁才得了儿子,满腔喜意,却被同僚如此评论,都不能忍!况且儿子是乌龟王八,他是什么?!
燕王从王府打马过来,才进了军营就瞧见夏景行按着赵六狂揍,赵六在他的拳头底下垂死挣扎,语声惨烈:“我错了错了……是我眼瞎还不成嘛!”得知真相的赵六……眼泪流下来!
画成个乌龟模样,谁能认出来那是他干儿子?!
没想到夏帐房算帐是一把好手,画技这么烂,怎么也不好好练练?
大齐跟辽国的战场已经打了小半年了,燕云十六州被拉成了一道长长的战线,燕王手底下的兵被布防到了各关口,其中山海关,喜峰口,古北口,雁门关则是重中之重,由燕王手下亲信带兵。
而夏景行初入军中,是以燕王府幕僚入职的,身上并无品级,赵六则是斥候之首。战事吃紧之后,燕王便组了前锋营打头阵,专在辽人攻击之时,如利刃一般切入辽军腹地拼杀。夏景行请命往前锋营,燕王拗不过他,便任他做了前锋营的队长,手底下率领着军中格斗好手四百号子人。
赵六见夏景行请命,他便也请命要进前锋营,只他的长处不在格斗拼杀上,燕王便拒绝了,仍由他率领斥候营越过大齐军防线,往大辽军腹地去打探消息。
夏景行以前虽苦练过弓马格斗之技,又经过了晋王府护卫的拦截,绝地逢生,到底临敌经营极少,初入军中也大大小小伤过几回,只他性子坚韧,每次下了战场都要寻军中好手捉对练习,小半年过去了,人比洛阳城黑壮许多,竟然还长了点个头,手下制敌的功夫却是暴涨。他又是跟着皇子们读过书的,燕王行兵布阵,也有见识,在前锋营便渐渐站住了脚,能将手底下一班兵头都收拢了。
众人听得他喜得麟儿,虽他按着赵六在揍,前锋营的儿郎们便起哄:“夏头儿得了儿子,快快揍完了请我们兄弟喝碗酒吧?\”
半月前辽军五千人进攻喜峰口,赵六提前打探得消息报入燕王大帐,夏景行便领着前锋营的兄弟们先行出了喜峰口,埋伏在辽军后方,直等辽军前方开始攻关隘,正打的如火如荼之际,夏景行便率领前锋营的兄弟们从后方杀入,辽军顿时懵了。
前军攻城到一半,后方却乱了起来,惊慌之下后军便往喜峰口涌,后军踩着前军,前军哪还有信心再攻城,喜峰口一排一排的箭雨直射而下,整个辽军都乱了套,互相踩踏无数,关口城门大开,齐军趁乱倾巢而出,五千辽军最后只余了上百人残败而逃……
燕王为前锋营以及斥候营请功的折子还在路上,辽军遭此打击,在其余关口的动静便小了许多,大齐军便也开始进入休整状态。
燕王心情不错,前锋营各得了三海碗烧刀子,喜的这帮儿郎们嗷嗷狼叫,都要跑来跟夏景行干一杯,算是感谢他家儿子生的及时,让大家在素了小半年之后能尝两口酒。
烧刀子乃是燕云十六州最烈的酒,军中犒赏向来便是此酒,就算是从长安城远道运过来御赐的酒,都不及烧刀子得这帮儿郎们的欢心。
大过年的,圣上赏赐了御酒押送到边关,尝过御酒的将领们背过传旨官都道:”御酒软绵绵的,哪里是男人喝的,完全是娘儿们喝的酒嘛!“
一口烧刀子下去,从喉咙口一路烧到了胃里,火辣辣的才配得上这些流着热血的军中儿郎这激情如火的岁月。
今日同杯酒,明日也许两相隔,上了战场,谁也不敢轻言自己一定能活着回来!
夏景行心情好,跟前锋营的儿郎们喝完了,又被赵六带着斥候营的几名兄弟堵住了要喝酒。因着两营都是每次打仗的先头军,两队人马便同驻一处。
赵六被揍,这些儿郎们听得他鼻青脸肿的吹嘘:”你们可别瞧着隔壁夏头揍我揍的凶,他那是高兴!老婆生孩子自己回不去,又没地儿发泄,可不得逮着个人发泄嘛!而且他儿子落了地,可就是我的干儿子,我们都说好的,今儿除了贺他也要贺我呢,老赵我也当爹了,虽然是干爹!“绝口不提自己将干儿子错认成了小王八!
他手底下兄弟取笑:”赵头儿,你也练练格斗吧,本来咱们就比不上前锋营的兄弟,这下好了,你被他们头儿按在营里暴揍,咱们兄弟也跟着丢人。“
前锋营跟斥候营驻扎在一处,数月下来前锋营的武力值更是突飞猛进,只要不出战便苦练体能,夏景行的口号是:现在的苦练是为了战场上多一分的生机!
前锋营的儿郎们苦练的时候,斥候营的儿郎们便在赵六的带领上也跟着练个一两个时辰,每次都在负重跑步的半道上被前锋营甩的不见了影子。
赵六为此十分气馁:咱们打不过人家,难道还跑不过人家?
他们打探消息,有时候可不能骑马,只能依靠双腿,在专业领域被前锋营鄙视了,这怎么能忍?
最近斥候营可是掀起了一股跑步热。
夏景行被两营的兄弟们挨个灌了一圈,还没轮完人就醉了过去,被赵六带着人拖回营帐里去,扔到床上要走,又脱了他的靴子,拉过被子替他盖了,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嘿嘿笑:“小子,福气挺好啊!”老婆儿子都有了,剩下的就是挣军功往上爬了。
可不像他,至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哪天战场上爬不回来,老赵家这条根可就要断在自己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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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请功的折子递到了御案上,圣人这时候倒对燕王刮目相看起来,在早朝上还夸了燕王几句,太子倒是喜形于色,想着当初的功夫总算没白费,这个弟弟派到燕云十六州,可是帮了他的大忙了。
其余得到消息的皇子心里便不是滋味,又有二皇子素来极得圣宠,倒比燕王还大着一岁,成年了圣人也不提让他就藩,倒是已经开始上朝议事了。
到了下朝的时候,宫里贵妃便派了宫人在圣人回后宫的路上候着,没想到圣驾却直奔了皇后中宫去了。
皇后年轻时候也不是什么绝色美人,似贵妃一般得圣宠,上了年纪便早早的避了贵妃的锋芒,只一心一意盯着太子上进,还捎带手教养了燕王。如今养子出息,她这个做养母的也面上有光。原本还想着,圣人至多就是赏些东西下来,没想到圣人竟然踏足中宫,真是喜从天降。
太子下朝之后,也想着顺道进宫给皇后请个安,顺便把燕王在燕云十六州大捷的消息告诉皇后一声,才到了皇后宫门口,便瞧见了圣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了想还是进宫去请安。
圣人正同皇后说着,“三儿倒是个可造之材,以前还没瞧出来他有掌兵之能的,去年在洛阳相见的时候,他还提起辽军有异动,我原还想着军中老将都没有折子上来,怎的他一个毛孩子倒敢跟我提这事儿,但是胆量可嘉,没想到还真让他给说中了,跟辽军交手几回,大大小小也赢了几次了,上个月倒是又赢了,昨儿请功折子才到呢。“
皇后喜道:”这也是圣天子威仪,纵辽人有宵小之心,却也不能得逞。他一个小孩子家家,若不是圣人治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哪得这胜仗?“
宫人来报太子在外侯着,圣人便笑:”太子这也是来给皇后报喜的!“
这个儿子去年监国,倒也不功不过,无甚大差,只圣人总觉得太子不及二皇子聪慧。
幽州捷报,燕王请功总要对边关将士有所奖赏,夏景行从军的消息便瞒不住了。
最先得到消息的自然是晋王与晋王世子,父子俩在朝上行走,听到消息晋王还不当一回事,想着他如今才得个正六品的昭武校尉,芝麻小官能翻什么大浪?
晋王世子却是大吃一惊,回府去就跟常氏道:“坏事了,恐怕这次要结大仇了。”
常氏倒吓一跳,“结什么仇了?谁还跟咱们结仇?”
晋王世子素来被晋王妃管制的严苛,轻易不与人结仇,但南平郡主跟夏景行之中的恩怨情仇却不是他能□□去手的,从头至尾都是南平郡主一步步欺上去的,欺王氏出身不如自己,逼死了她,欺夏景行年纪幼小,如今倒好,虽将他逐出了镇北侯府,可他却寻了生路。这等心性坚毅的男子,还怕他不能翻身?
“大姐家里那个元配生的长子,竟是背着咱们投军了,投到了燕王旗下,这次可是与辽人打仗的时候立了功,今儿圣人才封了他六品的武官,这仗且停不了,以后难道再无立功的机会?他入赘改了姓,圣人今儿还在朝上调侃一句,说是镇北侯府数代终于又出了个武将,可惜他去光耀岳家门楣去了,倒还知道是这个人呢。”
常氏倒跟晋王世子一个念头:“这倒真是结了大仇了,虽然咱们没做什么狠事,可到底……父王插手过的,可不是咱们府里欺上头去的。”总归结这么个仇人,并不算好事。
她见得丈夫忧虑,便宽慰他:“战场上刀枪无眼,万一他没避过去呢?”
晋王世子可没她那么乐观:“你忘了,他可是燕王的伴读,也算是燕王的心腹了,难道燕王还能坐视他出事不成?”燕云十六州的军务可不是晋王能插手进去的地方。
而且燕王的请功折子晋王也无权拦着,总归情形不是很好就是好。
如果说常氏只是临时起念,那南平郡主听到这个消息却是气炸了肺。她才觉得日子过的顺了,儿子订了亲,女儿的亲事也有了眉目,崔家少年生的温文尔雅,宁景兰在屏风后面瞧了一眼便喜欢上了这翩翩少年郎,红着脸点了头,这门亲事就算是成了。
崔大人有了晋王伸手,这述职便只是走个流程,已经定下了河南知府一职,治所在洛阳,直等现任河南知府今年任满,便好上任了。到时候宁景世也成了亲,崔家便可以准备迎亲了,有望在年内办喜事。
猛不丁听到这个消息,她都有些发愣了,还问常氏派来传话的婆子:“弟妹没说他怎么去参军了吗?不是已经入赘商家,去卖花了吗?”
晋王倒是觉得一个六品的校尉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压根没将夏景行放在眼里,因此也没必要告之女儿。只常氏素来知道大姑子难缠,若是现在不告诉她一声,倒让她以后听到消息还反过来埋怨,横竖这事儿他们已经沾上了,撇又撇不清,便只能往里淌了。
婆子知道的也不甚清楚,只常氏让她来透两句口风。南平郡主正在点宁景世的聘礼,满心的喜意被这个消息淋没了,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他怎么不死在外头啊?!怎不叫辽人给一枪戳死了?“
扔下聘礼单子给福嬷嬷盯着,自己换了衣裳坐着马车往晋王府去了。才进了王府大门,也不往后院去给晋王妃请安,直接就闯进了晋王的书房,\”父王,听说那小畜生竟然立了军功了?你怎么也不拦着皇伯伯封赏啊?”
晋王没想到女儿倒听到了这消息,还安慰她:“他一个六品的校尉,哪里就爬上来了呢?难道还能压得过父王去?“
南平郡主只觉得心头烦躁不已,这种感觉自王氏自尽之后,保住了夏景行元配嫡长子的身份之后就从来没消失过,心里总觉得不安,好似被什么盯住了。
她自来不肯承认自己有愧于这对母子,只觉得王氏懦弱,出身差,自己看中的男人她就应该拱手相让,怎么能以死相逼,死了之后竟然还在宁氏祠堂里留下了牌位受后人供奉呢?
若不是镇北侯府后院她说了算,难道还让她逢年过节,给王氏执妾礼上香不成?
心里越不安,她就越想让夏景行活的艰难,或者一跤从云端跌到了泥地上这辈子也翻不了身,从这个世界上消息才好呢。这样子似乎就抹掉了她当初强抢人夫的过去。
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意,现在竟然让那畜生有了翻身的希望,哪怕是一点点也不行!
”燕王递上来的折子,你皇伯伯难道还能只封赏别人不赏他?朝上御史就先不答应了!“
大齐与辽军开战,圣人仓皇回銮,朝中正是人心惶惶之际,大齐都几十年没起过战事了,却教燕王带兵守住了,没教辽人闯进边关来,这时候晋王因着私怨去阻止圣人封赏有功的武将,恐怕到时候朝中御史就要磨好了牙齿转头来咬他了。
”燕王这混蛋,他难道不知道我与这小畜生有旧怨?!“
”他可是燕王的伴读,好歹有些香火情的,提拨他做心腹,又是在他路走绝了的时候,这小子可不得感激燕王一辈子。“
晋王倒觉得这侄子颇有心计,当初在宫里的时候都不为夏景行出头,等自己掌了兵权倒敢用起来了。
他年纪渐老,燕王如今势头正好,年轻的建功立来的侄子也让他渐能感受到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悲哀。
今上对他这弟弟宠爱自不必说,但等到太子即位,燕王也许就成了太子最宠爱看重的弟弟,两人不止是在一个宫里长大,如今燕王还成了太子的左膀右臂。
晋王这时候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也不能看顾着闺女一辈子,“你以后行事,也别那么霸道了。燕云十六州的军事我是插不进去手的,离父王的封地隔着十万八千里,那边又是边疆前线,而且是你皇伯伯亲自盯着的,那小子的军功是靠命拼上来的,父王还真没办法压着不让他往上爬。你回去之后,好歹督促着阿宁上进些,就算是封为世子,也不能做一辈子闲散的侯爷吧?总要能上朝议事,成了圣人的股肱之臣,还怕压不住他?“
南平郡主听得这话,就更不痛快了。她现在就满脑子一个念头:想办法弄死了那小畜生,就清静了!
可是没想到这事儿连晋王也办不了,一肚子怨气,也不去后院拜见王妃,也不去谢常氏传消息给她,坐着马车回去了。
常氏在后院服侍婆婆,晋王妃去年开始身子就每况愈下,年冬就开始咳嗽,入了春还不见好,才喝了药也压不住咳,又催促儿媳妇:”你快出去,我身上不好,别过了病气给薇儿。“
自她生病了就不肯让孙女儿过来陪自己。
”薇儿也常念叨着母妃,想过来看母妃,等母妃病好了,便让薇儿常来陪您!“
外间丫环来报,南平郡主过府了,王妃面上也无悲喜,只道:”她怎么有空过来了?这一向不是听说一双儿女都作定了亲事吗?“
常氏倒知道这大约也是因着夏景行封官之事,她前脚派人报了信,后脚南平郡主就过来了,直奔前院书房。只晋王妃病着,她也不好令晋王妃再劳神,便劝慰她:”想是大姐姐来给母妃请安了。她这会儿在父王书房里,一会儿估计就过来了。“
结果半刻钟以后,丫环再来报南平郡主走了,并未来后院,常氏便傻了眼。
——哪有这般做人的?竟是连基本礼仪都不顾了!
晋王妃这一向病着,她再忙也应该过来瞧瞧的。不来瞧就罢了,进了府竟然还不肯到后院来瞧一眼,这是哪门子的女儿?就算是庶女,也是全无心肝的。晋王妃可从不曾苛待她,相反因着晋王的看重,不但将这庶女养在膝下记做了嫡长女,就算是平日衣食住行,出嫁哪一点克扣她了?
竟真正是个全无心肝的石头人!
晚上她将此事讲了给世子听,夫妻俩对这大姑姐更是寒透了心。常氏总人媳妇尚且替王妃不止,晋王世子可是王妃的亲儿子,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但是以后镇北侯府有什么事,也别想让他再搭把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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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平郡主哪里知道自己回了一趟娘家见晋王,只顾着自己的事情,将嫡母忘在了脑后,却让兄弟跟弟媳妇心里不痛快了。
今儿宁谦在外间喝酒,遇上好几个人朝着他恭喜,他还追问人家:”喜从何来?“
那些人便收了口一笑,不再说了。
等他晚上回来,喝的半醉,进了正房见南平郡主还未吃饭,桌上饭菜都凉透了她也没动一筷子,还道:“你说奇不奇怪?今儿我在外间吃酒,倒有不少人都向我恭喜,问起来倒都不再开口了。”
这可是正戳到了南平郡主的痛脚,她今儿为着这事儿可不知道生了多少闲气,立时便讽笑:“人家自然是贺你生了个好儿子呢!”
宁谦自来知道宁景世跟自己一个德性,都生性喜好玩乐,再不是个能干大事的人,他自己这么玩过来的,年轻时候倒还有些报负,后来与南平郡主成亲,没想到再没机会入朝站班了,有时候想起来未尝不会后悔的。王氏门第清贵,人又贤惠,若没那一档子事,说不得他如今也得圣宠,做个实权人物呢。
可惜了这辈子栽在了美色上头,索性就一栽到底,彻底熄了振兴门楣的念头,反正凭着南平郡主的身份,只要他跟儿子去参与谋逆大事,这爵位也摘不走。有了此念,倒对宁景世也没什么期待了,就随他去了。
南平郡主见他懵懵懂懂,更是笑出声来,”可不是你的好儿子吗?你那逐出家门的好儿子可是出息了,跟着燕王去打辽人了,此次还立了大功,皇伯伯金口玉言,封了个六品武官呢。”
宁谦大喜,“没想到这小子倒还有这出息,没看出来嘛!”倒暂时将夏景行已经入赘改姓之事给忘了,还笑:“倒是应该给父亲灵位前上柱香,告诉他这小子出息了。”
他这副与有荣焉的模样真是既刺眼又刺心,她便兜头泼下一盆凉水,好让宁谦醒醒酒,“我的好侯爷,如今你那好儿子可不姓宁,改姓夏了,他光耀的可是夏家门楣了!”这句话当真讽刺已极,含着多少不甘。
她明明已经想尽办法去毁了这小畜生,哪里知道还是让他走出了一条活路来。
宁谦傻傻张着嘴,半醉的脑子缓缓转动,果然记起有这么一档子事情,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嗐!”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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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景行有了武职在身,夏芍药是到了五月里才得到消息的,不止如此,还有六品诰命的服色送到了夏家门上,例行的封赏到了夏家,家里大开中门摆了香案来接旨,夏芍药怀里还抱着胖嘟嘟的娇儿,夏南天再想不到自家也有圣旨上门的一天,喜的眉开眼笑,往传旨的天使手里塞的荷包都鼓鼓的,心里念叨着女儿眼光奇准,到底没有挑错了人。
夏芍药生完了孩子,洗三也只他们父女俩在家请了接生嬷嬷过来操持,既没请夏家族人也没往寒家送信。直等到满月了才往夏家族里报信,只寒家却并没去请。
两家还是远着些的好。
夏家族里听得夏芍药居然生了个儿子,以后这偌大的家产算是有了继承人,夏老三倒跟儿子叹一句:“真是老天也不帮咱们啊!”不然自家里岂不是要发一大注财?!
还得收拾心情去参加夏南天长孙的满月酒,真是想想也让人沮丧。
夏芍药洗三的时候没请何娉婷,她是隔得几日上门来才知道生了,闯进月房里看到这小人儿,孩子已经褪去了娘胎里红通通皱巴巴的皮肤,逐渐白净,瞧着粉雕玉琢十分可爱,顿时爱不释手,抱了好大一会子。正赶上小家伙送水火,拉了一泡大的,倒将她吓的差点把孩子丢出去,“他……他他竟然拉了……”
房里奶娘丫环全都笑出声来,夏芍药都给逗乐了,“他也是人啊,吃了难道不拉?”
“可是……可是他这么小……”
何娉婷还真没见过这么小的幼儿,抱在怀里还没有真切的体会觉得这是个人,只当是个小玩意儿,亲眼见证过了小家伙五谷轮回,总算是有了真实感。
有了这段经历,夏家满月也向何家下了帖子,何太太便推说头疼,不往夏家去,还朝闺女使眼色:人家儿子都生了,让你哥哥歇了那点子心思吧?!
她自己一双儿女婚事还没定下,听到人家家里摆满月酒,只觉刺心。
何家兄妹俩连同何老爷一起往夏家贺喜,何老爷见到夏南天怎么瞧他都不顺眼,这老小子大难不死,竟然当爷爷了?!
他一个连儿子都没生出来的,最后竟然先做了爷爷,还有没有天理了?!
夏家的满月酒宴上,何老爷不但瞧着夏南天不顺眼,就连自己儿子也瞧不顺眼,只觉这小子怎么瞧怎么碍眼,生意做的好又有什么用?连个媳妇儿也娶不来,孙子也还摸不着边,真是够让人堵心的。
一不留神,他就喝醉了。
夏芍药一个月子出来,人倒是丰腴了不少,不似从前单薄的似风一刮就要跑了,她在给夏景行的信里重点描述了儿子的胖,怕他不信,还特意亲自给儿子画了幅小像,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我好像胖了一点呢。”也不想想自己那愁人的画技,想着等夏景行回来,她应该瘦下来了。
身边的四个大丫环就没一个觉得她画的哥儿逼真的,拼命劝她:“姑娘别寄了吧?”你寄这么个黑糊糊的东西,知道的是你画的哥儿,不知道的当这是什么呢?
哪知道等收到夏景行的回信,这几个丫环都傻眼了。
夏景行在信里报捷,说自己最近立了功,瞧见儿子的画像就知道了必是个白白胖胖的孩子,(不然能占那么大坨地方?)又重点夸赞了夏芍药的画技有进步,都能画出儿子了,听到她长肉了他就放心了。
这是……在夸姑娘的画技?
几个丫环是亲眼看过夏芍药画的哥儿的小像的,传阅了半日都没瞧出来那墨团团跟她们家的胖哥儿有什么关联,没想到隔着千里路,姑爷倒是瞧出来了这个白胖的孩子,顿时都跪倒在了姑爷的想象力与鉴赏能力之下,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这是仗打的昏了头,眼睛让眼屎糊住吗?
夏芍药被画技了得的丈夫在信里夸了一番,心里乐滋滋的,还跟素娥道:“夫君说了,我这不是工笔画,这是写意!写意你懂不懂?”
素娥摇头,一脸呆滞:“奴婢不懂!”反正她就是知道,姑娘画的是真不像就对了!
夏芍药被自己没文化真可怕的丫环给打败了,连写意也不懂,还怎么交流?
她觉得,还是自家夫君与自己乃是知音,抓起笔再写家书,这才想起一件事儿来,“不对啊,咱们高兴了这么久,这小子的名字可还没定下来呢。”
夏南天倒是拟了好多个,只夏芍药一个都没选中,父女俩为此僵持不下,多少年难得出现了分歧。
一个说他是祖父,自然该做祖父的来赐名,一个说她是当娘的,好容易才生下这个兔崽子,怎么着也要有命名权。父女俩最后都没决定下来,便将各自起好的名字都写在一张纸上,随家书寄了过去,就等着夏景行来决定。
夏景行才出了山海关砍完了辽人,回来一身的血跟汗,抓过家书拆开来看过,揉一把脸:“还不如让我再去砍几个辽人来的容易呢!”儿子的名字起什么都没关系,可是得罪了岳父或者媳妇儿就是大事了。
以前他们父女俩立场一致,从没发生过让他站队的事情,倒也一家和乐。如今在儿子起名字的事情上出现了分歧,这就是要求他站队了。
如果是在洛阳城,他自可以白天哄好了岳丈,晚上回房去在床上哄哄媳妇儿,就皆大欢喜了。如今隔着十万八千里,却要逼他表态,“这不是要命呢吗?”
赵六听闻他有此难题,顿时兴灾乐祸,“别以为有了儿子就擎等着当爹,别的什么事儿也没有了,嘿嘿……”
最后还是夏芍药拍板,“他爹在外面打仗,咱们也只求他平平安安的,不如就叫夏平安罢。”一句话就将夏南天与她费了许多日子翻了许多书拟定的含有深意的名字给推翻了。
夏南天也觉得好。
夏景行这里还在为难,他们父女俩已经和解了,再接到家信顿时咧开嘴笑了起来,拍拍赵六的肩膀:“你干儿子有名字了。”
赵六实没想到他敢冒着得罪岳父或者妻子的危险给儿子拟名字,“你这是准备回去向岳父赔罪还是回去哄媳妇儿?”告诉我兄弟你得罪了哪一位?
夏景行摇摇头,“都没有!你还当我似你一般的蠢啊?”
赵六不信,“不是他们俩都逼你表态的吗?\”
夏景行挠挠脑袋,只觉头皮最近痒的厉害,不用算也觉得自己洗头发还是在半月之前,这一个月天气热了起来,战事频密,辽狗跟不要命似的往关口上冲,他都好些日子没机会回帐子里睡一觉了,困的狠了,趁着辽狗攻城的间隙随便在城楼上或者草甸子里抱着大刀眯一会儿,听到战鼓声起,揉一把脸就往前冲。
“这不是……战事忙嘛,就没空表态了!”
想要不得罪两方的办法就一个字:拖!
赵六顿时笑喷了,“也亏得你小子有法子,拖到他们定下来为止!”又问孩子起了什么名字,这才发现夏景行神色略有不同,似乎带着些暖暖的笑意,轻声道:“平安——夏平安!”
赵六一怔,眸中悲喜交集,“平安!这名字真好!”
这段日子,前锋营跟斥候营的兵士们都折损过半,燕王又从别处调了人手过来补齐,旧日的兄弟们埋骨黄土,新来的兄弟们再次并肩而上,都是年轻热血的脸庞,算起来这场仗打的并不久,还未满一年,却好似已经打了十年一样长。
夏平安此刻还是个不知事的奶娃儿,吐着泡泡睁着黑黝黝的眸子扭来扭去的寻夏芍药,夏芍药躲在素娥身后,喊一声“安哥儿……”引的孩子四下找她,她却不肯露个脸儿。
等到孩子找不到她,大有要开声一哭的架势,她却从素娥身后探过头去,笑嘻嘻道:“安哥儿,娘在这儿呢……”
引的孩子露出笑模样来,伸着两手要抱抱,她却又缩了回去,孩子歪着头打量一番,找不到娘亲的脸,马上要哭了,她却又去逗孩子。
大热的天,夏南天在外奔波了一天,如今家里的生意,外加燕王府的产业都落到了他肩上,忙的可不跟陀螺一样,从早到晚再没歇的时候。回家来就想瞧瞧大孙子,见当娘的没个正形,在她脑门上拍了一记,“你可有个当娘的样子吧,哪有这样逗孩子的?”
夏芍药狡辩,“我明明是在教导孩子要牢记亲娘,不然谁要他都伸手,不知道亲娘的好!“
她这说的是前几日何娉婷买了个彩绘涂金的拨郎鼓来逗安哥儿,引的孩子一直朝她伸手,夏芍药便说这小子有了玩物就忘了亲娘。
夏南天笑她,”咱们安哥儿可还没娶亲呢,到时候了媳妇儿你这个当娘的还不得心酸死?“
自有了大孙子,夏家这一枝儿便算是传承下来了,族里人来吃满月酒,全都夹着尾巴来道喜,再不似往日一般,虽夏南天家有万贯,可他们露出来的虎视眈眈的模样到底令人厌恶,倒好似他一辈子劳苦,最后都是为这些人拼搏一般。
如今,这些可全是他家安哥儿的。
夏南天抱着大胖孙子,只觉得格外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