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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欢粗略的捋了捋蠕蠕的历史发展脉络,心里基本有数了。回忆蠕蠕历史时,他发现有两个问题如自己的切身感受一样。一是蠕蠕人的民族自觉意识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强烈。求存才是他们唯一真正在乎的东西。二是蠕蠕人在北魏几十年的连续征伐中,早已经精疲力竭,确实失去了大举南侵的能力。不仅如此,眼下蠕蠕面临着四个方向的围堵。
北部:高车部从贝加尔湖一路南下,马蹄已经踏进柔然汗庭以北三百公里之内了。几个月前,丑奴可汗就是被高车打败,回到汗庭后被母亲伙同大臣们杀害的。
西部:蠕蠕人的炼铁奴,阿史那突厥已经壮大起来了。如果不趁现在消灭了这股势力,30年后,他们将从金山上下来,横扫北半球。
东部:地豆于势力严防死守呼伦贝尔一线,挡住蠕蠕东去的道路。
南面:是宗主国大魏的威慑。
总体来看,东、南两个方向处于被动防御,抱着你不来招惹,我也不会主动收拾你的态度。西、北两个方向正在一点点的蚕食蠕蠕的草场,劫掠他们的子民。蠕蠕人实际把控的国土面积正在萎缩。
这样的外部态势,蠕蠕现在即使空前团结,也未必能应对这些不利因素。眼下国无可汗,子民溃散,内部倾轧,群狼并起。大约有三分之一的蠕蠕人已经被高车和地豆于部落吞并。另一部分逃往金山一带,以主子的身份进入新崛起的阿史那部。过不了多久,这些以主子自居的蠕蠕人,就会被他们随意打骂斩杀的炼铁奴奋起反杀。也因此激活了突厥人压抑已久的凶性,造就了一个横扫大漠的突厥汗国。
根据这些情况分析,此时介入抢夺蠕蠕人口和自然资源的角逐中,恰逢其时。一方面是自己知道历史脉络大致会朝哪个方向发展;另一方面,秃鹿贵伐他们给自己提供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战略机遇。别说他们主动送上门,即便没这个机会,他也要创造出这么一个机会来。时不待我啊!
衣服穿好后,高欢让人把厍狄盛和司马子如叫过来。趁这点时间,盛了一碗鄂伦带来的羊肉汤,将炒米泡进去,稀里哗啦的先喝了一大碗,这才感觉胃里舒服多了。瞅见桌上摆着一盘昨天剩下的冷羊肉,拿起来吃了一片,觉得挺香,又盛了一碗汤,这才消消停停吃起来。
厍狄盛来的很快。司马子如睡眼惺忪,哈气连天的也来了。进门后第一句就是:“大冬天的,起这么早干嘛,我这还没睡醒呢。”
厍狄盛开玩笑说:“就你那一晚上不停的折腾劲儿,下辈子一次睡个够吧。这辈子够呛!”
司马子如恬不知耻的说:“这你可要怪苜蓿嫂子了。含苞待放的四个小蹄子塞进我的毡房,总要雨露均沾嘛。耕地要均匀,落下哪个都不合适。我费点力气,才能皆大欢喜。”
高欢自顾自的吃早点,对于司马子如的无耻,他已经免疫了。
见高欢不搭理自己,司马子如故意撩拨道:“只可惜,苜蓿嫂子送给我的四个丫头,再怎么水嫩鲜美,也比不上那位风华绝代的阿依尔古丽。啧啧啧……增一分肥,减一分瘦。”
“行了行了,吃你的吧,一会儿还有正事商量呢。”听他要把话题往自己身上扯,高欢及时予以制止。
司马子如翻了个白眼,抓起一片冷羊肉嚼着说:“我发现羊肉凉了挺好吃。究竟是苜蓿嫂子的厨艺好,还是羊肉本来就好吃?”
一听这话,厍狄盛骄傲自满的说:“当然是你嫂子的厨艺超群了。不是吹,若论手扒羊,怀朔镇没几人比得上你嫂子的手艺。其它饭食你苜蓿嫂子不沾手,只有这手扒羊,她煮的我才吃。诀窍就在于火候的掌握。火候不到,血腥味太重。稍过一点,肉就老了。恰到好处这个度,很难把握滴。回头请你嫂子教教两位弟妹,让你俩也饱饱口腹之欲。”
高欢笑笑说:“我正有此意。”
早餐结束了,拿起条盘里的餐巾擦擦手,高欢问:“秃鹿贵伐他们现在在哪?”
厍狄盛说:“在大帐等了有一会儿了,说是找你有大事商量。”
高欢不见厍狄盛往下说,看了他一眼。
厍狄盛被高欢盯得不好意思了,只好说:“是这样,你那两个未来的老岳父,昨晚回去和族人商议了一下,打算让你当他们的可汗。”
高欢一听这话,赶紧纠正道:“什么老岳父,我可没答应娶她们的女儿。若不是你昨天一个劲的给我使眼色,我才懒得接受什么礼物。再说,有把自家女儿当礼物送人的吗?……”
司马子如撇撇嘴说:“你昨天看那个阿依尔古丽的眼神,简直就要当场把人活吃了的老骚胡样,装什么假正经。”
高欢啼笑皆非的说:“遵业,你这叫辱人清白知道吗……算了算了,说正事吧。”
厍狄盛看高欢吃瘪,淡淡一笑,接着说:“秃鹿老鬼怕你不答应,一早过来找我商量,看看这主意可不可行。”
高欢问:“你觉得他们只是想利用咱们,还是谋划更深?……等等,你说他们想让我当他们的可汗,还是整个蠕蠕的可汗?”
厍狄盛凝眉想想说:“有区别吗?”
高欢说:“区别大了。当他们的可汗,说明他们想利用完咱们,自立为王。当整个蠕蠕的可汗,说明他们想给咱们一个虚妄的念想。先帮他们救人,夺回畜群,借机杀回草原。然后翻脸不认账。”
厍狄盛想想说:“你这么分析也有道理。若说他们只见了你一面,就对你高大善人顶礼膜拜,想必你也不会相信。无论他们怎么算计,主动权在我们手里,不怕他耍花招。”
司马子如擦了擦嘴说:“依我看,提出让你当可汗,他们是逼不得已。两个部落三百人,身无分文,还有两百多族人需要解救。即便救出来,没有了牧群,一样要饿死。你这尊救苦救难的大神突然降临,声称不仅帮助他们救人,还要给他们牧群。送两个处子你不稀罕,只有给你许一个虚头巴脑的可汗宏愿,满足你的虚荣心。另外,我能感觉到,他们也是瞅准了现在这个群龙无首的机会,想利用你的财力、物力、人力,帮他们杀回草原。”
高欢欣慰的看看司马子如,心里暗赞,这才应该是司马子如的本来面目。一眼就能看透事物的本质,这是成大事者的素质。难怪他在南北朝历史上能有一席之地,盛名之下无虚士啊!
“不瞒你说,咱哥俩的想法基本一致。那你说,我该不该接下这烫手的山芋?”高欢说。
司马子如没听明白,便问:“烫手的……山芋?什么是山芋?”
高欢一个愣怔,这才想起这东西是一千年后的明朝才从菲律宾传入广东的。他没有解释,换了个说法:“我的意思是,我该不该答应他们。”
司马子如想了想说:“这要看你的意思。接受他们的投效,我们就有了第三支武装力量。若不接受,让他们待在这里就是麻烦。毕竟这里是镇军府的军马场,消息走漏出去,可不是吃官司那么简单。你要替安盛想想。”
高欢拍了拍厍狄盛的肩膀,对他的仗义相助表示由衷的感谢。这事若是被有心人拿来说事,厍狄盛有脑袋搬家的危险。好在行动之前想好了退路,关键在叔孙司马那里。万一哪天叔孙睿心血来潮,开始关心军政事务,礼单必须及时放在他面前。理由也替他想好了,就说是响应朝廷的和平外交政策,解救了百十个蠕蠕人。叔孙睿说不定会因此获得嘉奖,官升一级也未可知。
另外,严格要求马场镇民,在事情没有消化完之前不许离开驻地。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样的事例实在太多,生与死的教训,不可不察。成大事不拘小节。不能让一两个蠢货、别有用心者、抑或胆小鬼,害了几千几万人的身家性命。这和道德无关,只与生死有关。最后一道防火墙,事不可为,立刻送这些蠕蠕人出境。来个查无此人,死不认账。
高欢想想说:“这件事我倒有个新想法。”
司马子如说:“你这一天一个变化,我都快跟不上趟了。又有什么鬼主意?”
高欢说:“不是鬼主意,是功在当下,利在千秋的大战略。……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不是我嬗变,这叫审时度势,随机应变。你这人,咋还不信我呢……咱们原先只想釜底抽薪,削弱蠕蠕的实力。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我们的策略也应该随之调整。”
厍狄盛别有深意的看着高欢说:“身为函使,想你不该想的事,不怕别人说你意图不轨?”
高欢见厍狄盛似笑非笑,显然猜到了自己的目的。便不再刻意隐瞒,直接说:“俗话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多做几手准备总是好的。我的意思是,我接受他们的投效。解救他们只是一小步。通过他们收拢更多的蠕蠕人过来才是我们的后招。形成一定规模之后,由我们的人出任首领,牢牢掌控这支力量。如此,我这可汗才当的安心!”
司马子如说:“我看安盛出任这支力量的首领比较合适。”
厍狄盛急忙摆手拒绝道:“不不不,我可干不了这个。”
司马子如道:“你先别急着拒绝,等我把话说完。几个方面的考虑:一、你鲜卑人的身份容易被他们接受。二、马场就在边境,办些出格的事也不显山、不露水,进退自如。三、这里远离城镇,镇民好安抚。另外,可以借机清洗各方安插在你身边的暗桩。万一出了纰漏,你可以越过边境,在蠕蠕立足。嫂子们的安全有我和阿欢在,不会有事的。”
高欢接过司马子如的话茬补充说:“……我们需要足够的力量来自保,否则,商行是办不下去的。商行发展壮大之后,盯着的人就多了。很多势力我们是扛不住的。大魏境内,我们只能私养几百家丁。看家护院可以,被军界大佬盯上,我们拿什么抗衡?明年商行会发展的很快,方方面面需要我筹划。我的精力不能被这件事牵制住。安盛,遵业,从现在开始,你们必须适应一个能担当大任的身份。”
厍狄盛想想说:“其他方面都不是问题,我就是担心能力不足。”
高欢说:“你能力怎么样我心里有数。再说,我又没给你一个标准,边干边学嘛。”
厍狄盛想了想说:“要不这样,我举荐韩百年干这件事,你俩觉得怎么样?”
司马子如说:“按理说,韩百年性子沉稳,为人忠实,不是不可以。只是……”
厍狄盛说:“别只是了,就韩百年吧。有众兄弟帮衬,有你俩出谋划策,百年没问题的。”
高欢想了想说:“我看行!先这么定了。如果计划能顺利推开,临时调整也来得及。那就这样,我们兄弟会会两位心怀叵测的老家伙去。”
……
高欢、司马子如、厍狄盛进入大帐后,二位首领起身笑脸相迎。
厍狄盛寻问两位,昨天的酒喝的可曾尽兴?秃鹿贵伐和豆地发表示说酒宴丰盛,气氛热烈,还特别夸赞了女主人的手扒肉做的地道,厍狄盛的五位妻妾歌声甜美,舞姿动人。
厍狄盛则夸赞两位首领豪爽大气,是草原上一等一的英雄豪杰。两位小公主更是容貌娇美,舞姿灵动,歌喉如百灵鸟一样清脆明亮。
寒暄过后,各自归座。高欢和司马子如自顾自的喝茶。厍狄盛作为主人,率先挑起话题说:“两位首领有话尽管说,不要有什么顾虑。”
秃鹿贵伐向高欢深深鞠了一躬道:“尊贵的贺六浑·高,尊贵的司马公子,厍狄盛恩人,老贵发代表两部族人,感谢诸位的救命之恩。”
豆地发也鞠躬施礼说:“豆地发谢过恩人。”
秃鹿贵伐接着说:“鹰隼翱翔于天,是对上苍敬畏;羔羊跪乳于地,是对母亲感恩。草原上的英雄,从来都是爱憎分明。对于伤害我们的敌人,偿还他的是愤怒的钢刀;对于施恩我们的救星,奉献给他的是恒久的忠诚。在我们部落处于生死存亡之时,诸位伸出援手,救下我们三百族人,并答应再去救那二百多人。慈悲的贺六浑恩人,我们愿意从此成为您忠实的子民,以报答您无上的恩情。”秃鹿贵伐手按胸口,深鞠一躬。
高欢说:“秃鹿首领言重了。举手之劳,谈不上救命之恩。说实话,高某当时也是听安盛说了你们的遭遇,心生怜悯。更是厌恶巴尔哈拉恃强凌弱的无耻行为,才选择出手的。你们不必心心念念将这等小事记挂在心。”
秃鹿贵伐道:“对您来说,也许只是举手之劳。对我们两个部落五六百族人来说,乃是天大的恩情。昨晚部落全体族人共同商议,恳请恩人做我们的可汗,带领我们打回故地,夺回草原。从此,我们就是您忠实的子民,永远的仆人。”
高欢故作惊异道:“还有这等事?怎么可以,我一个外人……”
听高欢的语气,秃鹿贵伐感觉他内心是愿意的,只是需要自己这些人的态度。他给豆地发使了一个眼色,两人跪伏在地。
秃鹿贵伐说:“尊贵的恩人,从您救我们那一刻开始,您已经是长生天赐给我们的主人了。我们愿尊您为可汗,请您带领我们壮大部落,征服草原。让我们的马蹄踏遍千山万水,让我们的牧群涉足人迹罕至的荒原。不管天荒地老,我们将世代做您的仆人,永远传颂您无上的恩德。”
豆地发更加肉麻的说:“不仅如此,我们将成为您探查草原的猎鹰,也将成为您围狩虎豹的猎犬。尊贵的恩人,请您答应我们的请求,请您收下我们这些失去家园的迷途羔羊,带领我们走向更大的辉煌。”
高欢心想,这家伙说话怎么像写诗一样,句句话都那么优美。把自己比作草原圣主,就差称呼自己为成吉思汗了。有点太过分了啊……不过,听起来很舒服!
见高欢没反应,秃鹿贵伐看向厍狄盛,希望他能加把火。厍狄盛苦着脸做了一个无能为力的动作。意思是,这等大事,我兄弟未必会听我的。
高欢把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然后说:“你们的可汗不是阿那瑰吗?怎么会对我……?”
豆地发急忙分辩说:“恩人说的没错,我们原先是拥护阿那瑰的,但他已经杳无音信了。即便他现在出现在面前,我们也不会再改变意志。我们新的可汗是贺六浑·高,永远不会再变了。”
高欢露出温和且欣慰的笑容说:“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也十分感动于你们对我的信任和抬举。”说着,走下椅榻,将跪伏于地的二位首领搀扶起来,分别在每人的肩膀上用力的拍了拍说:“既然如此,那我接受你们的请求!我们共同进退,开辟一个属于我们的崭新时代!”
……
可汗的本义是神灵,后来慢慢演变成游牧部落对首领的尊称。
部落可大可小。大的几万十几万人,小的数百上千人。所以,可汗延伸出来的意思,首先是部落首领。
历史上,匈奴、东胡称部落首领为单于,而后期的鲜卑以及柔然、突厥、回纥、蒙古等族的君长都称可汗。《木兰辞》:“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中的“可汗”,就是指北魏太武帝拓跋焘。此时的北魏,从第一个王城盛乐迁往帝都平城,就已经按照汉制汉习称孤道寡当皇帝了,可汗的称号亦弃之不用。表面上看,鲜卑人只是把“可汗”换成了“皇帝”,实际上这是鲜卑人从游牧文明向农耕文明的一次巨大转变,也是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的一次跨越式推进。
真正把可汗作为国主称号的第一人就是柔然首领社崘。也就是说,社崘是第一个在大漠建立起汗国的先驱,称号“兵豆伐”,即开张之意,有点类似于嬴政自称始皇帝的意思。
且说高欢同意出任他们的可汗后,觉得双方的关系暂时可以这么确定下来。不管自己怎么想利用对方,抑或对方怎么谋算自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了这个由头,他可以切切实实做很多事。操作好了,可以直接介入对蠕蠕的分化瓦解。这是意外收获,而且机会难得。
《孙膑兵法》曰:“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而今,天时、地利、人和三要素全都有利于我。如果无所作为,那是造孽,是对广大蠕蠕人民的犯罪。
蠕蠕人也是人,他们同样有享受人类文明的权力。不能总让他们在漫长的黑暗中,无头苍蝇似的探索发展道路。我既然穿越时空而来,就有责任和义务把蠕蠕人从黑暗中扥出来。避免被他们曾经的炼铁奴突厥人反过来吞并,从而走向无尽的黑暗,生出与大唐王朝对战的心思。
时不待我,就这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