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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意思。”
“是吧……你想到的那些我都想过”柳斯卡娅抢白道,她本来没有抢白的习惯。“卡捷丽娜,我的姐姐,没有向任何人坦白过自己,却并不是一个喜欢封闭自己的人。”
“从她离开家出嫁到现在,应该还有很长的时间。我的意思是,她并不是以女大公的身份出嫁的,对吗。”
“是的,是的,没有错。从她出嫁以后,她替我赎了身,让我又一次成为了自由人。这和你想的不一样……哦,抱歉。”
“没什么,我并不以这身份为耻。”
“但是就像我被买做奴婢以后并没有成为真正的奴婢一样,我被赎身后也没有成为真正的自由人。我是自愿的,不管卡捷丽娜怎么想,她是我的姐姐,我不愿离她而去。她也没有抛弃我,实际上那时候她能抛弃的东西不多。我能感觉到她对我的珍视,是的,能感觉到的。人和人之间真正的连结往往不需要语言,更不用说我们还有相连的血脉。”
“哈,我猜真正被骗了的就是她那倒霉的丈夫吧。”
“没错,但是他活该……那个盐商,太想攀附贵族,以至于选了最荒唐的人家和最荒唐的方式。他很富有,是那种有钱但无法买到他想要的生活的富有。他和老大公穿一种靴子,在同样的畜栏里打滚。但是他胆子小,除非有利可图,商人做荒唐事的胆子怎么和累世的贵族比呢……”
柳斯卡娅深吸了一口气。
“姐姐从来不对他加以约束,但是会扮作私奔的态度撩拨这个蠢货的心。男女之间的这种关系很奇怪,盐贩子畏惧姐姐的身份,却轻视她作为人的智识和机巧。他只占有她,从来没有爱过她。姐姐把他那点生意打理得比他自己还要好,好得多,以至于那些生意慢慢地都被盘到了姐姐的手上。可是这样的关系最终却使他彻彻底底地信任她。人在面对难以改变的事情时很善于安慰自己。”
“你为她打理生意吗?”
“不,在这种事情上她不需要我。”
讲故事的女人微微地苦笑了一下。
“卡捷丽娜很聪明,不让我经手钱的事情,我想那是她和她愚蠢的丈夫保持平衡的办法:不管她事实上怎样地控制了蠢货的财脉,只要她还是他的妻子,这蠢货就不会觉得自己已经从悬崖上坠下去了。可是如果我或者姐姐带来的其他人经手了生意,事情就会变得复杂。即便已经瘦骨嶙峋的猎物,也最好是在沉睡中宰杀。”
柳斯卡娅比了一个利落的手势。
“姐姐身上的奇迹用在贩盐上简直就像鱼鹰去捉笨拙的鱼一样轻松,她发出的指令永远比别人快一步,而且她的姓氏为她省去了很多麻烦。她用这些钱,从塔族人那里用令人瞠目的价格买东方的高级货和南方的稀罕珠宝。光是围着她转而发了财的塔族人就得有四五个,那可是些不开化的野猪,卡捷丽娜就是有这个能耐。慢慢地,塔族人也对她印象深刻,甚至愿意为她的货物和队伍随行,而她开出的价码和谦卑的姿态让这些野猪受用得不得了。”
“可这不是她想要的,对吧。”米哈伊尔被这个故事吸引了,也知道这位不凡的女士绝不会满足于做个富户。
“不完全是。那时候她会给我一些钱,让我在城市里冶游晃荡。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她和我都不是那种安分守己的人……尤其是在面对彼此的时候,我们不避讳这个。我在城里不止一次见到她那已经被扔出生意的丈夫幸福地喝得烂醉。”
“那么,那时的你在做些什么呢?”
“我不喜欢那样的生活,米沙。可是人总得做点什么谋生。”
柳斯卡娅巧妙地滑过了这个问题。
“哈,我对人的职业没有偏见。”
“还是说回卡捷丽娜吧……我其实想讲讲我自己,可是无论怎么样都绕不开她。卡捷丽娜一天都没有忘记过要回到她混账却显贵的家庭中去。她和我都清楚,她的几个哥哥都是些混蛋,并不比她的父亲好到哪里去。有一天,她收到消息,就不急不忙地来找我。我和她回到她家的时候,她父亲的灵魂已经到了嗓子眼那儿,随时都要吐出最后一口气来。老东西病倒得很突然,只一个早上就什么话也说不出了。我无意诅咒他,因为他并非我的亲人,却总归是收留了我。卡捷丽娜说,她把我带进家前后,老东西已经变得稍微平缓一点、像人一点了——也可能是酒精总算把他给彻底麻痹住了吧。”
柳斯卡娅不耐烦地拢了拢头发,她把讲话的速度加快了,好像这样就能使老贵族再死一遍,死得更迅速、更彻底一样。
“她的两个哥哥,加在一块也凑不出一个普通的头脑来,那会儿就彻彻底底地呆住了。其实他们可能早就想过这一天了,但是不管是老家伙还是这两个数得上的蠢货,谁也没有认真地准备好。这对于贵族来说几乎是不可原谅的,卡捷丽娜同样等这一天等了很久,我也说不清楚这种事在不在她的计划之中。”
“我们都知道,她现在是女大公了,对吧。”
“哈,没错,所有的结局都是注定的,但你还是要耐心一点听我说。大公这个称号的继承要经过塔族人的认可,一般情况下他们不会掺和到这种事情里来,而且和你想的不一样,大多数的大公都是关起门来过日子的……他们没有那个能耐去厘清自己的封地,其实就连封地这个词也是他们从外面学来的。但是老大公斯津亚维奇还是略有点不一样:他虽然混账,但并不愚钝。他知道有很多和他攀得上亲戚的人觊觎他这块富庶的领地,他自己就深谙强占土地的门道,自然对别人的打算清清楚楚……老大公咽气的时候,有人高兴,有人提心吊胆,只因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的两个儿子不管哪一个接过班来,都要把他父亲处心积虑地、用了一辈子偷来、抢来、骗来的地换成酒喝掉。”
米哈伊尔被这个说法逗乐了。他抬起下巴,盯着柳斯卡娅的脸看。她的相貌平凡、温和,但是却经得住紧紧盯住琢磨。米哈伊尔出神地盯着她脖子上被漏进屋棚的、细碎的阳光勾出的一条带着绒毛的线条。柳斯卡娅不顾这种直愣愣的目光,坦然地继续讲着决定了一片广袤土地归属的陈年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