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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听不到(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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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淡风轻的模样并没有让胡蝶放心,她并肩与许馥走在一起,“我和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

    “我怕她医闹。”

    “怕她打我啊?”

    “怕她拿刀砍你。”

    许馥扑哧一声笑了,道,“那你去和我一起被砍?”

    “许馥!”胡蝶气急,瞪她,“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

    “好啦。”许馥搂过她,“医院有安检,还有安保人员。我和她在外面谈好不?见势不对,转身就跑。你去了会更激怒她的。”

    伸脖子也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可能这也是医生成长的必经之路。

    她当然会忍耐。

    但这是最后一次了。

    如果对方仍不依不饶——她也不会再无休止的退让。

    长长的走廊尽头,梁姁一身黑衣,低垂着头站在那里。

    夕阳从落地窗映进来,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许馥不疾不徐地走近她,道,“你好。”

    她的声音温柔却疏离,如玉石撞击银盘,字字清晰,“请问找我有事吗?”

    许馥第一反应是要说句“节哀”的,抑或者关心其母亲后事的处理。

    那些温暖的话对她来说并不算作什么,但斯人已逝,此时此刻,她却莫名其妙的吝啬起来,赌气一般不愿多说一句。

    梁姁终于抬起了头来。

    凌乱的发丝,红肿的双眼,暗黄的皮肤,粗糙的毛孔,以及干燥起皮的唇——

    一切都和许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哀痛的眼神太过于熟悉,许馥喉咙哽住,丢盔弃甲般避开梁姁的目光,轻声道,“……节哀。”

    “……许医生,”梁姁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还是这个问题。

    翻来覆去地反复折磨着双方。

    许馥第无数次耐下性子,再次解释,“我已经告知阿姨……”

    “不是,”梁姁打断了她,声音带着颤,如树梢零落的叶,“我看了你们的聊天记录。”

    许馥突然顿住。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是我妈妈根本不想认我这个女儿?”

    母亲离世是从肉身上抛弃了她,母亲不愿认她,则是从灵魂上抛弃了她。

    她悲恸,执拗,分不清哪个答案更让她难以接受。

    许馥良久后才道,“……因为我认为,那不是她的真实意愿。”

    “而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对的。”

    梁姁突然哭了出来。

    她哀哀地,双手捧着脸弯下腰来,喉音中溢出了破碎的道歉。

    许馥长出一口气。

    “没事的,”她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梁姁的脊背,“没事了。她早就原谅你了。”

    -

    这是个很怪的女病人,目光总是直勾勾的粘在自己身上,却空洞迷茫,好像透过她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四五十岁的年纪,明明穿着极为得体,脊背挺直,却对自己的病情进程几乎毫不关心。

    还会选择像她这样的年轻的、没有资历的医生来看这么严重的病。

    许馥递给梁斐妍检查单时,斟酌着加上一句,“免疫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建议和家人一起过来。”

    “我没有家人的,”梁斐妍只耸耸肩,很轻松的模样,“也不想做这个检查。”

    她很笃定,“一定是癌症的了。”

    许馥心中也这么认为,但她仍认真道,“您别这么说。就算真的是癌症,存活率也很高,您不能放弃的。”

    梁斐妍仍注视着她,良久,突然感慨道,“……真像啊。”

    “什么?”

    “我有个断绝关系的女儿。之前送她去国外读书,染上了药瘾。”梁斐妍柔声道,“她也是学医的。”

    “我在手机上挂号的时候,看到了你的照片。”她笑笑,“我在想,如果她不是后来学坏了的话,说不定现在和您一样。”

    “我的前夫,找了个小三,生了个男孩。因为他一直想要一个男孩。”

    “我不服气,一个人抚养女儿长大。我费了很大力气送她出国念书,给她最好的生活,她是我的女儿,我无比信任她,她一定会出人头地,让那些人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井底之蛙。”

    “她却反复地欺骗我,用各种理由向我要钱,只是为了去满足她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病瘾。”

    “我的钱不够,她甚至把手伸向了她所谓的‘爸爸’。”

    “我并不认为她是我的女儿了。”

    “许医生,”梁斐妍微笑着,吁一口气,“我早就知道我活不长了。我想你送我最后一程,这是我唯一的心愿了。可以吗?”

    -

    梁姁收拾母亲遗物的时候,忍不住打开了她的手机。

    四位密码,是梁姁的生日,母亲的受难日。

    她一条一条消息看过去,试图弥补那些她没陪她经历过的,断档的人生。

    母亲是个要强的人,但她也会在手机上发几十秒的语音,礼貌地问修手机的人自己的手机为什么突然显示不出来天气;

    她每周都去花店买花,花店的小姐姐会教母亲怎么将照片做成小视频,发朋友圈;

    她身体不适后就很少出门,请了保姆相伴,两人聊天记录却寥寥,都是转账记录;

    ……

    再往下翻,许馥的名字赫然在列。

    【许馥:梁阿姨,您好。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您发这条消息。】

    【许馥:我认为您应该把实情告诉您女儿。您当然可以剥夺自己当母亲的权利,但没有资格就这样剥夺她做女儿的权利。】

    【许馥:她还年轻,未来的人生还很长,请您不要给她留下这样沉重的遗憾。】

    -

    陈闻也推着个拉杆箱在地下车库等许馥,她远远走过来,径自将车钥匙抛给了他。

    “你开车吧,赛车手。”她戴了个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嗓音发哑,“记得回家的路吧?”

    陈闻也看不清她的神情,只应了声“好”,又问,“想体验赛车的感觉吗?”

    “不好意思,并不想。”许馥上了车,把副驾往后一推,安全带一拉,整个人几乎躺倒,帽子盖在脸上,懒懒道,“请保证乘客安全。别开太快,我会吐的。”

    “收到。”陈闻也启动车子,漫不经心问,“为什么哭?”

    许馥:……

    刚刚也就拉安全带的时候不小心稍微抬了一下脸吧?

    这小子动态视力未免太良好。

    她没法回答他的问题。

    为什么哭?

    她觉得自己卑劣。

    她竟为病人的离世而感到轻松。

    那毕竟不是她的母亲,却总用超越了母亲一般的关怀和爱对待她,她不敢肆无忌惮地接受,因为很快就会彻底消失;

    那毕竟不是她熟识的朋友,她误会她、贬低她、将所有的气都往她的头上撒,但她却不能开口去做一个恶人。

    在心电图变成一道粗黑横线的瞬间,她有不舍,有悲伤,却也有一丝解脱般的轻松。

    在天台上抽的那支烟,望向的那片星空,除了怀念,还有深深的忏悔。

    她这样还能算一个医生吗?

    “你真是一个……”陈闻也突然张口,话说了一半又开始措辞,后来干脆将修饰语咽回了肚里,含糊道,“……&#@的医生。”

    “……”许馥无语,“什么的医生?把话给我说清楚。”

    “一个很……呃……”陈闻也支支吾吾,总算选了个合适的词来,“很值得信任的医生……吧。”

    “……你结结巴巴什么?”许馥来劲了,她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本身就值得信任来着,柳眉一竖,“为什么是‘吧’?”

    刚哭过的鼻音还很重,咄咄逼人的时候听起来都像撒娇。

    “我的意思是,”陈闻也清清嗓子,侃然正色道,“如果我生了很严重的病,我也很想找你这样的医生来帮我看。我死了你还会哭,证明你是真的对我用了心啊。”

    他开车果然很稳,也不用导航。开赛车时痞帅,攻击力极强,但开SUV时莫名有种居家好男人的感觉,讲话时神色甚至有些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