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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往前走了两步,然而见锦绣一脸的不耐,就是一怔,之后张着手有些无措地看着她,竟不能说话,之后,便求助地向着那小媳妇看去。
那小媳妇有些犹豫,却还是有些畏惧地看了锦绣一眼,飞快地移开了目光,低声问道,“姑娘,姑娘可是姓苏?”见锦绣挑眉,她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大红百蝶穿花遍地金的褙子上一瞬,竟觉得眼前这个小女孩儿气势逼人,只是想到了什么,还是在屋里只剩下锦绣与自己三人后,忍着怯意道,“姑娘的腋下,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她低低地说道,“是圆圆的一块儿。”
锦绣心中一动,再向那颤抖着说不出话来的少年看去,果然见他面容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又想到那一日自己见过这少年,感觉到他十分亲切,脸上便微微一变。
她的腋下,确实有块胎记,而且从未示人,便是红玉与她同住一屋,一处吃睡都不知道,那么这眼前的两个人与自己的关系,便呼之欲出了。见那少年带着几分希望地看来,她却觉得有些无趣,摇了摇头,转身便要离开,那少年一见就急了,顾不得男女大防,上前便扯住了锦绣的袖子,唤道,“绣儿!”
这一声,锦绣只觉得心里头的某处,突然破开了一个大口子,一股无法压抑的心酸与痛苦便涌了出来,不能自己。眼前似乎模模糊糊现出了许多不清晰的画面,仿佛那画面里,总是有三个孩子在打闹玩耍,两个略大些的男孩儿总是叫那小丫头“绣儿!”
知道那是从前锦绣的记忆,锦绣只咬着牙,冷声问道,“既卖了我,何苦又来寻我?”只是双手却死死地攥紧,唯恐自己一个忍不住,回头抱住自己的这个兄长。
“是我的错。”提到这个,这少年便哽咽出声,慢慢地说道,“当年,娘卖了我就好了,也不会叫你吃这些苦。只是,”他摸着泪水说道,“娘是真后悔了。当年刚刚卖了你,娘就后悔了,想着把你买回来。可是那时候牙婆又把你转了手,一连好几回,最后,我们竟没有了线索。”
见锦绣只立在原地听着,他唯恐这好容易找回来的妹妹就这样走了,急忙继续说道,“娘从那个时候就病了,每日都在屋里哭,如今,连眼睛都哭坏了,下不了地,她只要我与大哥把你找回来,我们这么多年,能打听的都打听了,若不是当日见了你,我竟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自那日见了锦绣,他便一直在与湛家的两个学生旁敲侧击地询问,唯恐这一回又不过是空欢喜一场。直到问明白了,有了几分准信儿,因那胎记在私密的地方,他不好张口,又求了大嫂跟来,这才登门。
心里明白锦绣的怨愤,这少年便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是,只求你回去看看娘吧。她如今只想着把你找回来,老人家的心愿,我求求你了,回去见娘一面,行么?”
“我只问你,当年,为什么把我卖了?”锦绣转过身,冷冷地问道。
当年的一切,早在真正的小锦绣一病死去后,便都被这个身体遗忘了。可是锦绣还是想要从这个人的身上得到一个说法。
“大哥摔断了腿,家里又已经穷得吃不上饭,爹早就没了,绣儿,娘也是不得已。”想到那以后,娘日日都哭,后悔万分,这少年便落泪道,“娘真后悔了,真的!我们也想你。”他看着锦绣一身的好衣裳,苦笑道,“你能过得好,我心里头高兴。可是我总是想着,当年,就算再穷也不该把你卖了。哪怕吃不上饭,咱们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呢?”一个小女孩儿,是怎么在这国公府里挣出这样的前程的?他都不敢去想。
也不敢问。
他怕一问,自己这一辈子,都会陷入在这个梦魇里。
锦绣在这少年说话的时候,心里拧着劲儿地疼。可是,却似乎有什么在缓和。
当年,他们还是后悔了的,后悔把她给卖了。
看着这少年泪流满面,还有他身后的那个小媳妇,也用温柔的目光看着自己,锦绣垂下了目光,转过身去,冷淡地说道,“你们叫我想一想。”说完了,就再也不看这两个人,快步冲出了屋子,直奔大太太处而去。
一路到了大太太面前,大太太正在关切地抱着齐坚看他头上的伤口,见锦绣眼眶通红地冲进来,扑到了自己的面前,抱住了自己的腿,心里头一惊,忙将齐坚放在了一旁,摸着锦绣的头发急声问道,“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儿受了?”见锦绣只把脸贴在她的膝上流泪,她立时便怒声道,“这府里,竟还有人敢把你气成这样!你只说是谁,不管是谁,我都给你做主!”
“我是太太的丫头,谁敢招惹我呢?”无声地在大太太的膝上落泪了许久,锦绣这才抬头,眼睛通红地笑着说道。
“那这是怎么了?累着了?”大太太连忙问道。
“太太,我家里头有人找我来了。”目光怔怔地看着大太太慈和担忧的脸,锦绣只觉得心里发酸,抹了一把眼泪低声说道,“他们说后悔了,找了我很多年了。”
“这是好事儿啊。”大太太提着心听到了这里,这才脸上一松,摸着锦绣的小脸温声道,“到底是血脉相连,他们想念你,你心里头不高兴?”
“我害怕。”锦绣茫然地说道,“当年他们能卖了我一回,以后,”她苦笑道,“谁知道以后呢?”会不会又因为谁病了,再把她给卖了?想到宋氏的母亲与姐姐,锦绣心里就一阵冰凉。
“若是真把我放在心上,如何会舍得卖了我呢?”
“你这孩子,看事儿总是爱钻牛角尖。”大太太便叹了一声,将锦绣扶起来,叫她靠着自己,拍着她的肩膀劝慰道,“谁家不遇上艰难的事情呢?万不得已的情况,总是有的。”见锦绣低下了头,她便温声道,“你心里头还是舍不下他们的,不然,为何会有这样的伤心?”
见锦绣身子一缩,她忙安抚道,“好了,我给你几日的假,你回家看看。若是真待你好,你自然圆满。若是待你不好,你还要记得,你有我,有你干娘姐姐,咱们也不孤单,懂么?”她见锦绣感激地看过来,便含笑温声道,“你们都记得,我这里,永远都是你们的退路。”
“太太这样说,那我就去看看?”锦绣迟疑道。
“带两个丫头婆子去,若是你家真的不好,也能把你给带回来。”大太太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这世间,容绣家的娘那样的,并不多见。”她前几日听过宋氏的哭诉,虽如今已将母亲姐姐送回了关外,可是宋氏却哭得什么似的,叫她也十分心疼。
锦绣便点了点头,大太太见她如此,脸上便露出了笑容,叫小丫头去叫那两人等着,自己便温声道,“便是要家去,也不要薄待了自己,我叫人预备些东西,你也带去。”
“我的东西多得是,哪里还用太太的呢?”锦绣忙笑道,“此时不缺这些的,若是以后我少什么,必管太太要的,到时候若是太太不给,我便使劲儿地哭,总能把太太给哭得心软了。”
“你这丫头,嘴上总是说得好听,我怎么从未见你管我要东西?”大太太含笑点了她的额头一记,又使小丫头捧了银盆、清水等看着她洗了脸,知道她确实不缺东西,便放了她回自己的屋子整理。锦绣别了大太太,进了自己的房间,呆坐了片刻,这才翻开了一个大箱子,从里头取了几样平常的布料锭子药,又想到那少年是读书人,又取了一套上等的笔墨纸砚,这才袖了出来,叫大太太派来的小丫头捧着往前头去了。
空手回去并不是她的风格,可是若是想要刚见面,还不知亲人究竟是个什么性情,就叫她取了自己的银钱大刺刺地给,锦绣也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锦绣心事重重地在前头走,冷不丁便听到后头有人唤她的名字。往后一看,却正是齐宣,见他一脸笑意而来,锦绣便急忙给他施礼,之后又问他的胳膊。
见她眼眶带红,齐宣脸上的笑容就是一僵,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哭了?”心里却实在想要把招惹了锦绣哭了的人千刀万剐。然而齐宣面上却不敢现出来,目光又落在了她身后的布料上,便指着那些问道,“这些是什么?”
“我家里头的人找来了,我回家一趟。”锦绣与齐宣还没到那样交心的地步,因此便含糊地说道。
“你家里的人么?”齐宣目中一亮,之后便咳了一声道,“我正好也往前头去,正好跟你一路。”
“四爷出去?”锦绣猜不出齐宣的小心思,便好奇地问道。
被锦绣清亮的眼睛一看,齐宣本是有些心虚,只是听到她问这个,便脸上一暗,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头道,“想着出去买几本新书。”其实,自从三太太身上不好,他便轻松了许多,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却并不对三太太如今的境况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嫡母敌视庶子,没有什么不对,特别是他身份尴尬,是庶长子,被压制了也是活该。比起压着他不叫他出头的三太太,齐宣的内心,其实更恨管生不管养的三老爷。他可是他亲爹,可是这么多年,对他连个屁都没放过,但凡他有半分慈心,自己也不会被三太太压成这样,因此,比起沈姨娘在院子里感激神佛,盼着三太太早死,齐宣只觉得自己的姨娘真是魔怔了,面对她的时候,有些透不过气起来。
就算这个三太太没了,姨娘又不能扶正,换个新人,还是会折腾人,又有什么称愿的?
心里的烦闷不知该与谁说,齐宣又生怕自己的这些心思说出来,锦绣会看不起自己,便忍了忍,只与锦绣说些玩笑,这一路走着,他便觉得心里头轻松极了,到了门口还是有些不舍,见了门口处正等着两个人,其中一名少年正在飞快地在门口转圈子,目中一闪,便与锦绣笑道,“那是你的亲人?”见锦绣点头,他便上前对那少年含笑道,“见过这位小哥。”
那少年正急得不行,显然是怕锦绣一去不回头了,此时就见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与自己打招呼,微微一怔,却见锦绣也跟了出来,立时便吐出了一口气来,好奇地看了一眼齐宣,见他虽然身上穿得朴素,可是却带着几分清雅之气,便也不敢怠慢地拱手道,“苏志,见过……”
“苏兄唤我齐宣便可。”齐宣见锦绣走了上来,便满面是笑地说道,“我在府里与锦绣极好,苏兄不必与我客套。”
“四爷不是要去买书?”见两个少年颇有些一见如故,锦绣便皱眉说道。
若不是被齐宣碰上了,她并不是太希望自己的家人与府里头有什么联系。
“锦绣训我了,下一次,我在与苏兄说话。”齐宣见苏志的目光在他与锦绣的身上掠过,露出了些疑虑,这才觉得目的达到了一些,便温声与苏志道别,自己慢慢地往外头走了。
“那人是。”齐宣说起锦绣的时候太过亲近,苏志便有些生疑。
“那是府里的四少爷。”锦绣不过是简短地说了一句,正有府里的车赶出来,一个婆子满脸赔笑地将锦绣带的东西放上车,又把锦绣扶上去,请苏志与那小媳妇上车,这才与那小丫头坐在了外头。见此时车里只有三人,苏志还好,那小媳妇似乎第一次坐这样好的车,竟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锦绣绷着的脸便有些松缓了。
说起来,那日在湛家,见这苏志,并不是一个恶人,反而极有善心,锦绣见连这小媳妇都目光清明,还是有些软了下来,只问道,“这是嫂子?”她犹豫了一下,便问道,“大哥怎么不来?”
“大哥的腿当年没治好,有些跛,走这么久的路是不成的。”苏志叹息了一声,还是挤出了笑容说道,“大哥与娘都在家里头等你,若是知道你回来,一定高兴坏了。”见锦绣敛目,他自知锦绣的心结不是一日两日能够回转,然而想到以后天长日久,便露出了笑容来,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那位四少爷,你心里有什么想头?”
“什么想头?”锦绣便皱眉问。
苏志细细看了锦绣几眼,见她目光没有丝毫游移,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他拉过了锦绣的手,见她微微一动,却没有挣脱,这才温声道,“咱们家家里穷,可是做人还是要有骨气,看清自己的身份。”见锦绣挑眉,他便劝道,“国公府里的少爷固然好,可是莫非你还要与人做妾不成?外头的好人家有的是,虽没有府里的富贵,到底是正头夫妻。”
到底还不是把自己妹妹给人做妾换自己一家子荣华富贵的王八蛋。
锦绣的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看了情真意切的苏志一眼,却想到了一件事,便皱眉问道,“当日里我在湛家听婶子说起家里有一个人,没银子竟都不叫小善小风读书!这个人是谁?!”
苏志一听锦绣问起了这个,立时便目光闪烁了起来。倒是他身边的那小媳妇,听了锦绣这话,有些坐立不安地说道,“妹妹,对不住。”她咬了咬牙,有些羞愧地说道,“那个,是我娘。”
锦绣心中却是一动,试探道,“嫂子的娘,莫非还能在我家里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