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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们俩,别让我一个人走在前头嘛。走过来些,走过来些。”
要说当今圣上的亲和力,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头顶上趴着一只大腹便便的波斯猫,他还能一边微笑一边朝朱八福和李宸景挥挥手,示意他们再靠近自己些。
李宸景自是不愿,皱皱眉,想也不想就拒绝圣恩,“不要。我要和小八一起走。”
“那猪小子……靠近人家些好不好。”无辜地眨眨眼,那可怜巴巴的语气让朱八福整个人一窒,脑门黑线三条。
“陛,陛下,这不妥。君臣有别,您先行。草民随后。”
“嗯?是这样嘛?朕倒觉得押解犯人似乎也是犯人先行,差役在后。”
“陛下……草民绝没有如此冒犯之意。”
“那就一起走啊。”
“这……”
还未等朱八福想通透,一只臂弯横拽而来,弯上她颈脖,将她往怀里一扯,当今圣上给了她一个兄弟似的拥抱。
“没关系没关系,朕就高兴和猪小子还有小景子并肩走。”
斜眼一看,少公子也受到了同样的待遇,被陛下挟持在怀,一脸不爽。
“我警告你,撒开碰小八的那只脏手。”
“小景子,此话听来颇有深意。莫不是在跟朕吃醋?朕是男人,猪小子也是,你酸得可没道理。”
“男人又怎样?谁知道你存得什么邪念。”
“扑哧。”陛下摇摇头,“朕刚从女人那儿出来,摆明了是个心思纯正的爷们,没你那点嗜好。”
“……少公子以前也没这嗜好。”听到陛下如此说,朱八福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却惊觉不妥,急忙想要捂嘴巴,但为时已晚。
“猪小子这话说的,莫不是在期待朕也同小景子一样摔坏脑袋,变成只对男人有兴趣的断袖?”摸摸下巴,他坏笑,“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不找个女人下蛋,谁来继承朕的大统呢?”
“陛,陛下,草民只是玩笑,陛下听过就当个屁放了吧。”
“没事儿,猪小子。有小景子的爹在,这朝廷就少不了皇帝,先皇宗族那么多,就算少了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小景子。”一句云淡风轻的话从陛下的嘴里飘出来,少公子有听没有懂,可这话在朱八福的耳朵里却炸出了无数个天雷轰隆隆。
朱家满门皆是因这句话,散的散,离的离,关的关。
当今圣上六岁登基坐镇朝廷却无实权,机要重权皆在先皇托孤的辅政大臣手中,这是众人皆知的事。
只因他并非先皇嫡亲子嗣,而是由辅政大臣推举而出的皇位继承人,解决的便是先皇膝下无子的尴尬局面。
论宗亲礼法,先皇只是陛下的——堂叔而已。
能在数以百计的众侄儿中脱颖而出,手托玉玺登基大统,也并非有这六岁孩童有何过人之处,而是辅政大臣之首的李丞相一指定下的乾坤。
本来注定只是番地一位名不经传的小世子,却突然天上掉下大馅饼,身披黄袍被从南夷属地风光迎进京城,登基九五至尊,手握天下苍生。
在朱八福看来,这已算是绝无仅有的好运了,做人就应该知足。
就算一辈子只当个“乐不思蜀”的皇帝,也没什么嘛。有人替你劳心劳力操弄国事,他乖乖喝后宫妃嫔们酒池肉林,吃吃乐乐下下蛋就好了啊。
可是,总有人和她的想法截然不同,而她那个蠢货爹就是首当其冲的二百五。
先皇诏书有云,新任皇帝不过二十不可亲政,国事皆有辅政大臣代劳。
如今皇帝已过二十年华,辅政大臣们却一点让他亲政的意思也没有。可皇帝还没着急呢,她那个蠢货爹着急了,急头白脸,忠心耿耿地撰写奏折一份,恳请新皇亲政。
这得有多二才能干出这等蠢事啊?
别说她一个没当过官的小妮子,随便读过两年书的酸秀才也知晓,为官之道,明哲保身,人家皇帝还没着急自己的权利没着落,您一个小破从四品的言官,京城里随便一块招牌就能砸死俩,您着什么急,送什么死?
果不其然,奏折呈上不多时。皇帝依旧躲在后宫享清福,他们朱家却彻底完了蛋。
该缴的缴,该收的收,该关的关,爹爹还在朝堂上被拍了几十大板,想到当时她听见噩耗时,吓得目瞪口呆,眼泪鼻涕一起流,如今……她也真算是淡定了许多,竟能和间接害了她朱家家破人亡的蠢皇帝一块走,哎……
爹爹,您看您多不值,丢官抄家发配青州,可是人家……却在春分楼和花魁卿卿我我。这等皇帝,她才不屑效忠哩。
“猪小子,是我多心么?总感觉,你在白眼朕?”
“……没,没有。草民怎么敢。呵呵,呵呵……”干笑两声,朱八福收起白眼的眼光,“陛下,赎草民多嘴,回宫的路好像不是这条,咱们是不是走错了?”被拖着走到什么地方去了?这陛下莫非还没玩够么?
“朕突然想起还有个地方,今日必须去。”
“故意拖延时间么你?赶紧回你的宫去。我和小八还有其他事情,要去什么破地儿,下次你自己溜达去,今日,给我回去。”
“……”少公子,怎么还没忘记某些要不得的承诺。
“不行。不是今日就没有意义。朕一定要去。”
“敢问陛下,是何地?”如果是什么赌场,酒楼,美人圈,就烦劳少公子将陛下敲晕了,直接拖回宫去。
“承寿寺。”
“咦?”
和尚庙?去那儿干嘛?想不开要出家嘛?陛下?
承寿寺。
京城近郊小盘山上的一座普通庙宇。
既无高僧,也和皇家祠堂没有半点关系。求财不会来此,求福不会来此,求桃花就更不会来此了。这座寺庙名不见经传的地步已到变成来往京都人士的临时驿站,可见它的香火也不会有多灵多旺。
陛下为何要来这里?
朱八福满眼狐疑地看向少公子,若是失忆以前,想来多少有个答复,可如今,少公子的黑瞳里除了茫然,还是茫然。
“朴公子。贫僧有礼。”
看门的僧人竟然熟知陛下似得,双手合十一拜,二话不说便请他们三人进去了寺庙。
一路蜿蜒小径走向偏殿深处,朱八福对这寺钟香烟环绕的地方越来越不安,忍不住多挨近了李宸景几分,“陛下应该不至于腹黑到,因为不愿意回宫就把我们给……做掉的,对吧?少公子?”
“……这里。我好像来过。”
寺钟“铛”声敲过,朱八福愣了一瞬,再抬眼看向李宸景。
他专注的眼神从她身上拉开,仿佛下意识地搜寻自己失去的记忆,四下环顾着熟悉的四周。
“这边回廊走过,然后是向右拐……”僧侣引着圣上走在前面,果然已向右边转去。
“……穿过这儿,那边有个破掉的水缸……”穿过回廊,的确有个破裂的水缸立在那儿。
“那边,有个石桌,上面有棋盘……只有六颗白子,其他全是黑子……”旧损的石桌棋盘上,纹路已经不清,但是六颗雪白如玉的白子赫然立在棋盘上,棋盘周围皆是黑子……
他……少公子果然来过这里。
连见到柳蓉蓉都毫无反应,为何一间小小庙宇的摆设和路径却让他想起许多……
会想起来嘛?
要想起来了嘛?
果然还是要变回那个冷冷冰冰,不苟言笑的东序首辅。
然后,那些和她之间暧昧的对话,表情,动作,一个也不记得。
喂喂……她在想什么呢。那个清姿冷傲的东序首辅才是真正的李宸景啊。
而眼前这个好像全世界只有她的家伙,只是……
只是……
“小八?”
“……”
“你怎么了?”
“…………”
“突然伸手拽着我?怎么手心在冒冷汗?”
“…………”
她……伸手拽住了少公子?
低眸,眼前出现的画面,是她十指牢牢地扣住他的手腕,好像怕他突然不见,突然消失……
“怎么了?怕我丢下你不管嘛?”他看着她,绽开笑意,夕阳的蜜色覆上他的墨色长发,韵光流泻,灿漫得好像一朵昙花绝世而立,却又会轻易消逝。
“这里的路,好似我认识。小八跟着我走就好。”
“……你,不要走得那么快,好不好……”就算总归要想起来的,就算这一刻不是真实的他,但是,拜托,不要这么快好不好,她才刚刚觉得他有点可爱。
“怎么了?还发起抖来?”掬起她的双手,他自然地好像他经常这么安慰她一般,搁上他的薄唇边,眯眼浅浅地吻了吻她的手背,“放心吧,我不会丢下小八的。”
“……”
“走得再快,也绝不会丢下小八。”
如果……你能在想起所有后,也这么说,该有多好?
如果……我和你真是你假想的那样,该有多好?
如果……你没有失忆,该有多好?
不……最后一个不好,如果你不失忆,我怎会知道那么讨人厌的你,冷冰冰的你,和我八竿子打不着一起的你……竟会这么可爱。
这么……让我喜欢。
喜欢?喜欢?!
她……喜欢……少公子?!
“小八?”
“小八?你在发什么呆?”
“小八?”
一只手在朱八福无焦距怔愣住的视野前晃荡,下一瞬,一张满脸充斥着天真和关切的颜硬挤到她眼前,那双幽谭黑眸近得只容得下她一人,如翼的眼睫轻轻眨动刷到她的眼睑。
“哇哇哇!你突然那么靠近我做什么!”她吓得倒退三步,还没站稳脚跟,腰肢就被他上前一步揽住,拉近怀里些许。
“小心,这石阶不稳。会摔着的。”
“……”
绷紧了全身的力道,朱八福神出双手,推拒开他的靠近,头别开,不想被注意到她烧红的脸颊,“别,别闹了!陛,陛下都不见了。”
不满她突然转移注意力,李宸景皱眉看了一眼身后的偏殿庙堂木门,举手向后一指,“那么碍眼的东西,他哪里会不见,喏,不就在里头跪着么?”
跪?跪着?!是她看错了嘛?揉揉眼,她再次看去。
没错——当朝天子,竟然真的在小小庙堂偏殿里跪着!
偏殿木门半开,夕阳金缕斜射进有些陈旧的供桌,一盏龛位孤零零地被陈列在供桌上。香炉两盏,供果几盘,显得平日里有人照顾,但是却有透着几分冷冷清清的味道。
朱八福缩在门边探过头去,只见陛下正跪在榻垫上手举三株细香,闭眼置于额心,规规矩矩地三次磕头,碰地有声。那牌位上的字迹被夕阳余晖照射得看不真切,可能让当朝天子行如此大礼之人,这世上能有几个?既然能被当朝天子顶礼跪拜,又怎会被安置在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寒酸庙堂里?
这里头必然有文章……可是,朱八福不想知道。
略知皇家几分事,阎王殿上走一回。她可没有这八卦胆子,而且……以陛下这种风流个性,会这么在意的人,呵呵,想也不用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