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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净皱眉看着许良,就像在看怪物。
许良微笑看着常净,却像在看食物。
片刻后,常净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
许良反问:“你希望我是谁?”
常净烦躁地咬了咬牙,用力翻过许良的手腕,看向他的掌心。
许良手心儿里长了一颗芝麻大的黑痣,刚好落在生命线上。
常净:“不管你是谁,这身体都是傻良的。”
许良:“那又怎么样?我占着就是我的。”
“果然。”常净死死扣住许良的手腕,急促念了个咒,一张净符应声飞来。
常净不看净符,只是很自然地动动手指,轻薄的白色纸片就稳稳地落在了食指中指之间。
“呲”地一声,符文上的字迹忽然一亮,流泻出月辉般的淡光。
许良看着净符,“我这还没死呢,不用急着烧纸。”
常净令净符靠近许良胸口,冷声道:“要么滚,要么死。”
许良又仔细把常净看了几个来回,接着认命似的把眼睛一闭,“好,我死。”
常净自觉仁至义尽,不再耽误时间,又低声念了一句,净符顿时光芒大作。
许良却迎着强光睁开了眼睛,笑着说:“不过我会拉着傻子给我陪葬。”
常净心中迟疑了一瞬,但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净符贴上许良胸前的皮肤,盖住了淤痕。
他一手抓着许良,另一手按着净符施加压力。
净符是常家祖传的符文之一,分别在子午时分两次绘制而成,蕴含着很强的灵力,按照常净的推测,只要用净符赶走了那只附身的妖精,就能去掉许良胸口的淤痕。
可没想到的是,净符贴在许良身上几秒钟就开始变暗。
紫黑色的淤痕就像流动的墨汁,居然渗透了符文。
片刻间,符文变成了一张黑漆漆的废纸,常净心道情况不对,急忙收手,但掌心还是被染上了一层黯色,皮肤传来一阵烧灼般的疼痛。
常净攥紧拳头看向许良,许良面色惨白,黑血顺着嘴角溢出,又从下巴滴落,带着浓浓的腥气溅在常净手上。
情况完全出乎常净的预料,他一时有些无措,着急地用袖子帮许良擦拭嘴角。
许良咳了一声,急促的呼吸中带着浓重的杂音,用力抓住常净的衣襟,抬头看着他的脸,很明显有话要说,却发不出声音。
诀别似的目光让常净心中一颤,“傻良!”
许良嘴角勾了一勾,闷哼一声,垂头倒在常净身上。
眼前再次漆黑一片。
许良看不见也听不见,却没完全失去意识,他觉得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薄,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等死的感觉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
浑浑噩噩中,许多画面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铺展开来。
许良看到五岁的自己拉着四岁半的常净,偷了常家爷爷留下的陈年好酒,把它倒进缸里祸害金鱼。
他看到自己爬到厨房外的大桃树上,摘了刚刚成型的毛桃丢给常净,常净张嘴就啃,结果弄了一嘴桃毛,嫩生生的嘴唇愣是肿成了两片香肠。
他看到两人撒尿和泥,在泥坑里插满红红绿绿的小旗。
他看到浴室的大木桶里,常净趴在桶沿儿上打着瞌睡,水汽把他的脸蛋儿蒸成剥了壳的虾米。
他看到自己把一个脏兮兮的铁皮盒子交到常净的手上,说这里面放着我的宝藏,你要好好儿替我保管,等我们长大了再一起打开。
常净跟他拉钩保证,两人拇指对着拇指,盖了个傻里傻气的印章。
接着画面跳转,他站在公墓一角,远处的树下站着个穿了长衫的少年,他走过去拉住少年,把一颗奶糖塞进他的掌心……
蓝紫色的亮光从南向北划开黑暗,照亮了视野。
零碎的记忆瞬间消失,许良发现自己醒了,试着低头,脚下却空无一物。
他好像飘在空中,却没有虚浮的感觉。
“对不起。”
有人朝他说话,语调缓慢而带着空旷的回响。
许良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抬起头来,就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穿着一件洗得泛白的紫灰色长衫,长发垂到肩上,一看就不是现代人该有的打扮。
许良上下打量着少年,“你算什么鬼。”
少年声音清脆,语调却毫无波澜,“我不是鬼,是妖。”
许良笑了,“听说妖界最近流行麦昆和西太后,按这个标准来看,你这衣服简直土得掉渣。”
“我是月濯,天生念旧。”
“鸑鷟?那个笔画特别复杂的凤凰?不是已经绝种了么。”
月濯缓缓点头,“以前笔画确实复杂,《现代汉语妖典》改版之后就不那么写了,现在是月亮的月,濯洗的濯,绝种倒还不算,不过我是最后一只,你可以直接用这个名字叫我。”
许良看着月濯那张清俊的小脸,“说吧,你哪里对不起我?”
月濯淡淡地注视着许良,澄澈的双眼就像从冷藏室里拿出来一样,没有结冰但也毫无温度,“我误入了地狼的陷阱,被困了整整一个月,刚刚才得以脱身。”
许良:“听不懂。”
月濯:“地狼趁我不在的时候引你出来,偷走了你的护身符。”
许良心中微动,朝月濯走近一步,更加仔细地打量那张白净的小脸。
他们站在一片静谧的黑暗中,明明没有任何光源,许良的视野却清晰无比,甚至能看出月濯的虹膜不是黑色,而是近乎黑色的深紫。
过了一会儿,许良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
月濯:“不是跟踪你,而是跟着你身上的护身符,可惜现在它被偷了,毒瘴已经深入你的五脏六腑。”
“地狼为什么偷它?”
“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别废话了,我忙着等死,你别站在这里耽误时间。”
“只要把护身符拿回来,你就不会死。”月濯的语速比之前快了些许,“只要把护身符重新放回身体,它所拥有的力量就能压制你体内的毒瘴,你会很快恢复健康,就像五岁那年一样。”
“五岁那年?”许良忽然就皱了眉头,“当时是干的好事儿?”
月濯听不出话中的贬义,点头道:“我现在回来,就是想让你跟我一起去找护身符,过去的十九年里,它一直融合在你的血脉之中,你比我更清楚它在什么位置。”
“原来真的是你。”许良眯着眼打量月濯,“你刚刚说,就像五岁那年一样,完全一样?”
“对,护身符能让你身体健康。”
许良笑了一声,在心里补充道:也会让我变成傻子。
他挑衅地看着月濯,“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忙?”
“不是帮忙,是互利,你快死了,只有它能让你活着。”
“那个护身符对你很重要吧?”
“是的,非常重要。”
“那如果我不帮忙,你自己一个人打算怎么找它?”
“可能要找很久,不过就算花上几百上千年,我也会把它找到。”
许良笑着朝月濯挥手,“那再见了,你去找吧。”
月濯一怔,语气中带了一丝焦急,“你不帮我?”
许良:“干嘛帮你,找一千年多好玩儿啊,绝对不会无聊。”
“可你会死。”
“我死不死跟你有什么关系?要你多管闲事儿。”
“确实没什么关系,契约的期限早就过了……”月濯眉头微皱,抬手支着下巴思考片刻,又问:“你确定吗?你不活了?”
许良:“没劲,活腻了。”
月濯:“可你才二十四岁,这时间对凤凰来说,孵个蛋都还嫌太短……不过好吧,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人类都很怕死,那既然这样……”他右手在身后的暗处虚虚一抓,居然把浓密的黑色扯开了一道缺口。
“现在常家后人正要喂你吃天续丹,吃一颗就会多活三个小时,要不要我帮你把丹药抢走?”
许良听到了月濯的话,但一个字都没往心里去,他的注意力都在常净身上。
那家伙现在急得满头大汗,正不顾形象地用牙齿咬开瓶塞,倒出药丸。
许良下意识皱了眉头。
月濯似乎明白了什么,试探道:“你死了他会难过,你确定你不想活了?”
许良脸色微变,继而逐渐露出笑容,“那你说,他为什么难过?”
“因为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就像我和我哥……”月濯说到这里,忽然没了声音。
许良却故意道:“你哥死了,就剩你一个人活着,多孤单,多寂寞啊,不如你陪我一起死了算了。”
月濯一本正经回道:“我不死。”
许良莫名被戳了笑点,按着月濯的肩膀笑弯了腰。
月濯回头看了一眼常净,对许良说:“如果你确定要死,我现在就出去帮你抢药。”
许良笑着应了一声,月濯后退几步,身上笼了一层紫色的微光。
片刻后,光芒淡去,长达十米的羽翼在黑暗中划出两道耀目的弧光,五根纤长的尾羽悬浮在空中,羽毛上的光泽好像一道道清流,随着羽翼扇出的气流旋转蜿蜒,灌溉了整个空间。
月濯离开之前,又回身看了许良一眼,“你也别太难过。”
许良:“开心得很,一点儿也不难过。”
“好吧,我懂了,只有常家后人才会难过,那年他以为你要死了,整整哭了一天一夜。”月濯说着,羽翼卷起一道激流,向黑暗中的缺口飞去。
许良却忽然上前几步,一把拽住了月濯最长的那根尾羽。
几乎同一时间,巨大的紫色凤凰浑身一颤,失去平衡跌在了地上。
月濯盯着许良的手,声音有些颤抖,“放开——”
许良却像发现了什么新鲜玩具,反而抓着尾羽,把月濯朝自己身边又拖拽了些许。
他一手钳制月濯一手握住尾羽,顺着羽毛的生长方向一捋到底。
月濯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挣扎着想要逃走,却好像使不出力气似的,只是扑扇着羽毛,就像一只泡透了雨水的瘟鸡。
“毛乱了,帮你理理。”许良按着月濯,在他头上摸了一把。
月濯冠羽纤长,浅紫色的绒毛随着羽杆轻轻颤动,像蒲公英一样。
“不要乱摸!”月濯颈部的羽毛一根根立起,显得他整个鸟身都胖了一圈儿,完全没了刚刚那种淡定从容的气质。
许良扳着月濯的脑袋让他看向自己,“你说常净难过,是为我了难过,还是为了傻子难过?”
月濯不回答,反而双翼猛地一扬,扇出一阵飓风。
许良被掀翻在地,月濯则粗喘着幻出人形。
许良:“你还是变成人样儿比较顺眼。”
月濯原本平静无趣的脸上终于有了波动,咬牙切齿问道:“你到底要不要死?”
许良朝月濯勾勾食指,月濯有些戒备地看着他,不肯靠近。
许良:“你还想不想找护身符了?”
月濯走近许良,“你答应了?”
许良捏住月濯的耳朵,“你现在去找常净,说你可以救我,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