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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在一阵姗姗来迟的春雨之后,京都的天,便终于日渐暖了起来。
滕阁之间,衬着金色的琉璃瓦,宫内的大片杏花早已全然开放,一簇簇皆绽着粉红的花蕊,煞是好看。春日之始,本是万物生气蓬勃之时,可宫中近日却似乎愈发戒备森严,这宫里头奉令四处巡视的侍卫,带着厚重的盔甲,手握兵器,却各个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垂头丧气的模样。
接连几日,京都都是日头晴朗,御花园中更是阳光明媚,繁花似锦。可宫中的另一深处,却依旧暗无天日。
晌午时分,两位太监打扮的人进入女狱,一路不声不响,走到了监狱深处那所由两名狱卒单独看守的牢房前。
停下脚步后,其中一位太监弯腰对牢前那两名狱卒笑道:“二位爷,我们奉命来送些里头犯人生产要用的物什。”
面前稍为精瘦的那名狱卒上下快速打量了他们两人一番,闻言嘲讽一嗤:“瞧瞧,那什么将军的夫人就是不一样,生个孩子都这么多事儿!”
“哎,就是!”那名太监边点头附和,边又面不改色地分别往两名狱卒手中各塞了一把银两,继而笑道:“还是有劳二位爷多担待些了。想必二位爷也是累了,不妨借此机会,去喝个小酒休息会?”
两名狱卒互相对视一眼,收了好处,脸色顿时好了不少。放两人进去前,其中一名狱卒还不忘一瞪眼道:“动作快点啊。”
那名太监连连点头,跟身旁的同伴抬脚进了牢房。
狱中所散满的浓烈的腥味也随之迎面而来,夹杂着原先的腐朽味,更加令人禁不住皱眉。
始终微低着头稍跟在后面的那名太监此刻终于抬起了头,露出了白皙清丽的脸庞,正是白桑。而方才说话的另一名太监,便是她的贴身宫女云筝。
白桑瞧见狱中叶秀影此刻半倚着身坐在草堆上,却是始终双目无神,一动不动地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子,顿时心内一紧,蹙眉问道:“李嬷嬷,怎么回事?”
原本在一旁的产婆闻言,连忙跪下了身道:“娘娘,奴婢有罪,夫人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气了……”
李嬷嬷说着,心内也是直叹气。今晨怡妃娘娘得了消息知将军夫人突然小产,立马派了自己去狱中帮忙。
可惜这女人生产本就是极其危险之事,更何况是在狱中这般阴冷潮湿之地,毫无条件可言。折腾几个时辰之后,孩子终于落了地,却是安安静静,连声啼哭也没有。
李嬷嬷当即便道不好,连忙暗中知会了怡妃娘娘,等安顿好大人后,小孩却已逐渐失了微弱的气息。
等白桑闻讯赶来时,却只看见了叶秀影怀中已经脸色发青的孩子。
她也着实没有料到这等意外,此刻本想说些安慰之话,却又偏不是擅长言语之人。沉默了半晌,仍想看看小孩是否还有救回的希望,便终于开口道:“孩子……”
“白桑。”叶秀影听见她的声音后,却猛地抬起头来,直盯着她道:“当初殿下的事,是你在从中作祟。”
白桑一怔,没想到她竟会此刻突然提起这些,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回答。
叶秀影瞧见她低头默认的模样,便突然仰头笑了起来:
“哈哈哈,果真是你。怎么,那你现在是来看好戏的?”
白桑还未应声,一旁的宫女云筝闻言却早已护起了主来:
“我家娘娘是一番好心,你怎么能——”
“好心?你可别被她骗了。你家娘娘可最是擅长装好人,什么好心,我看她明明满是虚情假意。”
叶秀影冷哼一声,此刻虽是虚弱的模样,却仍是忍不住朝白桑讥讽道:
“是吧?怡妃娘娘,殿下死了,我们入了狱,连孩子都没了!看到如今这副景象,你可满意了?啊?也不知你到底想要害死多少人才甘心!”
白桑暗叹一口气,明白她或许已经对当初的事情有所知晓。再次抬起头看向她时,冷着声面无表情道:
“你若真恨极了我,便应当养好身子,才有机会从狱中出去。”
叶秀影握紧了拳,硬声道:
“放心,我的身子我自己有数,不必你在此虚伪的讨好!”
白桑听着毫无反应,一旁的云筝却瞧不下去了。她随手放下手中之物后,瞪了一眼面前之人,转而对白桑道:
“娘娘,狱卒们快回来了,我们该走了。这人不识好人心,干嘛还在这同她废话。”
在云筝眼里,自司马将军与将军夫人入狱起,都是娘娘暗中费劲周折,花了大把的银子让狱卒多关照,得以多加通融。否则恐怕早已在狱中便有什么不测,可面前这人,却偏把娘娘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叶秀影对此却仍是不屑一顾,反而继续嘲讽道:“哼,是啊怡妃娘娘,您可快走吧。您身为当今圣上的宠妃,身份尊贵,这儿哪里是您该来的地方。”
白桑再次看了眼叶秀影与她怀中的孩子,抿了抿唇,最终一言不发地带着云筝转身离去。
夜里,白桑躺在塌上许久,却难以入眠。
如今即便是已入了春,她盖着厚厚的锦被,却仍是手脚冰凉。她闭上眼,听见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下了起来,细小的雨声之中,似乎还夹杂着其他什么声音。
恍惚间,她甚至听见有人不停轻唤着自己:
“白桑。”
那人的声音这般熟悉,一声声直接撞击在了自己心上。
“阿询?”
白桑忍不住轻声回应。
她转身环视周围,却只看见一片雪白,见不到任何身影:“你在哪?”
“怎么了,你想见我吗?”
那人似乎在笑着说道,声音温柔,好似今日的春风一般和煦。
白桑语噎,沉默良久,缓缓道:
“我……不想……”
“为什么呢?”对方听了她的回答,轻笑一声,兀自问道:“是不是因为……你骗了我,所以你不敢见我?””
见白桑不回答,那人不再理会她,语气中带着笑意,依旧不急不缓地问着:
“是不是因为你害死了晋王府的人?是不是因为你故意利用我,害我背上了莫须有的罪名,害我不得不逃离京都隐姓埋名地生活?是不是?”
“我……”
“是不是?!”
原先温柔的声音,突然变成了一声强硬的质问。白桑被吓得一跳,却看见那人的身影居然也出现在了不远处。白桑努力想要靠近,却依旧看不清她的模样,眼中始终只有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
“阿询……”
白桑低声唤她,再次传来了她的回答:
“罢了,既然你不想见我,那我……”
远处的身影突然转身离去,白桑只觉心内顿时禁不住慌了:
“阿询,你去哪?”
白桑跟着她一路跑一路跑,一直跑到一座悬崖边。看见那个身影停下了脚步。
白桑看着她的背影,话梗在喉咙口,沉默许久,仍不见她回头。却看见那身影转而纵身一跃,直接跳下了悬崖。
“不要!阿询——!”
白桑终于惊呼出声,猛地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又是一身冷汗。
她轻叹一口气,自入宫后,所做的几乎夜夜都是这般的梦,却仍次次都这般被惊醒。
白桑努力从梦中回过神,听见外头的雨仍在滴滴答答地下着,窗外的月光有几分洒进来,忽明忽暗。
她抬起头,终于看清了自己面前的景象,便下意识呼吸一滞。
黑夜中,一双漆黑的瞳仁,正直直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