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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伊比利亚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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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徒卡门是比罗真他们晚一天到达的格兰法洛,比预定的时间还要早不少。

    本来他应该和两支惩戒军方阵一起来的,但他急着和罗真汇合,因此自己提前一步先赶到了。

    而不得不说,这位老圣徒的直觉是相当的好。

    他刚到格兰法洛,正巧就碰到了菌毯大肆扩张,一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恐鱼乌泱泱袭击城镇的局面。

    所以卡门二话不说,和能天使她们合作,迅速就将恐鱼消灭了个干净。

    格兰法洛距离伊比利亚的首都颂圣堡并不远,而且常年都有审判庭的补给车队,用来维持本地镇民的生活。

    而在这种理应处于审判庭保护之下的城镇,竟然还暗藏着如此多的奸细,甚至还在他们的眼皮底下饲养着恐鱼......卡门这张老脸属实是丢到没处丢的程度了。

    于是很自然的,在消灭了恐鱼后,审判官们就立即开始做起本职工作。

    卡门和艾丽妮使徒,总计三个审判官,对全镇的居民进行了统一问询,并由此揪出了不少暗中转投深海教会的信徒。

    现在那些叛徒都被关押在城中的空宅中,由艾丽妮的师傅达里奥看管着,等待惩戒军之后押送到颂圣堡去。

    摸鱼摸了一天的罗真,和被摸了一天的剑鱼小姐,简单了解了一下状况。

    于是立刻,冓剑鱼小姐马上火力全开:

    “贵国真是让我大开眼界。我来到这片干燥的土地已有数年,旅居过数个国家,却未曾有过向伊比利亚这般【喜爱】海洋的。你们就这么喜欢恐鱼分泌出来的黏液?是在其中看到了庸俗的长生之梦吗?”

    卡门:“请允许我郑重的,将这些话原原本本的奉送给阿戈尔。百年前正是多亏了你们一批无私的使者,才让阿戈尔从此沾染上潮汐的腥味,永世不可摆脱了。这确实是份大礼,让伊比利亚至今都无福消受。”

    盯——......

    圣徒卡门和歌蕾蒂娅,这两个分别代表伊比利亚和阿戈尔的最顶尖管理者,此刻虽然都保持着貌似客气的态度,但眼神中的挑衅和高傲都一点不藏着,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坦诚吧。

    跟随在圣徒身边的艾丽妮,这会儿有点手足无措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用求助的视线望向罗真。

    一开始罗真懒得管,只顾着和自家绿毛能小姐打情骂俏,帮她梳和现在的歌蕾蒂娅一样的双马尾呢。

    直到艾丽妮急的脸都鼓起来了(?)`ω′(ヾ),小碎步跑过来死拽着他的胳膊,罗真才只好勉为其难的下场。

    他来到自家双马尾装嫩的剑鱼小姐,和梆硬的老圣徒中间,嗯哼咳嗽一声:

    “那什么,两位大人。咱们就算在这里阴阳怪气个几天几夜,对现状也没有任何帮助。所以要不我们好聚好散各回各家,要不我就提议聊点有建设性的事情,好让我们大家都舒服一点。”

    “所以卡门先生,那位蒂亚戈镇长在哪里?他应该和那深海主教有点联系的。”

    卡门:“......那位镇长被单独关押着,就在教会的地下。”

    年纪好歹要比歌蕾蒂娅大的圣徒先生,先一步给年轻人做了表率,暂时放下过去的恩恩怨怨。

    他轻叹一声,继续说道:

    “那位镇长在之前的混乱中受了伤。他的养子,那个名叫乔迪的阿戈尔少年正在照顾他。阁下要是想亲自询问他们,我就先让审判官们回避一下。”

    那就这样吧,罗真点头接受了卡门的好意。

    深海猎人们继续去巡逻搜查海嗣的踪迹,罗真就进入了教会。

    前一天还显得非常空荡幽静的教会,现在已经挤满了前来避难的格兰法洛镇民们。

    他们大多数人都垂头丧气,哀叹声和抽泣声此起彼伏,气氛显得非常压抑。

    罗真家的小海天使,在盐风城捡来的安妮塔小妹妹,正穿行在镇民中间,不折不挠的缠着他们聊天说话,就像她在盐风城时所做的一样。

    虽然格兰法洛是有不少秘密发展的深海教会,但不妨碍大部分人依然是普通人,只想好好过平安的日子而已。

    对这些普通人来说,恐鱼的袭击完全是无妄之灾。

    而后续审判官们的进驻,虽然是解了燃眉之急,但某种程度上也是二次灾害了。

    审判官本来应该是拯救人民于水火的英雄,应该是备受敬仰的才对。

    但这些人,看到伴随罗真进来的卡门和艾丽妮后,都纷纷避之不及,惊恐程度比刚才还有犹有过之。

    所以说啊,审判官这个牌子做的呀......罗真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卡门是早就习惯了这种态度,从头到尾都是梆硬的宛若玄冰。

    但年轻的艾丽妮就很难受,可爱的眉毛皱成了八字形,表情像忍着不哭似的。

    “......小鸟,给。”

    罗真对大男人完全没兴趣,但对可爱的小小鸟就不一样了。

    在看到艾丽妮的表情后,他转手就从兜里掏出一大桶豆浆,放到她边上。

    艾丽妮还震惊着他到底是哪里掏出来的呢,罗真就又塞给她一堆纸杯:

    “你来分给镇民喝吧,这种事情总要有人做的。”

    “但是......”

    艾丽妮还有些犹豫,来回看着自己的大师公卡门和罗真。

    救济平民这种事,平时是肯定轮不到审判官来干的。

    他们都有更紧迫的任务,时刻都是拼命的,哪里有闲工夫干这种普普通通的工作。

    但不管他们有多不辞辛劳的拼命,这种普通又繁琐的劳力活,都必须有人来做,才能让他们的牺牲有所意义。

    正好从临时医务室里出来的温蒂和絮雨,见状也一起来帮忙。

    尤其是温蒂,干起这事情还很熟练的:

    “罗德岛的外勤考察训练,也有专门针对平民的。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幸存的平民都必须要多加照顾,给他们活下去的希望,才能保证身心健康。如果只是单纯救命不救人,那哪怕一场天灾中一个人都没死,后续也不过是多出几千几万活不下去的难民,那就没意义了。”

    “......救命,和救人吗......”

    艾丽妮若有所思的咀嚼着,很快点了点头,说干就开始干。

    见到艾丽妮的模样,卡门也难得眼神复杂的轻叹一声:

    “还有能激发希望的年轻人,真好啊......可惜我已经太老,连繁荣时代的伊比利亚是什么样都快忘了,早就活成行尸走肉了。”

    罗真:“这就有点自暴自弃了吧?卡门大爷你也就活了一百多年而已,和长生种比起来还是个小年轻呢。”

    罗真这话说的也很真实,一点都不夸张的。

    像是他的老岳父爱国者,年龄都快三百岁了,现在依然老当益壮的到处追着乌萨斯的百战先锋抽,就跟抽陀螺似的。

    而哪怕是在罗德岛内,都不提伟大的凯尔希大娘了,也有不少像巡林者那样寿命很长的种族族裔呢。

    卡门其实也明白这点,只是他活的实在有点累,因此只能回以苦涩的笑容。

    说实话,卡门的内心早已干涸,说的严重点就已经是行尸走肉了。

    他确实奋尽全力的坚守着伊比利亚,却也已经没有精力做出什么改变,只能选择维持现状。

    而整个伊比利亚,又已经只剩下他这一根脊梁骨,手下所有人都无条件听从他的安排。

    这种巨大的压力,卡门承担了足足60年,早就麻木了。

    所以现在的他就是在等待结局,等着自己身死,或者伊比利亚彻底消失的一天。

    要想让这个麻木的老人重新激发希望,能积极和歌蕾蒂娅她们合作,就必须给他看点实际的东西,证明伊比利亚真的还有未来。

    为了不刺激到镇长蒂亚戈,罗真让卡门留在地上,自己一个人走近地下室。

    在这弥漫着铁锈味的潮湿房间里,乔迪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蒂亚戈叔叔,你就先吃点东西吧。这是那些罗德岛的好人给我的面包,并不是审判官......蒂亚戈叔叔......”

    乔迪本来就挺柔弱的声音,现在就更是快哭出来似的,苦苦哀求这倔强的老人。

    蒂亚戈镇长的一只手被拷在墙上,整个人灰头土脸的坐在角落。

    乔迪刚才还在给他的伤口换绷带,都是之前恐鱼大举袭击时受的伤。

    但挺有意思的,他的伤并不是恐鱼咬的,而是和其他镇民打架造成的。

    据能天使她们说,那时候这个镇长看到审判官进城了,第一时间就连恐鱼都不顾,先找其他镇民打架去了。

    他认为是那些镇民向审判官举报,才引来了他们。

    这深仇大恨,好像真的已经超越了物种的对立似的,让他一心只想发泄对审判官的愤恨。

    乔迪很快注意到了罗真头顶的光环,惊喜的站了起来:

    “罗真先生!你回来啦!......那个,昨天发生了很多事情,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罗真:“嗯,大家都和我说了。昨天我也是去治疗被海嗣弄伤的好兄弟去了,就是你们那位阿玛雅小姐的袭击。”

    罗真这话说的,那叫一个脸不红心不跳,确实也不算是说谎。

    歌蕾蒂娅确实是被阿玛雅偷袭的,如果不是罗真及时赶到,那她现在大概已经在和海嗣的战斗中牺牲了。

    罗真示意乔迪先让开,自己盘腿坐在镇长蒂亚戈面前。

    他看着这个紧闭嘴唇的倔强老人,自顾自给他倒了杯豆浆:

    “老镇长你手还能动吗?要不要我喂你?”

    “......”

    蒂亚戈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睛望了眼罗真,依旧不说话。

    罗真也不管他,就自顾自把杯子放在边上。

    然后他自己喝着浆,张口就是闲聊似的:

    “阿玛雅是深海主教,这件事你应该是早就知道的吧。但我不理解,你为什么会包庇她?大静谧对伊比利亚造成了巨大的破坏,你们不该是势不两立的吗?”

    蒂亚戈:“......你这句话,就证明你和我的所知不在一个级别上。伟大的天使。”

    蒂亚戈嘴上说着伟大,但声音却只蕴含着嘶哑的愤恨。

    他大概已经一整天滴水未进了,一开口就连连咳嗽,让乔迪赶紧给他顺着背。

    在乔迪的照顾下,蒂亚戈才勉强愿意喝了口豆浆。

    水分重新滋润了他干裂的嘴唇,让他得以吐出充满怨怒的话语:

    “大静谧......你说大静谧,是那些海里的生物引发的?这有什么证据?......不,我并不是真的要你证明。”

    “我不需要你告诉我真相。我只知道,在60年前,审判庭没有告诉我们真相。60年后的现在,他们对大静谧的一切因果,都始终只字未提。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被允许知道。任何想探究这方面事情的人,很快都会被他们带走,再也渺无音讯......这就是那群刽子手的作风!”

    说到愤极,蒂亚戈一拳一拳捶打起墙壁,让连着锁链的手腕都变得一片猩红。

    罗真默不作声,任由他发泄情绪,脏话混着口水四处飞溅。

    这个老人有理由憎恨,任何大道理都不可能弥补他受过的伤,也没人有资格要求他谅解。

    审判庭别的人先不说,卡门肯定是明白这一切,才什么都不说的。

    卡门的年纪比蒂亚戈还大的多,全伊比利亚还有不知道多少蒂亚戈这样的人,这也构成了卡门麻木的原因之一。

    蒂亚戈发泄了好一会,一直到实在没力气了,才像只累极的老牛一样粗重的喘息着。

    他断断续续的说着:

    “你说的海嗣......那些海里的怪物,我不懂。我不会无缘无故,憎恨一种人类之外的动物......我只会恨,伤害我爱人的人......!”

    “那高高在上的审判庭,没有告诉我们任何事情......几十年前,是他们召集我们,建立了格兰法洛。他们说这是拯救伊比利亚的第一步,他们说一切都会好起来......所以我们日夜不分,努力工作,所有工人都铆足了一把劲,觉得自己是伊比利亚的一份子......但我们说的伊比利亚,和审判庭看到的伊比利亚,又怎么会一样?”

    老人呼吸混乱的喘息着,把心中积攒了一辈子的淤血,一口气朝罗真全吐了出来。

    在格兰法洛刚建立的时候,伊比利亚人确实是充满希望的。

    伊比利亚的原住民和幸存的岛民们携手并肩,像乔迪的父母这样的岛民后代,也已经完全认同自己是伊比利亚人,为自己的工作倾尽所有。

    虽然普通的工人,不知道审判庭真正的敌人是什么,也不知道海里的那些怪物是哪里来的。

    但只要有一个奔头,其实他们也不怎么在意。

    但问题是,这种一鼓作气的热血,很容易就会遭受挫折后气馁。

    格兰法洛的最后抵抗宣告失败,最后一批汇聚了审判庭精英的战舰出海后就再也渺无音讯,乔迪的父母也跟着那艘船一起消失了。

    而要老蒂亚戈说的话,乔迪的父母能够随着那最后的希望一起牺牲,能够成为英雄,这实在是他们的幸运。

    蒂亚戈:“死去的人,成了英雄。活下来的人,成了孬种......审判庭抓走了所有阿戈尔人,抓走了我的马琳......再也没有回来。”

    这一次,审判庭依然什么都没说。

    审判庭抓人的理由就是【格兰法洛有深海教会的间谍】。

    但具体有多少人,这个所谓的深海教会是做什么的,普通人都一概不知。

    幸存的普通人所知道的,就是周围亲近的邻居,一夜之间就会变成互相提防举报的敌人。

    只要对审判庭说一声,自己怀疑哪家人和深海教会有关系,审判庭就会把那家人抓走,然后就再也没下文了。

    在这种环境下,要求普通人继续勤勤恳恳的工作,这才是不讲道理。

    “......”

    罗真至始至终都只是沉默的当个听众,顺便给同样默不作声的乔迪也倒了豆浆。

    诚如蒂亚戈所说,这一切的问题,源头都是情报的不平等。

    审判庭的高层知道一切,但他们不能告诉其他人。

    普通的老百姓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对审判庭无法理解的举动感到恐惧,惶惶不可终日。

    如果说,这整个负面连锁的循环中,有谁是真的有错的话......那大概就是坚守伊比利亚的审判庭吧。

    审判庭没有能力在大静谧后保护好全伊比利亚,因此只能实质上放弃许多城市,任凭他们自生自灭。

    如果以卡门为首的那些圣徒,能早点看清现实,承认伊比利亚已经实际上毁灭了的话......

    如果他们做的更绝一点,直接自己亲自动手,灭绝掉救不了的地区和人民的话......

    甚至,如果其他国家的野心再强一点,在大静谧发生之后就趁机进犯伊比利亚,认识到海嗣真正的威胁的话......

    这些如果,都是妄想的马后炮废话,没有任何意义。

    这说不出是谁的错,甚至连蒂亚戈其实都知道不是谁的错。

    他毕竟活到这把年纪了,还教育出了乔迪这个好干儿子,绝不是什么失智无能的老人。

    他只是倔强,抱着自己当年一口无法咽下的怨气,支撑着自己活到现在。

    但是,这种时候总要说但是。

    罗真轻声开口:

    “但是,现在还来得及。格兰法洛还能重建,乔迪这样的年轻人还有未来。只要你还愿意相信一次的话。”

    罗真并没有使用情绪污染,也没这个必要。

    这个老人从一开始就不是任何人的敌人,他只是需要一个发泄的窗口而已。

    罗真没法证明以后怎么样,但最起码能告诉他有这个机会。

    他本人,这个在伊比利亚已经绝迹了好几十年的萨科塔天使,就是最好的证据。

    “......伟大的天使。求求你,告诉我......”

    这个倔强的老人,在吐出了所有能想到的怨气和脏话,把这几十年的积郁全清空后。

    他仿佛一下子消瘦了一大圈,之前还感觉很健硕的肩膀,现在一下子垮了下来,真就像个垂垂老矣的老汉。

    他颓丧的缩着肩膀,却只有脖子努力的伸直,用那涣散的眼睛凝望着罗真:

    “格兰法洛,当年那些被抓走的岛民,那些阿戈尔人......他们当中,到底有多少深海教徒?还有我的马琳......马琳她......”

    罗真:“......我不知道具体答案。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可以帮你去问审判官。”

    但是,罗真又补充了一句。

    他撑起老人的肩膀,一点都不在意他身上的汗水和污渍,只是支撑着他:

    “想要知道真相,就意味着你要接受现实。如果你也看过拉特兰教的教义,就知道自暴自弃寻死这种事是决不允许的。”

    “蒂亚戈先生,你还愿意往前走吗?哪怕是为了你的格兰法洛,为了乔迪,你是否真的愿意去相信?”

    罗真和乔迪,一左一右支撑着蒂亚戈的身体,等待他的回答。

    蒂亚戈的视线来回移动,看着罗真闪耀的光环,又看着自己收养了十几年的干儿子。

    他看着自己漫长又艰辛的过去,又看着短暂且迷茫的未来。

    要沉溺过去,是很容易的事情。

    只要像所有投靠海嗣的人类一样,寄希望于人类所不存在的绝对利他性,盲目的去崇拜人类不可能拥有的东西就行了。

    蒂亚戈也曾经有过这种机会,但他最终拒绝了。

    让他在活地狱中,依然拉着那一根纤细蛛丝,不至于彻底堕落的......就是自己为战友收养的遗孤,能够寄托自己所有希望的孩子。

    “呜呜......呜咕......!”

    老人最终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却嚎不出声,仅仅是无言的恸哭。

    这沉默就是他一生苦痛的哀嚎,对过去的自我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