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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的生活乏善可陈,日子像被充满气的氢气球,任遇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空闲时间可以填充了,但总能有新的事情接踵而至。
课程越来越多,公共课程和专业课程并行,补学分的选修课成了最放松的时刻,可以小小地打个盹儿,老师不会过多苛责。
为什么说是氢气球呢?因为压力只自己知道,搁外头看不出什么,大二春节时家里来了不少亲戚,任遇的P大校园卡被传阅了两圈,人人脸上都是艳羡的神色,那神色很真诚,不夹杂一丝丝的阴阳怪气和嫉妒。
谁家赚钱多会招人恨,但谁家有孩子考上了P大,却是羡慕不来。
年初五那天,任遇再次见到了姜黎玫,是在两家的家宴上。
餐厅定在安城最气派的酒店,小辈们先给长辈们拜年,曹琼除了给红包之外,还给任遇和任寻一人准备了一份新年礼物,是很漂亮的滑雪板。
任遇礼貌道谢,任寻则很激动,他这一年又对滑雪起了兴趣,各种滑雪装备把地下车库的一半全部占用,他左侧坐着姜黎玫,两个人歪着脑袋叽叽喳喳,任遇坐在任寻的另一侧,隐约听见,是约明年一起去国外滑雪,去奥地利或是塞尔维亚。
两方家长似乎已经对任寻和姜黎玫的恋爱默许了,任母打趣说,不如大家一起去,明年可以旅行过年。
这一年,全国大部分城市开始颁布限制烟花令,缺少了烟花鞭炮,年味儿似乎一下子销声匿迹了,然而喜庆之家,从来不缺热闹。
包间里觥筹交谈不绝于耳,任遇游离在话题之外,默默夹菜,喝水,偶尔被提起,就淡淡笑笑,换一句“这孩子一直这么内向”的客观评价。
余光里,姜黎玫的头发似乎又长了一些,浓密棕发有微卷的弧度,搭在单薄纤弱的肩膀上,似乎要把骨架都淹没其中。她正和一只难剥的黑虎虾作斗争,拿筷子的手皙白而纤细,酱料溅到手腕上,红通通一个点,她蹙着眉低头吮去,明明是小孩子一样的举动,偏偏旖旎而风情。
她学会了化妆,高中时代的一点点娇憨已经不见,姣美脸庞让人心烦意乱。
任遇匆匆忙收回目光。
“我来吧,这虾难剥。”
出声的是任寻。
任母在一旁看着,视线不动声色地逡巡,而后笑着道:“玫玫又瘦了,是大学生活不适应吗?”
姜黎玫解放了双手,朝任母笑笑:“有一点吧,不过还好,能适应。”
“还嘴硬呢。”曹琼揭短儿:“刚去学校的时候天天晚上都要给我打电话哭,说羊城太热了,气候不适应,本地同学说粤语她也听不懂,委屈得不行。”
“妈!”
姜黎玫有点不好意思:“我哪里哭了!”
“是是是,我们小雨就这点好,从来不掉金豆豆,只不过在妈妈这里,哭一哭也没什么的呀!女孩子娇气一点,命好。”
命定这回事,不信还好,如果信了,一辈子都要被掣肘。
姜黎玫没考上凌市的学校,转到去了羊城,羊城美院也是很好的,只是和她所想还有距离,她和任寻悄悄议论,想在考研的时候再冲一次,说什么也要挤进全国最高的美术学府。
“我就是运气差了一点点,我天赋不比你差吧?”
“嗯,不差,你最厉害,你天才,谁能跟你比。”任寻把剥得光溜溜的虾放进姜黎玫的碟子里:“快吃吧天才。”
冬去春来,而后夏尽。
树上蝉鸣声嘶力竭喊没了一条命,再之后便是荒凉萧条的秋。
凌市的秋很短暂,但却有种荡气回肠的美,秋风起,荡尽灰霾,露出难得一见的碧海蓝天。银杏叶子光华漫天,沿凌市笔直的道路铺开,一场秋雨把落叶打湿,脚下是湿漉漉的碎金,好像居于天上人间。
任遇开学大三,作为学长第一次参加了医学院的迎新活动。
本不想去,他已经再难挤出哪怕一点时间,无奈师兄下楼摔了腿,他被临时推上去,结果成了当天聚会的焦点,不仅医学院,其他学院的人也来打听,大家都听说了任遇的名字,八年连读生本来就少之又少,拎出一个都是神话一般的存在。
何况任遇又长得好看。
用左竞的话说,任遇在大学几年好像炼磨出自己的一副皮与骨。
他谦卑自持,姿态却又高不可攀,有天之骄子的一份自傲,这份自傲赖于他优秀的涵养和家教,并不让人生厌,反倒让人心生趋近。
用大一小学妹的话来说:“任遇学长呀,就是高高在上的月亮,你说他温柔吧,可是又对谁都冷冷的,月亮嘛,就该如此。”
任遇是白月光这句话传颂了好几年,最后传到黄酉辉耳朵里,黄酉辉不服: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那张脸。”
一语道破,学妹脸红了:“是啊,长得好看有错吗?”
没错,当然没错,温柔又清隽的学霸,谁能不喜欢。
可即便追求者趋之若鹜,校园表白墙上的名字换了一轮又一轮,任遇一直没有谈恋爱,任母甚至有些担心,悄悄和任父交流过意见,孩子是真的太忙了呢,还是对女孩子不感兴趣呢?
“我儿子,只要一生平安顺遂,开心就好,就算他告诉我他喜欢男孩子,我也能接受。”任母给自己做了很久心里建设,才说出这一番话。
“你别瞎操心。”任父并没在意:“孩子还没碰上喜欢的,现阶段还是学业为重,不着急。”
任父说得云淡风轻,任母悄悄看他一眼,发现孩子爸未免有些太淡定了,就好像.有什么信息是她不知道的似的。
日子平稳无波,好似顺利入冬的天气,一场细微秋雨,打落了十一月初最后的黄叶。
任遇越发忙碌,越忙碌,就越是无波无澜,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重复每天的必要流程。重压之下,终于感冒了。
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无所畏惧,同学打趣任遇,这也太虚了,要不趁这个机会,自己给自己建档写病历,权当复习了。
任遇发起烧来,流感的尾巴扫到他。发烧时心跳加快,难免有些心慌,任遇虽然自己就是医学生,知道这是难免的,是正常情况,可还是有些乱。
就好像有点什么事情要发生。
那天凌市风很大,天幕阴沉,那是隆冬的开场,任遇吃了退烧药,坚持去上课,一个半小时的课昏昏沉沉,他刚下课,手机就响起,好像预计好时间一样。
手机那头是任寻。
在此之前,任寻在跟学校油画工作室的老师设展,忙到头角倒悬,兄弟俩已经一个月没有联系过,就连家庭群都是屏蔽状态。
任遇不自觉皱起眉头,电话另一端,任寻语气很急:
“哥,你有没有高中老师的联系方式?我记得毕业时有个本子,尚老师的电话你有没有?”
任遇也记得,安城九中的传统,每一届毕业生都会收到一份精美的花名册,有学年每一位同学的名字和联系方式,自然也有任教老师的。
可是尚老师。
任遇只觉得熟,却想不起哪一科的老师姓尚。
“你怎么了?有急事?”任遇握紧了手机。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亲兄弟都是这样的,做弟弟的天不怕地不怕,对哥哥总是一脸不服气,只有自己闯了货,有收拾不了的烂摊子,才会想起找哥哥帮忙。
任遇头有点疼,是感冒的连带反应,他鲜见地有些急躁不耐烦,再次问道:“尚老师是谁?我不记得了。你有什么事?”
任寻沉默了,好像在思考,也好像在踌躇,最后的最后,才模棱两可地回答:“尚老师是姜黎玫的高中班主任,我想问问他的联系方式。”
任遇疑惑:“为什么找高中老师?”
任寻那边又急急顿住,语气的末尾,有些崩溃的况味:
“哥,怎么办,我找不着姜黎玫了,她家三个月前就出事了,我现在才知道。”
从教学楼走出来,正对风口,冷风呼号着。
任遇一整天都没降下来的高烧体温,这会儿直坠冰窖,他明明脚下发软,却僵直站立如钉子,什么找不着,什么出事?
这些词放在一起,为什么这么吓人?
托退烧药的福,任遇背后洇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打湿了衣服,也结结实实把人冻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