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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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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八福后悔了。

    她后悔自己一时脑抽,才会找一个记忆错乱的脑残吵架冷战,且一战便是几个昼夜。

    他不肯去见柳蓉蓉,她就应该想办法绑他去,捆他去,找一堆壮汉压着他去,她没事跟个没记忆的人研究什么是我非我的哲理干什么呀?

    而李宸景言出必行,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与之前那个东序首辅到底“有何不同”。

    恪守规矩的性子没了,自己拟的典章制度忘了,凉薄的性子刻薄的毒舌,就连吊稍眼眉的高傲冰霜样貌都统统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

    六部开会,找不着他人。

    博士请他批示,他在文案后画鬼脸。

    书香门第的世族公子邀他品茶对弈赏花鉴画,他兴趣缺缺,嫌弃到底。纨绔子弟找他翻墙逃学遛鸟掷筛子,他心花怒放,点头连连。把所谓“亲小人,远贤者”发挥的淋漓尽致。

    首辅尚能如此,谁还会乖乖地守那些要人命的规矩?一时间,东序府内清风不再,妖风甚邪,一些本就出生官宦富贵家庭,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公子哥在书院本来很是收敛,可一见严苛的首辅已然转性,压抑在心的本性也就随着暴露无遗,在家什么样子,在学院依旧什么样。

    规矩一:凡入府院生一事同仁,除院内书童,不准私带下人家丁伺候。

    改!

    少爷身旁就应该随行五六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规矩二:如院生才智慧颖,有过人之处,可由首辅破格向朝廷推荐提前录用。

    改!

    什么才智学识,只要能带首辅公子出去逍遥一次,推荐当官什么的好说好说。

    规矩三:女眷不得靠近东序府辖内。

    改!

    什么老婆小妾,红颜知己,使唤丫头统统可在院子内乱窜。

    这边几个纨绔子弟围在一起斗蛐蛐,那厢院生和满怀待嫁选郎心的各家千金调笑不已,哪里还像出将入相的□□第一学府?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就算捂着耳朵嘈杂声也络绎不绝,书本上的东西钻不进脑袋,身边还有奚落的酸凉笑声。

    “哎哟?这不是被我们敬爱的李首辅另眼相看的朱院生吗?果然不愧是李首辅开特例救下的才子啊。博士都没到,就懂得开始装好学生了?让我瞧瞧瞧瞧,这是在读什么书呢?”

    “喂!你别打搅人家,没看到人家在研究的是情诗三百首吗?”

    “哈!我当是什么春秋,大学呢,原来是情诗啊?啧啧,还以为首辅公子看中的是什么大器之才,不过尔尔。”

    “你可别这么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听说,咱们朱院生在考进府前可是在坊间小有名气,替人代写情书的八公子。和那些个连字都识不上几个的人在一起混这,必是十分有优越之感吧?”

    “那他是怎么认识咱们李首辅的?该不是……李首辅自己想不出词,需要也要找他写情信吧?”

    “你这猜测以前可能天方夜谭,如今看来妙不可言啊,看咱们李首辅近日行径,每日只知厮混,去坊间找人写些淫词俗语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喂,朱院生!劝你别高兴太早,以为有李首辅替你撑腰便肆无忌惮,我本仰慕李首辅风采才考入东序府,不想却是那般疯疯癫癫之人,哼,我看他被撤下首辅之位是迟早之事!”

    李宸景被撤下首辅与她何干?对他有意见就去亲自找他说啊,对着她发什么牢骚!

    合上手中书本,朱八福站起身正要发作,只见卫晨暮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见她抬头朝她微微颔首,向课室外扬扬下巴,示意她出门一聚。

    刑部统府亲自邀她说话,四周又想起窃窃私语之声,她叹了一大口气,垮下肩膀不情愿地挪步走向偏廊。

    “少公子变成这样,朱公子你可有打算?”

    卫晨暮的第一句话就踩中她的爆点。

    “那是你家少公子,并非我的!我一没领他俸禄,二没承他恩情!相反的,我被他害的很惨好不好?他要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我尽力帮他,他大爷的还不领情!就让他被皇上给撤职查办压进天牢发配充军好了!反正是他自己不要回复记忆了!”

    “少公子说不要回复记忆?”

    “可不是嘛!你不知道你家少公子脾气有多神奇!他说如果想起过去,他就不是他了,他不是他,他会变成谁啊?他是掉进水里去了吧?他不是脑袋被门挤了吧?”

    “…………”卫晨暮没有立刻回话,只是低眉思量。

    “卫大人,你倒是说话啊?你说他是不是莫名其妙?我好心说要带他去见柳蓉蓉,他还对着我发脾气!我为他好喂,他简直狼心狗肺,不知好歹!哼!他自己心爱的女人他爱见不见,我着急个毛?”

    “柳蓉蓉?”一听着敏感的名字,卫晨暮大惊,“朱公子您要带少公子去见柳姑娘?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见到了柳姑娘,你家少公子才能忆起从前,回复正常呀!她可是你家少公子心爱之人!”

    “曾经。”卫晨暮强调,“她只是少公子曾经喜欢过的女人,现下少公子最在意的人是您,不记得柳姑娘,不记得任何一个人,不记得任何一件事,他记得唯您一人而已。”

    “我……”朱八福百口莫辩,抓抓头张口解释,“少公子摔坏了头,卫大人也跟着他一块疯吗?少公子记错了,那只是他凭着一些片段记忆自行想象出来的!我与他……我与他……从前根本没有什么的,真的!我只是帮他做戏骗……”

    “那请您考虑现下。”

    被打断话语,她一愣,“……现下?什么现下?”

    “现下,满心都是您的少公子,您要如何答复他?”

    “我……”怎么可能答复得了,她对李宸景根本就没有……

    “少公子还在病中曾问属下,过去的他是否很亏待于你,属下据实以告,说不曾在他身边见过您。”

    “对啊对啊!我们真的不曾有过什么,是吧?”

    卫晨暮摇头,“以后就会见到了,绝不再把他藏起来,上哪都要带着。少公子是这么回我的。”

    “…………”那家伙,他一定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一定以为过去的自己因为她是个男人,为了避嫌,才不让她见身边的人……干嘛这么体贴周到,满腹心思地为她思虑,就好像她真的是他的情人一般,就好像他真的亏欠了她太多太多,拼了命也要还给她之前没得到的甜蜜……

    根本不需要为她做那么多啊。他没有亏欠她,她亦没有想要他的付出,她对他而言,只是一个路人罢了,为何突然就纠缠不清了呢?

    “最后……恕在下多言,属下恳请您别带少公子去见柳姑娘。对少公子而言,能忘了柳姑娘也许是莫大的福分。”

    “忘掉自己最喜欢的人,怎么可能是莫大的福分?”

    若是她,要是摔一跤就忘记了自己以前喜欢过谁,她肯定会怄死的!

    老爹说过,存在即现实。就因为柳姑娘的身份,世俗观念不容便逃避般的不闻不问,把过去埋得不见踪影,对李宸景不公平吧?

    “若少公子只是一厢情愿,求而不得呢?”

    “……”

    “如此,还要帮少公子忆起往事吗?”

    “帮他,不帮他,帮他,不帮他,帮他……”无涯书坊内,朱八福翘起椅腿,手捏雏菊,一边撕扯花瓣,一边嘴中碎碎有词。

    最后一片花瓣拔下,她怔怔地看着花托皱眉,“不……帮他啊?”

    莫非天意都觉得她在多管闲事吗?

    单恋加苦恋,她怎么也没料想到李宸景与柳蓉蓉的关系如此狗血。就他那张俊俏的美颜在脂粉堆里明明该是无往不利,所向披靡,怎么也不像个一厢情愿的倒霉蛋啊。

    样貌,才学,家世,除了人品有点问题,他样样称优,没得挑剔。

    就算鸡蛋里挑骨头,说他家世太好,跟着他有压力,可依李宸景护短的性子,他是绝不会让自己心上人吃半点亏的,至少……这几天,他一直是这么对她的,不准别人对她指三道四,不准家里人对她不恭不敬,一直待在她身边也是生怕他一转身,她就会出岔子。

    那些细致末梢的举动不是记忆脱序后的产物,分明是把以往压藏在心底的心思满溢倾泻出来,体贴得让人难以招架,恨不得把全世界也端到她面前来。

    结果……她还骂他幼稚缠人,不知好歹。

    可是,那有什么办法。他把潜意识里想呵护柳蓉蓉的心意全数转嫁到她身上来,她总不能对着那些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欣然接受吧?

    李宸景和他的心意,身体和灵魂,都不是她的东西,理当物归原主才对。

    她还是没办法像卫大人一般睁一只闭一只眼,若是李宸景不要,那她只能再去一趟春分楼,请柳姑娘来见他了!

    可万一真如卫大人所言,柳蓉蓉对他毫不留恋,不肯拨冗前来赴约呢?

    “…搞什么鬼!那个女人到底不喜欢他哪里啊?”

    没精打采地趴在桌面上,笔墨砚台险些被她推下桌面,头顶突然飞来一只鸡毛掸子,正中红心地敲在她的额头中,顿时红起一块。

    “我才想问你要搞什么鬼!朱八福,这份工你是不是不要做了?几天不来上工也不打招呼,一来就给我开小差?”

    无涯书坊的出资老板赵无涯出手从不手软,就算她是他高薪聘请来的智囊小掌柜,他也是照打不误,身为一家书坊老板却毫无文人气息,最喜好嚼着槟榔,窝在书坊小雅间里翻翻小艳本,虽然——那些小艳本多半都是她鼓动他进货,并由她亲历亲为挑选的,可是,那有什么办法,这年头要靠书店赚钱,光卖些之乎者也是填不饱自己肚子的!什么圣人大道理也得向风花雪月敬礼。

    就好像她——虽然书墨满肚,还不是要被槟榔老板敲诈剩余劳动力。

    “也不想想是谁劝你多进写荤段艳本,让你扭亏为盈的,竟敢敲我头。”喃喃着抱怨,她不满地接过柜台前客人递来结账的书,扫视目录计算价钱。

    《合欢良宵引》、《绝色录》、《谁偷走了我的肚兜》、《诱欢》下册……唔,又是一个看书口味好重的衣冠禽兽,看来又该去进货了,书库里还有几本《诱欢》来着,上册几年前就已脱销,没想到下册依旧大卖如风潮啊。印刷的小哥说重印大概还需要些许时日,过几日应该可以去拿货了,这几本算下来应该是……

    “客官,请问您是现银还是银票?”低头算算算……

    “现银。”

    算好账目,朱八福抬头露出商业化的微笑,“嗯,一共是一两二钱,多谢惠顾……你?!”

    “……你□□书?”不可置信的疑问带着浓浓的不满。

    这个问题该她问才对吧,“李宸景!你买这种书?”

    堂堂东序首辅,逛黄书铺子?还还还偷肚兜,还诱欢下册!还下册哩!他也太长脸了吧?

    几本厚厚的书往桌上一捋,朱八福推开他的银两,将书直接抱进自己柜台里。

    这算什么意思?李宸景眼眸一眯,“书,我买了。”

    “你还好意思说!你要不要脸啊?这种东西是你看的吗?是你看的吗?”

    他瞥眼,“为何他人看得,我看不得。”

    “你是李宸景喂!”你是那个不苟言笑,不喜淫//词艳语的东序首辅喂!

    “李宸景是什么东西?他不看,我看,书还来。”

    “你——这种东西,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看不懂的!”还下册哩,上册都没看过,怎么看的懂下册?

    “谁说我不懂。你没试过你怎么知道。”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