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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对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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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捷哥坐到旁边的时候,看着这盘棋已经下到了中场,许静瑜的棋势已经落了下风。

    捷哥学了半年,对这个时代围棋的规则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与现代围棋最大的不同就是它的座子制度。黑白双方在棋局四角的对角上各摆两枚棋子,按白先黑后行棋。输赢以活子数量计算,而不是以争地为目的。在具体规则上也有很多不一致的地方。比如这时代规定每块棋生存必须有两眼,因此,每块棋的目数应该是围住的目数减去必须得眼位2目。举个例子,棋局终了的时候,棋手有三块棋,分别是20目,32目,28目。现代规则直接相加记数。但是在古代,要扣除基本的眼位2目。因此这三块棋分别计算为:18目,30目。26目。总目数就是74目。而如果对方只有一块棋,也是80目,他只要扣除一块棋的必须眼位2目就可以。所以古代围棋胜负,块数越多越亏。

    许静瑜现在的棋局原本劣势不说,有一块大棋正在被人拦腰截断。

    许静方笑眯眯的看着许静瑜苦苦求活,魏林达一脸轻松地坐在对面,等他想好了行棋。

    小正太感情上希望许静瑜赢,手托着腮,脸蛋上的肉肉歪曲着,明明颜如春花,却一脸忧愁,同情叔叔的艰难,让那二人均感到好笑。小家伙真可爱。

    “捷哥儿会下棋吗?”魏林达问道。

    “会一点儿。”

    “你能看出谁占上风吗?”

    捷哥说,“能。我八叔这盘怕是要输给十六姐夫了。”魏林达的夫人在许氏族里姐妹中排十六,所以称十六姐夫。

    许静方点头,“你十六姐夫的棋很有造诣,去年山东品棋,他评了个七品斗力,现在棋风果真越来越彪悍。”

    七品斗力,受让五子,喜欢缠斗,与敌相抗不用其智而专靠蛮力。这是《棋经品格篇》中的叙述。古代棋手自上而下分九品,七品名斗力,水准算作下上,低级棋手中的高手,比照段位,大约相当于现今的职业初段或者二段。如果许静璋所说是实,许静瑜也就是个九品摸门的水平,下不过魏林达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这个时代的没有很严格的围棋升段赛,是由各州郡相关官员负责棋手升等,应该不如后世那么规范严谨。

    他看着棋盘,“十六姐夫让子了?”

    “让了两子。”

    捷哥点点头,继续静静地观看。

    许静瑜想了一会,终是不甘心这一块棋被生生斩断,往四4路上长了一下,魏林达反应很快,立刻压了一手,这边意图突围,那边重兵围剿,下手毫不留情。许静瑜重新皱起了眉头。

    捷哥托着腮帮子看了半天,心痒难搔,跳空指了一下九13路,“这里。”

    许静瑜下意识地看了一下他小手指停顿的位置,魏林达“咦”地叫出了声。许静瑜笑了,拈起一枚棋子,放在了捷哥所说的路上。

    魏林达也笑,“臭小子,俩打一个,帮八叔对付我。”

    这一步小飞在黑棋薄弱的中腹设劫,虽然挽救不了己方被断的颓势,却在敌后抢了先机。的是妙招。

    许静方抱起捷哥,笑得很响,“这一招挺厉害啊。那边一长一压,管他有没有用处,新手一般都会想着再长一路的,你居然能想到小飞,思路很活啊。”

    捷哥被夸得有点小得意。

    许静瑜趁机扩大战果,中腹得手,立刻连续几颗字照应边路,居然做活了角上的一块白棋。虽然最终还是输了,但是这一招点拨,多少挽回一点面子。

    “终究还是技不如人,又输一回。”许静瑜说。

    魏林达摆摆手,让他不要客气,回头问捷哥,“你学了多久了?谁教你的?”

    “半年,七奶奶爱下棋,我跟她学的。”

    许静瑜很意外,“七奶奶会下棋?”

    捷哥点头,“她很厉害的。八叔你可能不是她的对手哦。”

    许静瑜不以为然,“臭小子,看见我输了一盘棋,就敢小看我么?”

    许静方笑着我,“我的棋不行,跟捷哥操练一盘,看看你学的怎么样。”

    捷哥大喜,“好啊好啊,四伯伯你让我几颗子?”

    许静方想想,“我的棋力也不强,让三颗吧。”

    许静方为人处世极为老道。眼见许静璋功勋卓著,朝野瞩目,又受命扩建新军,假以时日,他手握本朝最王牌的军队,必是许氏家族的一颗政治新星。此番拜望本就是联络感情,哄哄捷哥,取悦其父,何乐而不为?

    他与魏林达都是德州本地人氏,早年都从师于龙山书院,在围棋上很下过一番功夫,棋力和许静瑜在伯仲之间。与捷哥相对就坐,摆好座子,再把三颗让子布好,一大一小两个人就杀将起来。

    许静方想着,捷哥年幼,布局的意识和眼光到底有限,最多掌握一点杀棋的技巧,赢他应该不在话下。等会还是尽量多输几个子,博孩子一笑就是。

    结果一开盘就霹雳雷霆斗在一处。捷哥知道自己的弱点,缓缓布局徐徐图之那就死定了,他借着三颗让子的优势,攻势凌厉,打劫,吃子,围地,做活,运用灵活。他全局意识稍欠,但是抢地盘的时候,他的棋子往往会落在有利自己的位置上,进退有据,每一步都有意义。因为师傅是夏夕,所以捷哥的攻防不同于当下流行风格,在别人看来,思路飘逸,落子大胆,游刃有余。只下了60多手棋,魏林达和许静瑜的脸色就变得郑重起来。初学乍练,小家伙应对有策,时有妙招,让人刮目相看。

    一局棋罢,数子结果,许静方反倒输了十四颗子。许静方不禁大笑,真的被这小家伙杀败了呢。

    捷哥居然赢棋,也喜不自胜,又觉得当着输家的面高兴实在不好意思,小脸蛋有点泛红。

    笑声中,许静璋出现在庭院里,走近前来,捷哥扑向他的怀抱,他也就顺势抱起了儿子。小正太趴在他耳朵边上,低低地说:“我头一回赢棋唉。”

    许静璋也笑了出来,敢情从来没赢过啊。小儿子的激动很具感染力,让他的心里软绵绵的爱怜不已。

    “奶奶教你下棋的时候一次都不让你赢吗?太过分了。”

    “十五叔,想不到您家里还藏着一位棋夫人呢。”魏林达打趣道。许静璋族行十五。

    许静璋笑着说,“什么棋夫人,自幼长在后宅,不爱针线,长天白日闷得没事,怕是下棋打发时间的。对手估计也就是丫头婆子之流。”

    “岂有此理嘛,”许静方说,“这样的七夫人只教了捷哥几个月,就能杀得我大败?我这局真不是故意输着逗孩子的。捷哥下得真不错。”

    许静璋一问,让了三颗子,回头对捷哥说,“不让子,跟爹下一盘。”

    捷哥嘴巴嘟了起来,“我布局不成,背了几张棋谱,用的时候不大会用。”

    几个男人一听,互相看了一眼,这还学得真专业。玩棋打发时间的奶奶,几个有这样的见地教孩子?

    父子俩对坐,不让子,捷哥执白子先行。捷哥第一颗子下在天元上。以开局论,夏夕更多地教他守角围边,这种开局她研究了20多年,即使规则变了,她也照样可以在熟悉的阵型中部署杀机,毕竟她的棋力放在那里。但是捷哥知道自己不灵,他适才取胜的招数就是一个,趁敌立足未稳,杀个一塌糊涂。既然这样,围边就是浪费时间,直捣天元,占领中腹再说。

    棋局一开,许静璋就被这小子弄得手忙脚乱。他也自幼下棋,就算始终不是高手,下棋的基本规矩是遵守的。习惯于起手先排兵布阵,蓄势已成,再短兵相接。谁知道碰上顽童,就像遇上小狗,全不照套路来。一上来就扭住撕咬不休,你要不理他,他不三不四地在旁边吃子,你要理他,就得放下身段,跟他对着咬,让当爹的很**份。许静璋很少下过这么郁闷的棋,却把旁边看的人乐得不轻。

    常规说,这种顽童下法遇到高手,照旧被人灭得干干净净。偏偏许静璋没那么高杆,儿子也不是真的弱。捷哥棋风下流,追逐撕咬,可偶然蓄势点出一颗子却又刁又狠,让他爹头疼不已。

    一路缠夹不清,左撑右抵,终局一数子,爹输了四子,观众哈哈大笑,许将军里子面子一起丢光。

    当着众人的面嘴还要硬,“看看,果然是妇人,不懂什么叫堂堂之阵正正之师,把你也教得这么无赖。”

    捷哥瞪大了一双美丽的杏眼,“这是无赖吗?奶奶说,我眼界不足,只见一点,不见全局,随着别人的棋势走,最后肯定输。如果主动缠斗不休,逼着对手放弃所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几个人又笑,许静方说,“捷哥师傅教他的何尝不是兵法?赢了就是好的。”

    许静瑜笑着说,“七哥,这里没有外人,要不请七嫂过来,你跟她杀一盘?让我们也观赏观赏。”

    许静璋还没答话,捷哥就说了,“不用了,七奶奶的棋真的很厉害,你跟她下没机会赢的。”

    许静璋想想,点点头。可不?教了捷哥几个月,让他上来一阵胡搞都能杀败自己,还是不要去自取其辱了吧。

    捷哥说,“其实我很想知道七奶奶到底有多厉害,八叔要么你来试一试?”

    许静瑜摇头,“我跟你爹差不多,恐怕也不是对手。咱们这里摆着一位七品斗力,林达,你试试吧。”

    林达点点头。难得遇到一个隐性高手,如果是男的,他早就开口邀战了。偏生是女眷,他只能等许静璋发话。

    许静璋说,“七品斗力,不用其智而专靠蛮力,棋风凶狠。捷哥,你师傅怕不是对手了。”

    “那有什么关系呢,最多就是输嘛。谁没输过?”捷哥想都不想,说道。

    “那你去问问吧。我想七品的对手她也难得遇上,看她有没有兴致。”

    捷哥一溜烟地跑去叫人了。

    夏夕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半天了,胸口一块郁气,吞不下吐不出,心烦意乱。作为丈夫的许静璋时好时坏,弄得她心里也是若即若离,不敢放下全部身心去信任。侍琴在北京的时候,几乎没有多少存在感,每日里不声不响地关在屋子里干活。许静璋不在家,这个被安排上了姑爷床的丫头何尝不是个苦命的女子,那时容下她,心里毫无障碍。

    现在不一样了,她变大了。烽火硝烟中常伴身边,那是什么感情?自己跟许静璋聚少离多,不知这个时代有没有军人的探亲假,就算有,相聚十天半月,又会回到她的身边去。她不是这个时代的贤妻,与人分享已是可怕,何况眼前这种情况连分享都不够,简直是拾人唾余。想到这个词,心上就扎上了刺。几年之后,许静璋带着侍琴和若干庶子庶女一起凯旋回家,她还得贤良得接纳欢迎他们,想到这里,她就几乎要叫出声来。不不不,她无法忍受,这种奶奶她不做,这种丈夫她也不要。

    姜云姬趁着这三天,为许静璋做了两件新衫,这时候完工了拿来让她看。夏夕强打精神翻了翻,心想,侍琴的针线活也不错,这些事以后有她,自己不用操心了。

    捷哥蹦进来的时候,夏夕正长长的喘气。真压抑,就算打定主意离开侯府,也得等到在北京经济独立,能够立足的时候。现在不能任性,不能抱怨,憋屈日子怕是还要过好几年,想想就觉得疲惫。

    捷哥邀她去花园下棋,她的眼睛不禁一亮。要说有什么能让她暂时忘记不快,怕只有围棋了。从小到大,围棋都有这样的效用。无论输赢,下棋本身就是纾解情绪的好方法。

    她点头允了,让捷哥先过去。因为要见外客,她换了一件姜黄色绣遍地碧绿折枝大红牡丹的薄缎褙子,一条浅碧云绫素折长裙,头发上加了一只镶宝颤枝金步摇,手腕上套上了前日刚刚买到的那个松石点翠金镯子。镜子里袅袅婷婷的少奶奶,容色如玉,珠光宝气,真有十分人才,德闵留给她的这个壳子真是美丽动人,但是可惜啊,留给她的运气就差了几分,通房丫头都能把她挤到角落里霉几年,真是冤得无处可诉。

    一路走向花园,夏夕想,还好,今天这么困苦的日子还有围棋为伴,七品斗力?那就好好地跟他斗一回力吧。

    作者有话要说:  围棋的知识我极为有限,只是写个故事,方家一笑置之。如有明显错误,欢迎指出,一定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