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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雀台的一间暗室里,侍卫和侍女屏息静立。
紧扣在栅栏上的锁链,被风吹动,发出哐当的声响。
姜曜走上金雀台,脚步声惊动侍卫,他们欲朝他行礼,被姜曜制止。
姜曜独自往前,看清了这座高台的布局。
木栅栏之后,是一座宽阔的宫殿,里面摆放着一应家具,与平常宫殿无差。
任何人都可以透过栅栏,监视着里面的人。
用牢笼来形容这一处地方也不为过。
桌案处有一女子,背对外头坐着。
大概是察觉到背后有一道灼灼的视线,她转身起来,一步步走近。
随着她的面容逐渐显露,姜曜眸子微微一眯。
兰昭仪趴在栅栏上,仰起头问:“你是谁?”
姜曜默不作声地打量她。
兰昭仪何尝不也在看他?她视线上下扫过,见姜曜着锦袍,腰间佩白玉,便知他身份不简单,极其尊贵。
沉默中,姜曜出声:“你们先下去。”
众侍从“喏”了一声,齐齐弯腰退下。
兰昭仪指甲轻掐进木头里,问道:“是皇帝让你来的吗,还是另有其人?”
姜曜不说话,就单单凝视她,几息之后,眼里疑惑的迷雾打消,回道:“我是柔贞的皇兄。”
兰昭仪挑眉:“我女儿的皇兄?”
一份记忆跳进了她的脑海,兰昭仪望着青年的轮廓,眼前浮现出一个稚子的模样,有些狐疑地道:“你是姜玄的太子?”
兰昭仪见他没否认,便知没有猜错。
她压低声音:“带我出去吧。我知晓你不会无缘无故来这里的。你提起柔贞,是她让你来的吗?你和她关系很好?”
姜曜道:“确实是她让我来的。”
兰昭仪微微一笑,可见极其高兴:“我的阿吟在想念我是不是?”
她伸出一只瘦白的手,握住姜曜的袖口,“太子,我被困在这里,好多年了,这都是你父皇做的,我瞧你气度与你父皇完全不同,当是心地善良慈爱之人,你来帮我,救我出去,好吗?”
兰昭仪果然是姜吟玉的生母,她求人时,那流露出的情态和姜吟玉格外的像。
兰昭仪双手合十,抵在围栏上,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蛊惑:“好孩子,救我出去吧,我是柔贞的母妃。你救我出这樊笼,我会感激你,我的女儿也会感激你的”
她轻声:“这高台之下,四处都是猎狗。夜里会发疯嚎叫,我昨夜一夜未能安寐。”
姜曜沉默半刻,问:“你是从柔贞生下来那年,被囚着的吗?”
“当然!”
兰昭仪不假思索回答,身子低着栏杆,叹道:“我也不强求你带我出去了。你能不能给我女儿带几句话?”
“就告诉她,她的母妃真的很爱她。”
兰昭仪被困了十几年,太久没有和人正常交谈,说话有些颠三倒四。
“我还记得,她才生下来时,就像一个小奶猫蜷缩在我怀里。我就想,她一辈子平平安安长大就好。”
兰昭仪说着,想起什么,眼底蓄泪:“不行,我还不能离开这里!若我走了,皇帝一定会将气撒在我女儿身上!”
她转身往回走,身后一道声音传来:“您所说种种,我会转达给柔贞。”
兰昭仪停下步子,扭头看去。
青年立在月色下,身形如鹤,唇角弧度清浅。
“我会想办法带您出去。现在,请您先和我说说这些年事情的始末,以及您最初为何会被囚。”
有些人天生便是有这样的能力,寥寥几语便能蛊惑人心。
兰昭仪犹豫一刻,走过去,声音缥缈地便开始倾诉过往。
金雀台外,银月升起。
**
芙蓉园行宫里,姜吟玉已经歇下。
她睡眠极浅,夜里一有动静便会醒来,然而这次她睡完觉,睁开眼,才发现床榻边上坐了一道男子的身影。
天还没全亮,帷帐里光线昏暗。
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却能闻到那人身上熟悉清幽的气息,困意一下消散,从榻上爬起来,欣喜道:“皇兄,你何时来的?”
姜曜道:“才来不久。昨天夜里我便到行宫了,怕打扰你,便没有来。”
姜吟玉长发披肩,问:“怎么样?那个女人是我的母妃吗?”
姜曜道:“那个女人的确是兰昭仪,我幼时见过她一回。”
不仅如此,姜曜还将兰昭仪的话带到给她。
少女听着听着,拢紧怀里被子,低低垂下头。
她盯着被褥,仿佛在默默忍受情绪。
就听姜曜道:“你不用闷闷不乐,兰昭仪眼下并无危险。等过几日,我便会和父皇交涉,把兰昭仪接出来。”
姜吟玉扬起面庞,问:“真的吗?”
见姜曜点头,姜吟玉驱散了心头暗暗的阴影。
姜曜视线落在她脸上,问:“怎么没戴我送给你的耳珰,是不喜欢吗?”
姜吟玉摸摸自己耳垂,道:“没有不喜欢,是我睡觉的时候觉得不舒服,怕硌着便拿下来了。”
床头柜上正摆着她那一对耳珰,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寂的光亮。
姜曜帮姜吟玉将它们扣上,柔和的声线擦过她耳垂,“若不喜欢,下次我再送你双新的。”
他纤细的指尖沿着她耳廓游走,触及之处,激起姜吟玉肌肤一片颤.栗。
她侧开他的呼吸,低声:“喜欢的。”
姜曜揉了揉她耳垂,“喜欢便好。”
这时,殿外响起了脚步声,有侍女走进来,“公主,奴婢听到了您的说话声,您是醒了吗?”
姜吟玉赶紧去推姜曜,让他离开。
那侍女一走进来,便清楚瞧见公主床榻上有两道影子,好似一高一低,再一看,又像一男一女,吓得险些魂飞魄散。
一只男子的手伸出,捞起床帏,身影从里面走出来。
侍女看清那男人是太子,不是旁的人,松了一口气。
不过是这也足以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太子没事来妹妹寝舍做甚?
白露没敢问,捧着铜盆,服侍公主洗漱净面,一边又悄悄用余光去瞥太子,见太子坐在案几旁,好似没有要走的迹象。
白露其实想提醒公主,毕竟太子是男子,二人共处一屋不合适,但转念一想,太子对公主有救命之恩,那公主依赖太子,也是情理之中。
白露去柜子里拿出几件衣裙来,问姜吟玉今日要穿哪一件。
姜吟玉捞起一件茶白色碎花的襦裙,贴在身上,问姜曜:“我今日穿这件,好看吗?”
说着,她还转了个圈,摇动裙摆。
姜曜手支着额头,浅浅含笑:“好看,不过穿红色的好看一点。”
姜吟玉便将茶白色的放回去,捞起红色的:“这件?”
她抱着红裙走过去,嫣然巧笑:“那我就听你的,我今日穿红衣,完全是为你穿的。谢谢皇兄帮我去见我母妃。”
姜曜失笑,眉眼轻弯,秀丽若芝兰玉树。
姜吟玉还是头一回见他笑得这般,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姜曜起身,又道,“父皇在行宫,这几日长安城中的政务,都需要我回去处理,没办法一直陪你。”
姜吟玉明事理,只说让他忙去,不必管她。
临出门时,他贴着她耳,低沉的声音道:“等过几日,带你去见你母妃。”
姜吟玉愣了下,脸上浮起笑意:“好。”
姜曜出了屋子,一直往前走,等转过拐角,姜吟玉看不到他了,才让躲在暗处的暗卫走出来。
暗卫问:“殿下有何事吩咐?”
姜曜道:“你去好好查查兰昭仪的过往。从她留下的一些东西上开始查。”
兰昭仪的过往难寻,她留下的宫人不多,这么多年过去了,几乎没什么人还活着。
因此,搜查的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姜曜想起什么,道:“那宦官陈琦的娘,是不是当过兰昭仪的侍女?你去刺探刺探他们,看能不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暗卫抱拳:“喏。”
**
午后,姜吟玉应众贵女的邀约,外出一起骑射。
秋高气爽,水波澹澹。
众女郎骑着马儿跃入林间,巧笑打闹,笑声清脆,自成一道靓丽的风景,引得林中郎君们纷纷侧目。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当是一少女,红衣白马,美得夺魂摄魄。
被无数道目光偷偷打量的姜吟玉,此刻在林间停下,牵着自己的白马到湖泊边喝水。
此处偏僻,四下无人。
姜吟玉不喜融入贵女圈,便主动退出来,来这里避避。
加上她刚追赶猎物,射出几只箭,额间出了香汗,也需要缓一缓。
水面极其清澈,白马俯低身去喝水,
姜吟玉蹲下身,将自己的鞋袜解开,掬了捧水,去洗刚刚被泥泞湿土弄脏的脚跟。
小溪水流淙淙,她的绣鞋放在溪边,一会没注意,就已经被溪水卷走了。
姜吟玉回神时,鞋正往下游漂去,当即捞起裙摆,赤着一只足,沿着溪畔跑了几步去追。
就在她追上绣鞋时,一个人的身影已经先她一步走下小溪,“哗啦一声”,将那只桃红色的绣鞋捡了起来。
姜吟玉抬起头,适逢那水里少年站起来。
二人一个在岸上,一个在岸下,四目相对望。
风拂碎发,姜吟玉拨开一绺乌发,打量着他,便见那少年目光下移,好似在看她赤着的一只足。
少女手一松,捞着的火红裙摆落地,挡住了少年窥探的视线。
姜吟玉后退一步,足踩在粗粝的鹅卵石上,眸子里带着几分怯怯:“能不能将我的鞋子还给我?”
她认出来,此人就是昨日,那群打马经过的贵族儿郎里的一个。
青袍少年回道:“可以。”
他涉水走上岸,姜吟玉看他衣袍都湿了,想递手帕给他擦拭,又觉这样不妥,慢慢收回手。
等他总算上岸,姜吟玉朝他露出笑靥,道:“把鞋子给我吧。”
少年回以一笑,却没有递过来,而是一步步走近,低下头,望着手中握潮湿的鞋,好似在做什么打量。
姜吟玉感觉他古怪,提醒道:“给我吧。”
出乎她的意料,这一次,少年竟然直接在她面前半跪下。
同一瞬,前方林子里走出来几个贵族郎君,本在吵吵闹闹,看到这一幕,顿时停下说话声,愣在原地——
魏家这一辈最出色的郎君,魏三郎,魏宗元,从小众星拱月长大,这一刻却虔诚地跪在那柔贞公主面前,手上捧着一只藕红色的绣鞋。
他在用自己的袖摆,擦拭绣鞋上的水珠擦,神情无比认真,等擦得一干二净了,才把鞋子送到公主赤.裸的玉足前。
“公主,请将足抬起来一些,好吗?”
少年抬起头,面含浅笑,双目深深凝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