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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5
“我是……我是什么体质？”
唐明镜窝在床上，半动也不动，只有两只清澈懵懂的眼睛，眨巴眨巴。
看来，他真的不知道。
“你是……神体。”
“我是……神体？”唐明镜有一瞬间的失神。
“是，神体具有旁人难以比肩的修行能力，你是神体，这就相当于……”天生带外挂，阿德措辞一番，道：
“这就相当于，你可以做到，一般修行者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什么？我没有听错吧？修行？你是认真的么？”唐明镜将信将疑，其实并不奇怪，任凭一个普通人忽然听到自己有一天非同寻常，有逆天的本事，纵然心底里希望这是真的，但多年普通人的经历，回告诉他，也许这一次，他不过是又遇到了一个江湖术士罢了。
“你当然没有听错。”阿德笑道：“我虽然不是出家人，但我对你也不打诳语。你若是普通人，我自然劝你一辈子安稳就好，可你不是一般人。身上有璞玉的人，总会有人觊觎。
行走江湖，无论你是一个普通人还是不普通的人，刘三穗那样的人，不在少数——
即便你不与他为敌，他也想自找上门来，也许是因为狂妄，也许是因为其他各种可能的原因。”
阿德没有错过，当他提及刘三穗的时候，唐明镜眼中忽然黯淡下来的神采。
刘三穗这小人，估计会在现在，以及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会成为他挥之不去的梦魇。其实这未必不是好事。
人总是需要有点信念来支撑自己前行，许多时候，是自己内心最深处的信仰最有作用，但如若没有这种支撑，爱和恨，同样也能成为力量。
“刘三穗，我只恨，我这一辈子，没有能够亲手手刃他。”
唐明镜沉默了许久之后，这才慢慢道，每一个字仿佛都被斟酌过一番，牙齿化作利刃，铿锵有力的话语从唇齿之间蹦出。
“我明白你的心意。”
“你怎么会明白？”唐明镜下意识反驳，他心中积累的愤懑，一直没有办法纾解。
“……你不会明白的。”唐明镜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过火了，平静了些下来，这才道：
“他们是我这辈子最想保护的人，他们……是我的全部。”
阿德一惊，一个人的全部，不可能只有他的朋友，莫非……？
“我是个孤儿。”唐明镜笑着，脸上沉陷出来迷醉的神色，阿德明白，他现在正陷入在自己的回忆之中。
回忆永远是最美丽的，因为它经过时光的润色，有任何东西都无法比拟的光采。
“阿信和俊杰，是我童年时候最好的玩伴。”唐明镜说着说着，自己自嘲似的笑了笑：
“你看着我如此开朗的样子，似乎无时无刻不在笑对吧？”
阿德没有回答，唐明镜也不在等他的回答，他笑了笑，浑然不在意似的，自顾自说了下去：
“大家或许都是这样以为的。
我自幼便寄人篱下，不是所有被丢弃的孩子都能找到一个好人家。你大概不知道吧，人啊这种生物，对于糟糕的东西，本身心里有本能的放弃。”他嗤笑一番，鼻中有不屑气息流出：
“我遇到的这户人家啊，他们自私又冷漠，自我有意识起，我就是这家人的奴仆……哦不，其实，连奴仆尚且不如，这家人并不富裕，捡到的我，正好成为他们理所应当不支付任何报酬的苦力。”
“从小到大，家中的活，无论是重的还是轻的，我都逃脱不了，他们是我所谓名义上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可实际上，在我心里，他们连屁都不是。”
“普通人遇见你最多也就是冷漠罢了，但他们，却给我最痛苦的伤害——我素来知道我不是亲生的，但也不必刻意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卑贱来。”
“养父酗酒，且时常会对养母拳脚相加，我总是被当成挡箭牌的那个，家中独子也任性至极，心肠歹毒墨色黑。也是，从小有样学样，总是对我冷嘲热讽，甚至还拿鞭子和砍刀伤我。”
“为何不反抗？”阿德听着这段血淋淋的剖白，心中也仿佛跟着滴血。
每个带着笑的人，未必是不曾受过伤，往往是藏了起来，好似从来不曾见过悲伤的事，又或许是因为自身处境已经足够糟糕，所以无论对着什么的时候，都能够笑得出来，因为，眼前的普普通通，对深处深渊的人来说，就如同是神赐的恩惠一般，足够让人珍惜。
“你以为我不曾么？”唐明镜看了他一眼：
“只是，那时候的我，并不具备反抗的能力，我的反抗，其实，最后只遭受了三个人合力的暴打。
我素来没少挨打，身上总是遍体鳞伤，红紫不堪，但那一日，我仿佛被击垮了似的，声音哀嚎震天。”
他回想起来，是笑着的：
“那个时候，我无意中捡到了隔壁大府上用藤编成的空球，我知道，有一种游戏很火，叫做蹴鞠，但我从来都没有玩过。”
“隔着一堵墙，我能够听到那里传来的欢声笑语，大家似乎都很开心，我听着听着，就感动的不行，在原地哭了起来。”
“再后来，我听到他们商量着要出来捡球，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下意识的，就想当一个自私的人，我抱着球往回跑，我想把这个藤球放到自己小窝中，之前那窝里住的是一只狗，后来他死了，我也就被安排进去了。”
他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可是，上天似乎连我这最微小的愿望都不想满足，我转身准备回去的时候，被路边的石头绊倒了，我怀中抱着那藤球，而那时，结伴着过来的找藤球的他们出来了，看到了我……
我回头也看到了他们。”
阿德听着，聚精会神：“他们发现了你？”如果是的话，阿德真要为那个时候的他，捏一把汗。
唐明镜点了点头，笑了：“走出来的几个孩子中，有两个小男孩过来了，他们将我扶了起来，其中一个说，他看见我许多次了，，只是我每次遇见他都跑掉了，另一个说，如果不介意，他想让我也加入，想和我一起玩蹴鞠。”
他笑着，视线却已经模糊了。
“我当时慌乱了，从来都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你，你明白么，就是，就是这样的人……”
阿德点头：“灰暗的生命中，忽然有光进来。”
经历的人，更懂得珍惜，只是这么多年的折磨，他恐怕也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理应拥有这样纯真年华的小孩。也许，也应该是个无忧无虑，肆意玩耍的少年，结伴而行，欢声笑语处处是。
“那后来呢？你们应该玩得很开心吧。”阿德问道。他心中也有酸楚。
人间总有真情在，但同样，恶也不少。
出乎阿德的预料，唐明镜含着眼泪摇了摇头：
“不，我扔下那个球，仓皇而逃。回到了家中。然后，因为不小心打翻了家中的水桶，又遭到了毒打。
我拒绝了他们。”
“但你拒绝了他们这一次，却再也不能拒绝他们了。”阿德慨然。
“是。”唐明镜笑了，笑容干净，纵然看过罪恶，眼中还是干净的：
“从那之后，我们便是一直三个人。许多朋友走散了，但我们一直都没有变过。”
唐明镜在床上，躺了下来，头看着房间的顶部，没有聚焦的眼眸，不知实际上在看哪里。
“他们……其实比我想象的更早就知道我的秘密。”唐明镜蓦然笑了：
“我后来才知道，他们早就那一天，跟进了我那个所谓的家，看到了我被暴打的场面……好生窘迫，是不是？
但实际上，他们比这还要早就知道了，因为我身上总是伤痕，就算是寒冬腊月，衣服也总是最单薄的……他们早就知道了。”
唐明镜又笑又哭，眼中含情，情落下，泪有痕。
阿德听着心中一痛，这世界上，其实不幸的人，何其多，有些人丧失了微笑的能力，甚至一辈子与狼为伍。
但有些人，面上却始终善良。阿德听着听着，也变得沉默，他不知道做什么，只能轻拍他的肩膀。
最重要的东西碎了，只是在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