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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莲和姜玲二访田哑巴,与前次去隔了十几天。顾矿长就在这时候,告诉她们一条十分重要的线索,当年同苏区做生意的赣州商人当中,有个叫冯飞鸿的,手下的账房先生叫诸葛智,是**地下党员,可以问问田黑古、田哑巴是否同诸葛智熟悉,也许能获取有价值的材料。黄莲和姜玲都有点奇怪,顾矿长怎么知道这些情况?顾矿长没有给她们作过多的解释,只是说,这些情况他也是刚获悉的。
黄莲和姜玲这次访田哑巴,就从苏区赣江办事处谈起。田黑古在一旁作答。
田喜来哑了之后,调到赣江河支部属下的手枪队,后来,杨石山从云山来到赣江办事处,他俩就相识了,而且常在一起工作。
龙口镇是个临江圩镇,水陆要冲,下赣州走水路两三个时辰,自赣州上龙口,顺风逆水也多不了几多时间。中央苏区第三次反“围剿”之后,苏区有三百多万军民,敌人对苏区实行经济封锁,为了打破敌人的封锁,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决定有计划地组织人民对外贸易,由政府直接经营若干项必要的商品流通,比如食盐、布匹、西药等的输入,粮食、土产、特别是钨砂的输出,赣江办事处应运而生,办事处就设在龙口镇街上的李屋。
赣州城里的白军常派奸细来破坏,苏维埃国家保卫局和江西省军区派部队驻守边缘地区,在水陆要道设立关卡,儿童团在镇口、路头、桥旁、河岸站岗放哨。白区来的商人路经关卡,要检查登记,由乡苏发通行证,或签发路条,在他们的货物上、手背上或脸上加盖公章之后,他们就可以在镇上通行了。田哑巴没有押送任务时,就做盖章这件工作,所以他认识的白区商人也不少。
黄莲听到这里,就问田哑巴和黑古,是否认识诸葛智。
田哑巴从抽屉里拿出本党费证来,指指上面的镰刀斧头又指指地。黄莲马上说地下党员。田哑巴笑笑点头。
黑古说,杨石山、田哑巴以及他自己,苏区时期就认识诸葛智。黑古说,诸葛智的老板开的是“隆昌号”,但这个老板绝少来往,记忆中只见面过一次。
诸葛智用出殡计将食盐和西药装进棺材抬出城,再在城外用竹筏打通竹节装进盐和西药运到龙口镇。有回竹筏装得多了,吃水太深,引起了岸上白军的怀疑,就朝竹筏开枪,诸葛智不幸左大腿和右肩胛两处中弹,好不容易才逃脱,到得龙口镇时,已是满身血污。赣江办事处火速将诸葛智送往红军卫生队医治,才免性命之虞。第二天,冯飞鸿就来了龙口镇,赣江办事处礼为上宾,一同看过诸葛智,就在一起商议如何治疗,回赣州治,恐枪伤惹人生疑,最后决定先留在龙口镇红军卫生队医治。谁料不及一月,第五次反“围剿”失败,红军匆匆转移走了,此时赣州城戒备更加森严,到此地步,只得将诸葛智转至云山治疗,云山放炮伤人多,骨伤科私家医生也多,来往生人也多,便于隐蔽。其时杨石山往瑞金接受新的任务去了。黑古在长征中负伤,之后留当地养伤半年之久,伤癒乞讨回到家乡。田哑巴则因负伤以及残疾留在赣南未参加长征,是他将诸葛智送往云上的。
黄莲就问,杨石山云山被捕,诸葛智当时在不在云山?田哑巴点头。黄莲继而问,打狗队要除掉后来又没有除掉杨石山,诸葛智知不知情?田哑巴使劲地点头。黄莲心下正高兴,黑古却劈头一盆凉水,说诸葛智早在新中国成立前就已病亡了。
二访田哑巴之后,顾矿长告诉黄莲一条重要信息,冯飞鸿知道当年诸葛智同苏区打交道的情况。这让黄莲和姜玲又高兴又意外,高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意外是顾矿长怎知此情况?然而她太不情愿去冯宅,但无论情不情愿都得去,这是一条十分珍贵的线索,也许,那个混蛋不会出现。至于冯飞鸿,根本就不认识她黄莲。她们就去了赣州。
黄莲和姜玲先到侍臣坊居委会,转了介绍信,说明来意,居委会主任陈大妈说,冯飞鸿其实人不错,新中国成立前帮过红军,虽然划过右派,后来是摘了帽的,如今也“解放”了,早就不受管制了,不过人老了,又中风,行动不便,就要领她们去。姜玲瞟了黄莲一眼,说,不消再劳神大妈了吧。黄莲想了想,说,去也好,省得自报家门。
往日,冯双骏从未让黄莲进过家门,即使黄莲陪他去了,也是候在门外,不让她见他爸的。冯家大宅的大门黄莲是熟悉的,当跨进高高的门槛,陌生的天井和厅、房呈现在她眼前时,一股忿恨的火苗倏然便窜上了她的心头,她狠狠“呸”了一声,姜玲听见了扭头看了她一眼,本想说句什么,见黄莲紧抿嘴唇,也就作罢。她们事先约定,黄莲这次只管记录,不发一言。
陈大妈同这座宅院的大人小孩都很熟,她同一位青年妇女轻声细语了几句,就转身给黄莲和姜玲介绍说,这位是冯家的媳妇,叫玉珊……。黄莲立即瞟了这女人一眼。陈大妈接着说,老冯正在书房,我们去吧。就由玉珊带路,穿过一间厅堂,又穿过一间厅堂,然后左拐进了一间厢房,就看见屋里有位老人坐在藤躺椅上喝着热茶。老人见进来几个生人,忙放下茶杯,欠欠身子,陈大妈忙说,你坐你坐。
陈大妈就向冯飞鸿介绍云山来的黄莲和姜玲。冯飞鸿眼神里一刹那间流露出来的惊讶,被黄莲捕捉到了,看来黄莲这个名字,早传播到了这位老人耳里,潜伏在老人心上了,她又瞟了一眼那个叫玉珊的女人,这女人正忙着搬凳子倒茶水,倒是看不出异样来。陈大妈和玉珊退出去之后,同冯飞鸿的谈话便开始了。之后除玉珊又进来斟过茶,再没有其他人进来过。
冯飞鸿与诸葛智是世交,情同手足。当年,冯飞鸿是知道诸葛智的政治倾向的,只是不知道他是**地下党员。赣州解放前夕,国民党政府官员逃了个一干二净,治安由社会贤达组成的班子维持,等待解放军进城,冯飞鸿也在这个班子里头。诸葛智就在这时候病逝的,逝前在病床上,他同冯飞鸿讲了许多和苏区交往的秘事,新中国成立后,冯飞鸿才得知诸葛智其时已是**地下党员,不禁嗟叹良久。
冯飞鸿当年同杨石山有一面之交,感觉不错,后在报纸上获悉杨石山在云山叛变的消息,又觉察到何招娣好像同云山有点瓜葛,这都驱使他想知道杨石山叛变的更多情况。而诸葛智当时正在云山,所以,他向诸葛智询问过杨石山叛变的前后经过。
诸葛智在云山治伤期间,组织是派田哑巴去关照他的。那天晚上诸葛智正想睡觉,田哑巴带了个人来看他,来人是红军打狗队队长老林。老林说,杨石山认识云山的同志不少,包括他诸葛智同志,却未供出一人,打狗队才没有下手除掉他,但有人暗中监视着。一天晚上,杨石山偷偷出了寮棚,老林和田哑巴便跟踪在后,原以为他要逃下山去,老林驳壳枪都从腰间拔出来了,杨石山却在陡崖前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堆银元,他俩又以为他要埋银元,却见杨石山捡了块石头,拿起银元砸一枚朝山下丢一枚。他们计了数,一共五十枚,正合敌人的赏钱之数。根据这一情况,打狗队又开了个队委会,考虑到诸葛智和田哑巴同杨石山熟,便于问话,决定请他俩去找杨石山,看看杨石山怎么说。当晚,诸葛智和田哑巴悄悄去了杨石山住的寮棚。杨石山见了他俩,激动得连说话声都有些变样。不出所料,杨石山很坚定地说,他决不会叛党,留条命是还有重要任务要完成。并说他已找过云山在党的老赵。诸葛智回来向老林作了汇报,又告诉老林,主力转移前,杨石山曾去卫生队看过他,说要去瑞金接受一项特殊任务,不能送他上云山了,看来杨石山确有特殊任务在身。听到诸葛智的汇报之后,打狗队便又找到云山地下党的老赵,老赵认为,杨石山在打包办等斗争中出生入死,不是贪生怕死之徒。杨石山没有随主力北上,决不可能因为照看区区几吨钨砂,那东西一埋了事,何需照看?打狗队便做出了决定,杨石山不是叛徒。
这是多么有价值的情节啊!杨石山砸过的、丢下山的五十枚银元,已捡回部分,人证物证俱在!
访谈结束,就在黄莲迈出门的这一刻,忽地发现前厅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一晃,她一眼便认出就是那个猪狗不如的家伙!她目不斜视,步子则越来越快。姜玲跟上来小声问道:“看见那个混蛋了?”见黄莲不作声,也就大步流星地跟着黄莲走。
走到天井处,一个胆怯的声音在黄莲的脑后响了:“黄莲!”
黄莲没有理睬,更没有停住脚步。
姜玲则忍不住看了一眼,这是个高瘦的男人,除了高高的鼻梁上架着副眼镜,看上去还算有点斯文像,从头到脚,包括心肝肚肠,再找不到可夸之处,黄莲就跟这号臭男人啊!
这当儿,冯双骏抢步上前,一把抓住了黄莲的胳膊,带着哭腔道:“黄莲,我对不起你……”话语未落,脸上早挨了黄莲一巴掌,眼镜“咣”地落地碎了。
这是怎样的一巴掌啊,黄莲想都没去想,只觉得胳膊被毒蛇咬了一口,抬手就扫过去了。
冯双骏什么也不顾地将一本书递过去,黄莲哪里会去接?
抱在玉珊手里的孩子尖叫起来:“叔叔!”
黄莲只是被那个孩子的叫声触动,瞟了一眼,只见客厅里站着四五个人,都无声地注视着她,更不可思议的是,有人还送给她一副强装的笑脸。
黄莲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竟是噙着泪水跨出了这座大门的,姜玲朝捧着书呆立一旁的冯双骏狠狠瞪了一眼,才随黄莲出门而去。
直到走出侍臣坊,黄莲也无话,倒是姜玲跟着她一路嘀咕着在骂王八蛋,到了巷口,姜玲也不骂了,这才说,今天谈得不错,收获蛮大。
回到矿里,黄莲和姜玲抓紧时间,将冯飞鸿的谈话,挑田哑巴经历过的内容整理出来,三访田哑巴时,以田哑巴的口吻读给了田哑巴听,田哑巴一个劲地在点头,读完了,这条硬汉子的眼圈竟红了,立即在材料上签了名,盖了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