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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悲歌伊始
刘镇之仍旧无所畏惧地冲锋在前,率领七国联军突破剩余冥兽的重重阻拦,甚至几次孤胆长驱,与身后的战士们险些脱节,屡屡陷入危境。
程莹儿分明地看见已经有许多只冥兽的利爪攻击到了他,但都被其英勇地反击斩杀,勇猛的战士丝毫不顾身上的战伤,反而越战越酣,似与万兽斗狠。
程莹儿清丽的容颜上露出忧虑的神色:“如此冲锋太过鲁莽了。”
木子语听出了她的担忧:“七国联军,三十余万众,经过之前与冥兽惨烈的战斗,已损失十之八九,余下的碎风雪骑与这些战士是七国精锐中的精锐,应当都未参与之前的血战,只为了积蓄力量,等待这不可错失的良机,然后一战功成。倘若失败,会是什么结果?”
“大军败退,将斩杀巨兽的荣誉拱手让给没怎么出力的妖军魔众。”
木子语摇头:“确会如此,但这并不是最严重的情况。”
程莹儿似乎面有不解。
看着眼前这个对于那些自己觉得再浅显不过的道理,她却仍会感到满是疑惑的女子,木子语感觉她就像初涉世间的孩童那般无邪,由衷地有些不知所措了:“姑娘也可谓是天真有余而谋略尚浅了,为何会想像史官那样来记录历史呢?厚重的历史在你的手上,可能也就是当做长定国孩童们的睡前故事了。”
程莹儿觉得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不当是简单的乡野浪子,不然也不会出现在危机四伏的拒北国郊,更不会一听到自己正跟踪人境军队并准备记录下与冥兽大战的历史便欣然同往,这与其所说自己不关心家国天下、只求快活自在的言论根本背道而驰,谈吐间也时有惊人之语,他所说的话,确有不少实在令自己费解。
或许是出于自己被斥候发现刁难时他出手相救的感激,又或是这几天结伴同行的相助,程莹儿心里隐约地开始信任起他来,相信他的话自会有一番道理,便顺势问道:“还请木高人指点小女迷津。”
木子语一向洒脱英毅的眉宇之间渐渐生出了愁色,像夏天随性自在的清风走入了秋日的萧瑟:“从己之兽之前的活动来看,消灭此兽哪一境获利最大?”
程莹儿十分灵颖,片刻便做出了回应。“人境。”
“不错,跟随此兽涌现的冥物,大多向人境七国的方向进行侵略,而它们对更近的妖魔两境却少有行动。若非拒北国公侯长孙启亲率大军拼死抵抗,压制冥兽的进犯速度,可能现在的人境便只剩六国了。
即便如此,在七国联军集结赶到之时,拒北国北地边境的重镇伏魔城也已是横尸千里,荒无人烟。全力讨伐这样的灾群,将会付出怎样沉重的代价,也就不言而喻了。”
程莹儿轻低玉首,眉头微蹙,顺着他的陈述思考着。
木子语看已成功引导了程莹儿的思量考衡,便有意沉默了半晌,再次提壶入喉酣饮而尽,随后望向盆地里一往无前、生死置外的人境将士们,又继续道来:“妖境与魔境兴师动众地讨伐冥兽的收益远小于按兵不动,一来可以保存他们自身实力,二来可以削弱人境。但人境遭受毁灭的打击之后,它的下一个目标是西边的妖还是东边的魔,谁也不知道。
但一旦到了那个时候,妖魔两境的博弈就比人妖魔三境的博弈要简单多了,妖境或魔境只需要等待成为冥兽第二个目标的那一方力量遭受不小的损失,再加入战局分享战果,便可消除冥兽的威胁并压制对方。
但妖后秋兮和卫枭魔君绝不是赌徒,有了既定的利益,他俩肯定都不愿意成为冥兽的下一个目标或沦落至与人境一样的下场,承担被对方压制的风险,所以为避免出现两境博弈的情况,唯一的选择就是在三境博弈时消灭冥兽。
很不幸,人境是‘戊之兽’的第一个目标,所以在三境的权衡中,最终的结果是妖境与魔境静观其变适时参战,人境将付出惨烈的代价,摆在七国面前的最终只有两个选择,或破釜沉舟击杀冥兽,或最终失败损兵折将并将战果拱手让人。”
阴云从天边漫卷而来,彻底吞噬了注定会没入远山的残阳,天地显得越发阴暗无光。
程莹儿明白了木子语先一步知晓了的深意,在心里为那身先士卒、于乱兽群中奋勇拼杀的英武将人和众军士祈祷着。
“他知道这场战斗对人境意味着什么,无论胜败,在这场战斗开始前,就已经注定了人境之后的苦难,这或许是七国的宿命。
他唯一要做的,便是最大程度上减少人境的损失,并将斩杀冥兽、拯救六境的无上荣耀归属于七国,并以此让战后定会蠢蠢欲动的妖魔两境出师无名——趁人境击败巨兽,国力堪忧的时候趁火打劫,必会招致以天道正义为训的仙境的反感与不满,而人境素来交好的灵境也绝不会对此袖手旁观。
以冥兽之死换得人境在即将到来的危局中的艰难存续。这便是这场战斗最好的结局。而一旦失败,人境几无可御敌之兵,救世的英名将拱手送人,仙境不会对打倒冥兽的一方刀兵相向,那么结果便可想而知了。”
程莹儿震惊着,此番推论的结果确实比自己之前的考虑更加严峻险恶——而这个名作木子语的男人,在短短的一席言谈之间,便将五境在冥兽被击败后可能的动向和人境的危局轻易地推演了出来,仿佛老练的棋手旁观着他人着手的方寸天地,而五境的纷争便是供他观赏的棋局。
盆地里,在刘镇之率领的七国战士舍生忘死的拼杀下,所剩无几的冥兽们被逼退回战车包围的内端,人境大军捍卫着之前被冥兽撞出的缺口。
猛烈的狂风袭来,冥境山脉无边之巨木一时齐齐向北曲倾。
抓住此天地一际,刘镇之将黑血染就的长枪底部直插入地,取出马匹袋中装着的一柄特殊箭失和自己背后的长弓。随即搭箭上弓,而后将箭矢绑有黑色圆柱的一面在枪尖上迅疾地擦过,伴随“嘶嘶”地声响,箭矢头端猛烈地燃烧了起来。
英武的将人于雪驹之上,开弓满弦,向着前方将夜的天穹将烈焰呼啸的箭矢射入中天。
五色的烟火炸裂于幽暗天宇,盛放成希望之花。
随即而来的是其身后密林中,缓缓推出的数十辆弩车、投石车。
半晌之后无数银岩巨刃与裹着烈火的巨石、油桶抛射而出,共同划破空气的巨响从人境将士的头上传来,之后便是爆炸的轰鸣、血肉被巨刃划破的撕裂声与冥兽骇魂的嘶叫。
在油桶炮火与狂风的联合作用下,被战车包围的里端已然化作一片火海。
冥兽疯狂地自相践踏冲击,哀啸不绝,戊之巨兽开始震动盆谷地咆哮着向着战车阵线冲了过来,身下碾死的冥兽不计其数。
天空的银刃剑雨和烈焰洪流仍在继续,爆炸声、燃烧声、哀鸣声肆意地并响。
鼠丘此时已身负无数柄巨刃,开始疯狂地攻击战车,利爪扇动狂风,只一击便将一辆高大的战车破坏粉碎。
但鼠丘庞大的躯体,需要打开三辆战车的空隙才能冲出火海,在这期间,又有数剑引发令日月无光的巨啸并深深插入巨兽黑色的躯体之中。
眼见巨兽即将突破战车防线,杀入人境大军之中。刘镇之立时拔枪纵马上前,挺枪飞驰的英勇身影消失在巨兽周遭一片油桶炮石的火海之中。
人境众战士此时都不敢上前,只有碎风雪骑的左右旗卫纵马横枪杀进火海。看见此景的众军面面相觑,天地间只有凶兽不断的咆哮、巨刃坠地与火炮轰鸣的声响,伴随着大地的次次震动。
少顷,只听得一声马儿悲惨的嘶鸣和一声痛苦恐怖的悲吼,一只血肉模糊的断臂从火海中飞出,落在人境军前面前。前排看见的战士惊恐万分不少人战栗着匍倒在地,也有不少战士提胆强定心神,紧攥长枪作战斗状态。
忽然,巨兽的动静更加剧烈了,像是在疯狂地暴动狂窜,大地剧烈地震动,人境战士们几乎站不住脚,只感到五脏六腑也正发出强烈地共震。
巨兽的身影离火海的边缘越来越近,众军已隐约看得见那熊熊火光之后的一双血眼,和插满剑刃如同刺猬的黑色巨影。压抑感,震感越来越强,有数百名战士已然双腿发软跪倒在地,前排更出现大片昏厥倒下的士兵。骑手们座下身经百战的雪驹竟也开始焦虑惊恐地躁动。
突然,伴随数柄巨刃撕开血肉的声响,猛兽狂乱地持续低吼,大地发出更加频繁沉重地震鸣,而在一声巨兽撞地的巨大声响和震颤之后,火海里出奇地安静了下来,猩红的血眼在燃烧的烈焰后,死死地直盯着人境大军。
后方,感觉到异样的战士停止了巨刃炮火的发射。
随着火势渐小,一个惊人的画面出现在众军面前。右旗卫低埋泪首,双膝叩地,跪于白驹旁僵直地拥托着另一名半昏迷的旗卫——其左肩除了骇人的红色血肉便已然空空荡荡,另有一匹雪驹悲惨地倒在血泊之中,只剩下前半段的马身,了无生气。
烧焦的大地上,银刃如林与尸山血海的中央,那名黑血染甲的男子孑然独立于巨兽硕大如岩的头颅之上,将一半枪身刺入其皮毛之下。
方才那恐怖的巨兽,死状仍旧凶狠,血红的双眼仍旧饱含着怨恨直视着身前的众军,仿佛随时可以再次暴动起来,将众人撕碎吞噬。
良久,确定巨兽再无动作,切实地死去了。最前方的战士率先向前疯狂地冲去。随之,整个人境军伍开始山呼海啸地躁动起来,或随人潮前涌,或相拥痛哭,或悲啸狂吼,或泪眼四望、放声哀恸。四壁回响,狂风失声,战后的悲欢惊起群山中躲避暴风归来的鸟群,让它们又一次飞散。
天空中已有被这冲霄的血腥味吸引而来久久盘旋的猛禽,正等待着一顿难得的饱餐。
风暴之后,阴云消散了些许,其后央垂的夕阳将黯淡余辉浇洒在残酷的战场,却遮盖不了红色与黑色的血浪。
傲立于巨兽之上的英雄,俨然便是这六境的“济天戊”,他拔出长枪,指向头顶无边的天穹,向万千存活的将士与奔赴黄泉的英灵们悲愤咆哮着宣告:“荣耀属于七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