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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岚被蔺长星气得咬紧腮帮子,掐腰瞪他,甚至想出上两拳。
但她不傻,她打不过。
来王府前,母亲苦心交代,让她与世子表哥好好相处。
她亲哥哥是个没正形的,好不容易才见着个温润如玉、俊朗斯文的君子表哥,仰慕还来不及,自然美滋滋地跑来王府住下。
听王妃姑母的意思,是怕表哥天天读书太闷,让她多去闹闹他,好让他活泛活泛。
她胸有成竹,这是她的强项啊。
谁知她满腔热血,飞蛾扑火,就对着这么个不解风情的木头。
什么温润如玉,不过是敷衍冷淡;什么俊朗斯文,不过是冷面冷心,看多了一样叫人讨厌!
他虽不常生气,玩闹都随她。
可她那天怎么敲门他都不应,转头摔在雨里时,他却立即开门,好整以暇地打量狼狈的她。
然后撑伞从她身边经过,温声说了句“走路小心”,不紧不慢地回了房。
面目可憎,面目可憎!
这世上有这样心狠的亲表哥吗,简直毫无人性!
她贺岚发誓,以后再不想跟他说话,让他读书读傻去,练武被打死!空有一身臭皮囊有什么用,死木头,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
贺裁风听了事情原委,十分同情蔺长星,心知他八成被自己妹妹吵得神经衰弱。
却没忘自己是贺岚哥哥的身份,清清嗓子,拿腔作势道:“这事你做的不对啊,瞧我家岚儿摔的。你可真够狠心,都没说把她送回房。”
任谁看书看得好好的,被人毫无章法地疯狂砸门,泼妇似的喊他名字,这人态度都不会好。
蔺长星承认,看见贺岚趴在雨里,弄脏衣裙发脾气时,他心情十分美妙,于是有了打伞路过那出。
却不想她摔得真不轻,两天了还是一瘸一拐,心里也生出些自责。
贺岚还算仗义懂事,虽在贺裁风面前骂他不是人,到底没把话说到王妃面前去。
于是蔺长星诚心实意向她道歉,许诺带她买衣裳首饰。
贺岚撇过头,“哼”了一声,一副很有骨气的模样。
隔日清早就来砸门:“表哥,起床!快练完武带我出府!”
蔺长星木木地看着床帐,念了两边清心咒才下床。
贺岚是个娇气的大小姐,出趟门哼哼唧唧喊腿疼,偏要扶着人走。她个子小巧,抱住蔺长星的胳膊,恨不得双脚离地荡起秋千。
蔺长星面如死灰,一条袖子险些被她扯下来,只恨贺裁风袖手旁观。
逛了一上午,银子像流水似的花出去,贺大小姐才尽兴,大手一挥发出号令:“用膳!”
进了宴京最好的酒楼泓徽楼,蔺长星不堪其重,努力地耐着性子,微笑问:“上楼梯能不能自己走?”
“呜呜呜,人家腿疼嘛。”
“腿疼拽你哥哥。”
贺裁风立即扶住他另一边的肩,“嘶”声道:“别,我屁股有伤,还疼着呢,她再没轻没重给我拽倒了。”
“真有你们兄妹俩的,我今日才算明白,什么叫‘拖’家带口。”
蔺长星没好气,话音刚落,便被人堵在楼梯口。
那人站得高他一阶,将将好与他平视,一身素雅清冷的墨绿束腰长裙,折柳广袖长袍,云鬓不苟,眉长眸深。
蔺长星先是欢喜,缓过神后故作客气道:“谢四姑娘吃过了?”
谢辰不去看他的眼睛,反而跟贺家兄妹点点头,然后才冷淡地对他“嗯”一声,侧身让开道。
蔺长星骤然敛了笑看她,没动。
贺岚熟悉这位谢四姑娘,知道她不是好热闹的人,也不敢多与她说话,打完招呼就拖着蔺长星走:“表哥你杵着干嘛,我饿死了,快走啊。”
蔺长星依依不舍地看谢辰眼,继而无奈地低头道:“知道了。”
谢辰则不动声色地打量贺岚,她眉目秀美精致,因年纪尚小,面颊上的肉嘟嘟的,唇边一对小小的梨涡。
绛红色上衣配着条月白百褶妆花裙,鬓边戴一支珠雀钗,贵气不凡又灵俏鲜活。
讨喜又悦目的一张面容。
“表哥,”小姑娘娇声使唤道:“你要上最好的菜、最好的酒。”
贺裁风立即严肃,训斥说:“小孩子不可以喝酒!”
“什么呀,我明明都及笄了,你说谁小孩子呢!”
“……”
三人吵吵闹闹,声音逐渐远去。
及笄……女子及笄后便可谈婚论嫁,贺岚倒与他很是相配,谁都知道燕王妃是这个心思。
谢辰怔然垂眸,直到素织提醒,才提裙往下走。
卫靖在楼下大堂等她,面色不悦,到面前道:“周大人把账给结了。”
谢辰眼角眉梢郁沉,听了这话更显不耐,冷冰冰地问:“他人走了?”
“不曾,他的侍从结完账又上去了。”
周书汶这是存心的。
谢辰往楼上看了眼,寒声道:“你在这等周大人下来,一文不少地还给他。把话说清楚,日后我不想再听到这种事情。”
自周书汶成亲,谢辰与他便不再往来,然而这样的事情并非一次两次了。
好像是弥补一般,周书汶年年为她准备生辰礼,每回遇着就替她付账。
往常她只是拒绝并还回去,这是头一回,谢辰真的动了怒。
“是,”卫靖应下,“姑娘您是先……”
谢辰不等他说完,抬腿往外去,“我去对面茶楼坐一会儿,你办完事情过来寻我们。”
卫靖不解,谢辰并不喜欢人无时无刻跟着,何必特意等他。于是多嘴道:“江少夫人在等您,不如您……”
他话还没说,被素织瞪了一眼,茫然却听话地闭上嘴巴。
好吧,主子的话听着就是。
卫靖默然领命,百无聊赖之下抱刀靠住柱子,静静地等人。才站一会,没等着要等的人,反而下来位不该来的。
“卫兄你还在啊!”蔺长星跑过来,四处张望:“四姑娘呢?”
“小人有事要办,故在此留候。”卫靖拱手询问道:“世子可是有话,卫靖帮您转达给我们姑娘。”
蔺长星没打算告诉他,不死心问:“怎么,她走远了?”
卫靖既不能撒谎骗他,也不想给姑娘找个麻烦,于是沉默了片刻。
蔺长星明白他的意思,笑了一下,好声好气地说:“我有要事跟你主子商量,你这样磨磨蹭蹭耽误了,不怕她罚你吗?”
若是换一个人跟卫靖说这句话,明晃晃地摆架子威胁他,他必不会搭理。
但蔺长星不一样,他再傻也知道姑娘对他与对旁人不同,耳畔猛然响起素织那日跟他说过的话。
他如梦初醒,姑娘今日下午要帮江少夫人办宴,吃过饭本可以直接过去,何故要等他一起。或许,姑娘等的根本不是他。
于是他赌了一把,指着对面茶楼道:“姑娘在听书,世子既然有要事,便去找她。”
“多谢。”蔺长星毫不犹豫跑了过去。
…
厢房中菜肴还未上齐,贺岚嚷饿先动起筷,贺裁风纵着她,自己独自等蔺长星。
贺岚每吃一口就赞一声,看上去好喂得很。贺裁风笑着摇头,这憨样,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
贺岚吃了几筷子,随口问:“表哥出去一趟,怎么还没回来。”
贺裁风倚在窗边,闻言又往街上看去。蔺长星出门前他就站在那里吹风,方才亲自目睹两批人一前一后汇进那茶楼,巧合得令人惶然。
他意味深长地笑说:“可能是掉进哪里去了。”
逗得贺岚捧碗大笑。
…
蔺长星在茶楼转了会,很容易便寻着谢辰。
她端坐在堂里,眉眼疏淡,心思不在说书人那,连桌上的茶也不喝。
周围是鼓掌起哄声和听客开怀爽朗的笑声,她与这热闹分明格格不入。
倒不知究竟来茶楼做什么的了。
素织正嗑瓜子,听得津津有味时,忽然身旁坐了人。
蔺长星弯着眼睛,神采奕奕朝她点头笑。
素织心头大喜,立即看向谢辰,嘴上招呼道:“见过世子爷。”
谢辰抬起头,眸光如水地回望他,看似柔柔的,却不带一丝暖意。宛如他们初次见面时,蔺长星掉进去的河水。
看着美好,实则冰冷。
蔺长星见她这样,不敢造次,温声解释道,“我在上头定了雅间,说几句话就走,很快。”
谢辰未动,也不看他,目光放在那说书人身上,听了两句,冷淡地问:“饭还没吃吧,过来干什么?”
“没吃,不急。”蔺长星认真地问:“我说完你就知道了,上去吗?”
见谢辰不打算去,他也不催,悄然等在旁边。忽然皱了眉头,一手捂住肚子,一手从桌上捡了块糕点吞进肚子里,显然是副饿极了的模样。
谢辰冷眼瞥见,捏紧了指尖,不吭声,起身就往楼上去。
素织与蔺长星对视上,给了他一个“快跟上”的眼神,蔺长星自然领会。
谢辰快步走在前头,“饿成这样不好好吃饭,有什么大事情要现在说?”
蔺长星隔了小半步跟在后头,“你是不是跟人说,你不想见到我啊?”
他低头说话,两人看似一前一后,倒像完全不认识,各走各的。
谢辰上楼梯时,面露不解地斜视他眼,没有说话。
进了雅间关上门,绕过四折的梨木雕花屏风,她才问道:“我跟谁说了?”
“跟卫靖他们啊,”蔺长星轻抿唇线,面露沮丧,添油加醋道:“不然方才我问他你在哪里,他怎么不理我,我求了好一会呢。”
“他是我的近卫,不知你的目的,自要谨慎些……有什么可委屈的。”谢辰看他那模样,缓了语气,“茶楼的点心难道好吃吗?这都什么时辰了才想着吃饭,吃又不好好吃,还跑过来。”
“我想过来跟你说说话嘛。”蔺长星语气软软的,走到她面前,与她脚挨脚而站。
谢辰无动于衷,退了半步,他又凑过去半步,说:“早上陪贺岚逛街,她买起东西没完没了,饿得头晕才愿意过来吃饭。”
谢辰眼睛里的缓和之色渐渐收敛,迎上他的眸子,冷笑了下,不咸不淡地道:“嗯,怎么不继续陪她,找我做什么?”
蔺长星终于肯定了猜测。
“因为有事,”他胆大妄为,直接牵住她两只手,微微低头,贴近她的额头说:“你生气了,我来哄你。”
他力气大,谢辰挣脱不开,沉下脸反问:“我怎么不知道我生气了?”
“那你为何不笑?”
谢辰冷峻地看他,眉梢微挑,咄咄逼人道:“我笑与不笑,燕世子也要管?”
她今日铮芒毕露,俨然是不痛快极了,蔺长星不愿她误会,解释说:“贺岚前两天跌了一跤,走路嫌疼才扶我。我陪她是因为她摔倒的那天晚上,我打伞路过,却故意没上去扶她。”
谢辰垂目听着,眼睛里的冰霜稍稍出现条裂缝。
“我不晓得她摔得这样厉害,表哥心疼他妹妹,把我打了一顿,我也很是愧疚。”
蔺长星长篇大论,谢辰却越听越觉得他跟贺岚是天生一对,都是一样的孩子气。
“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跟你解释清楚,你忘了我在沁心馆里跟你说的话了?我自然不能让这些耽搁我们。”
蔺长星将她左右手捧至胸膛前,轻声问她:“你考虑清楚了吗?”
谢辰移开目光,干脆道:“没有。”
“哦,”他从善如流地笑道:“你慢慢考虑,我又不急。”
谢辰双手被他钳住,他看似温柔,实则用了力气不让她抽出去。
她抬首问:“贺裁风打你了?”
蔺长星微顿,但话已经出口,又不好否认,只能可怜兮兮地点头:“谁让我欺负他妹妹。”
谢辰不由蹙眉:“打你哪儿了?”
蔺长星拿她的手,摸上自己胸膛,“这儿,捶了几拳。”
他领着她的手,从戴的银票上划过,最后停在心口。那处正因与她挨得近,热情而莽撞地跳跃着。
滚烫的温度隔着衣衫烫她的手,谢辰不自在道:“既然愧疚,当陪人家好好吃顿饭,你这样跑出来,无礼。”
他一时情急,又带了南州口音说:“可是我想跟你多说两句话呀。”
谢辰听到这久违的语调,心里气不下去了,默了良久,“放手,我疼。”
蔺长星听她喊疼,立即听话地松开手,目光贪婪地打量她的脸,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的细微变化。
她颇觉担心,忍不住问:“你表哥打得不疼吧?”
蔺长星根本没听清她说了什么,他低声道:“你方才不是问我点心好不好吃吗,要不要我告诉你?”
谢辰未听懂这话的意思,正欲问他,却被他才老实没一会的两手握住柳腰。
他将她推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埋下头去。
谢辰反应过来,慌了神,扬声说:“你敢!”
蔺长星将人桎梏在怀里,鼻尖已经贴上她的唇,听到这声呵斥,不得不停下来。委屈地看着她,既不敢继续,又不甘心松手。
谢辰不说话,亦不敢动,只是垂下眼睛,眉头拧着,跟他说她不愿。
她唇线紧绷,嘴唇湿漉漉的,明明是拒绝,偏偏眼尾微扬,露出深藏的风情万种。
蔺长星素得太久,此时搂住谢辰不堪一握的腰身,哪儿还能规矩,于是不顾一切地俯身吻下去。
他回回见到她都想吻她,今日格外忍不住。在楼梯上遇见,她原本平静的脸,在见到贺岚挽他后骤然发冷的时候,他就想吻她了。
方才与她说话,她一句比一句寒心,蔺长星便想尝尝,这张嘴里是不是真的那么冰冷。
还是她装得太好。
他胆量有限,此时双眸紧闭,虔诚地吻她。离开南州后,这样的场景不知魂牵梦绕了多少遍。
她周身的冷香被热腾腾的少年气所包围,那点儿抗拒被逼至角落,直到完全被绞杀殆尽。
她从反抗到默许,虽推不开他,也不回应他。但他攻势渐猛,她只好任由他为非作歹。
唇齿交缠间,她心跳快得以为自己中了暑气,随时会晕过去,浑身仿佛都在发烫。
被冰封的贪念,渐渐破冰而出,清醒与克制正分崩离析。
楼外阳光灼热,人声攀上午日的南风腾起,叩窗而来。让她在令人沉溺至死的亲密里,寻回了些羞恼和退意。
但蔺长星疯起来便不管不顾,她连退都退不了,每回都这样。
许久后,蔺长星终于放过她,意犹未尽地将她搂紧,下巴搭在她的肩上,“点心味道怎么样?”
她喘息着不答,若不是他搂得紧,她腿软的窘迫便藏不住了。
蔺长星等不来回复,直起腰去看她,只见她瓷白光皙的面颊敷了层绯红的粉,眼睛里终于不再只有冷清。
他把那里搅乱了。
他满心欢喜,腾出一只手,指头抚在她的唇上。看着那处被他揉得水光潋滟,渗出惑人的靡意,他脊背后陡然窜出酥麻感。
她曾说过,“嘴巴不是用来摸的”,他有认真学。
这次就比从前亲得好。
南州的最后一晚,谢辰那样反常,他就该晓得那是个陷阱,他应该提防她的。
不该让她赠他一口甜食,转瞬就夺了回去,害他现在讨要得这样辛苦。
谢辰被他弄得难受,见他意犹未尽,偏过头道:“蔺长星,适可而止。”
他得寸进尺地亲她脸颊一口,撒娇道:“我不想回去吃饭,我们就在这里好了。”
“我有事,”谢辰哪敢再跟他待下去,两手推开他,“蒙焰柔办夏宴,晚上游湖听乐,我下午要去帮她。”
“游湖啊!”他欢喜道:“我能去吗?”
“不能,都是女眷。”她背对他整理衣鬓:“你别闹了。”
蔺长星一改方才的霸道,弱声回道:“我没闹,只是很久没游湖,我想跟你一起。”
谢辰一听又软了语气,模棱两可道:“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蔺长星顿时亮起双眸,“好,多久我都能等,怎样的安排我都接受,只要你……”
他后半句没说,他晓得谢辰知道他的意思。
谢辰点头,“回去吃饭吧。”
“好,”他走了两步,又停下朝她说:“我在宴京外的镇子上置了个小院,什么时候你想去,我带你去看看。”
谢辰没说愿不愿,只轻声问:“哪个镇子?”
“西城外的落霞镇。”
谢辰站到窗边,平复下情绪,“临山靠湖,好地方。”
“嗯,镇上最出名的是做河灯,秋天还会有灯节。”
这风俗像南州,难怪他会特地买处宅子,谢辰回避道:“到时候再说吧。”
以谢辰的性子,不拒绝就是大吉,蔺长星乐不可支,“好,到时候我再跟你说。”
一盏茶后,蔺长星回到泓徽楼,正巧看见卫靖与人说话。
他心念微动,绕道朝那边走去。
只听卫靖冷硬道:“姑娘已然不悦,周大人,您别让小人难做。”
“她不高兴了?”那男人压低声音,斯斯文文地笑着道:“一顿饭值几个钱?”
“正因如此,姑娘才让周大人日后不必劳心,徒增纠缠。”
“周某绝无此意,这话言重了。”周书汶叹了口气,点点头,示意侍从接过银钱。
他转身欲走时看到蔺长星,没有片刻迟疑,脸上便露出真诚的笑容:“竟是燕王世子,下官周书汶。下官与世子曾有过一面之缘,不知世子贵人记性可还记得?”
蔺长星拱手而笑:“记得的,周大人。”
简单客套几句,听到蔺长星还没吃饭,周书汶识趣地止住话,将蔺长星送至厢房前才离开。
蔺长星暗叹这人的周全,他容貌端正英挺,举手投足斯文矜贵,笑容和气,说话间风趣而不失规矩。
总之,无论是看还是听,都不会让人觉得不自在。
可是他怎么会跟谢辰扯上关系呢,他们并非亲戚,更不会是朋友。看卫靖方才的脸色,虽然尊敬他,但显然是不待见。
他心里升起异样的感觉。
蔺长星进厢房后,果然受了贺家兄妹一阵嘲讽。
席上说起周书汶,他问贺裁风,“表哥可了解这个人?”
“宴京城就没有不知道他的。”贺裁风赞不绝口:“周大人是左相之子,户部侍郎。十八岁考中状元,几年下来,政绩比脸都漂亮。”
蔺长星由衷叹道:“好家世,好权势。”
“是啊,仪表堂堂,文武双全。当年他未成亲时,宴京女最想嫁的榜首可是他啊。”
贺裁风边说边观察蔺长星,却见他神色僵硬起来。
贺岚吃得差不多了,开始接话茬,叹道:“可惜我出生的晚,没赶上周大人盛时。”
蔺长星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吃你的饭吧。”赶上了也是白赶,周书汶又不瞎,更不想聋。
贺岚回以一个白眼,心想真是一榜不如一榜,周大人跟太子殿下是何等的丰神俊秀,才华过人,这死木头凭什么接替榜首的位置。
她完全忘记了,当时她是如何在各家姐妹们面前吹嘘她这世子表哥的。
贺裁风风月之地混迹得多,也曾听过两嘴旧事,是关于谢辰与周书汶的。只是那尽为消遣之语,私下听了不要紧,若是乱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知道的是少数,相信的更是少数,毕竟谢周两个人一个端方,一个冷淡,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过什么的样子。
但眼下见蔺长星打听周书汶,他端着饭碗遮挡住坏笑,有趣,有趣。
回府后,贺裁风找了个时机,单刀直入道:“跟我说老实话,上回帮我进大理寺的人,就是谢四姑娘吧。”
蔺长星修长的身躯软在太师椅中,双腿搭在书案边,书摊在脸上,懒散地闷声问:“为何这样说?”
蔺长星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也就敢在他面前露。乖孩子装得再好,也有装不下去的时候。
贺裁风道:“想来想去,有这么大能耐又与你有交情的,也就四姑娘了。今日酒楼遇着,我才想明白这一层,你可别告诉我不是她。”
蔺长星干笑两声,干脆认了:“表哥料事如神。”
贺裁风语气玩味:“我竟不知,你们的交情这样深?”
“还不是为了表哥你。”蔺长星拿开书,扔在桌上,摊手道:“我脸皮厚去求她,她见我是燕王世子,不得不卖我个面子。”
“原来如此。”贺裁风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宁国公府,那是出过三任丞相、五位皇后的门第,又是宠臣纯臣,陛下尚且尊上几分。
整个大楚,谢家除了帝后与储君,还需要卖谁的面子?就是谢辰愿意卖个人情,大理寺那位可不见得好说话。
罢了,他不说就不说。
“你从前见过四姑娘没有?我是说,”贺裁风挑眉道:“回宴京以前。”
蔺长星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的回:“不记得了,南州那么大,说不定擦肩而过我不知道呢。”
“嗯,这倒也是。”贺裁风抖开扇子,闭眼发笑,仿佛挖出了个金矿。
…
夏夜清凉宜人,星繁月淡,正是游湖的好天。
画舫上立着各家贵女,身份高些的便如众星捧月一般被围在当中,哪个不是长袖善舞,伶牙俐齿。
若不是蒙焰柔,谢辰绝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旁人敬她三分,不敢放肆,她却架不住蒙焰柔劝酒。
以至于她怀疑,蒙焰柔是不是又给她安排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男人,灌醉她好行事。
蒙焰柔对天发誓:“不敢。”
谢辰酒量原本不错,画舫上却晃得她昏昏欲睡,于是避开人,找了个临窗处小寐。
同样是游湖坐船,宴京城与南州大不相同。
宴京的画舫雕梁画栋,舫上丝竹雅乐,云鬓花香,一派华贵景象。众人或是吟诗写赋,或是赏花观舞,雅是雅,妙是妙,却千篇一律,无趣得紧。
而南州城的夜半时分,妖童媛女撑桨泛舟,彼此眉目传情,互相唱和着南州的小曲儿。歌声不绝,笑声不断,夜夜热闹却从来不枯燥。
谢辰去的时候是春季,没赶上好时节,蔺长星对她说,等到天气暖和,莲花莲子莲藕长出来,那才叫一个人间仙境,快活自在。
可惜,她没等到那时候。
想到这里,她渐渐恍惚,在画舫上乐师的琵琶声中,又到了南州——
蔺长星说他叫常星,或许是“蔺”姓太招摇,他怕人察觉。
从水里救出他的第二日,他受了风寒,谢辰替他请来大夫。
她那时初到南州不久,该去的地方尚未去,只留下素织照顾他,自己带着卫靖出门。
傍晚回来时,谢辰去看蔺长星,素织得闲出来跟卫靖说话。
“一个陌路人,姑娘真是良善,这样关照他。”素织笑说:“人倒是客气,生病了还笑眯眯的,不嚷不闹,一口一句素织姐姐地喊。”
卫靖抱着刀瞟她眼,严肃道:“你别说了,我有点害怕,你千万不能照顾着人家再生出情来,以身相许。”
南州人如水,温柔和婉,又情意浓浓。以至于城里的风流故事数不胜数,卫靖这些天耳濡目染,就算是个榆木脑袋,也难免多想。
“不会,”素织否决得干净:“我喜欢年长些的,会疼人,这种要人疼的小公子就算了吧。”
卫靖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城东王员外那样的?”
素织被口水呛住,咳着一会说:“王员外的五十大寿是快到了,哥哥,你快把我卖过去,拿钱娶个媳妇吧。”
谢辰推开门出来,恰巧听见这一句,皱眉交代卫靖:“一旦你爹娘把你的亲事定下,就由我来办,别操心银子。”
素织与卫靖是亲兄妹,又是家生子,伺候谢辰多年,她自是不会亏待。
“也别打你妹妹的主意,”谢辰对上素织感动的目光,冷静客观道:“她卖不了几个钱。”
身后病怏怏准备跟去吃饭的蔺长星“扑哧”一声没忍住,笑得没心没肺。
不知怎的,他一笑,谢辰便跟着笑了,她本就是逗素织。
少年人的病去得快,隔日便生龙活虎起来,于是自觉做了“游记”。每日跟谢辰说哪儿好吃哪儿好玩,他负责带路过去。
他除了没钱之外,勤快能干又好脾气,会照顾人。
素织心想他们一时半会不离开南州,很乐得跟着他玩,卫靖自然更没有意见。
他们俩心里清楚,主要是谢辰喜欢这个人。
谢辰与蔺长星时常一起坐在客栈的偏厅里,喝酒看灯,从天南谈到海北。
谢辰的话少,多是蔺长星在说,他书读得杂,引经据典、说野逗乐不在话下。
说话却泛着股傻气,谢辰有时候听着听着就笑了。
她笑得次数比往常多太多了。
素织不像卫靖那样心糙,看出来姑娘为这人破例太多回,对他好得过了头。
谢辰的脾气她了解,素日冷淡,这样欢快的时候不多。尽管知道不是长久之计,素织仍私心希望,常星可以久留,让姑娘多高兴一段时间。
至于旁的,她不在意,她只想她家姑娘自在些。
三月初九是谢辰生辰,素织清早便给谢辰备了长寿面端进房里。
谢辰拿起筷子就道:“别告诉常星,省得他麻烦。”
素织点头应下,姑娘是怕常公子手头拮据备不出礼,白白惹他心里难过。
谢辰吃完面,趁她收拾时问道:“我们在南州住了多少日了?”
“已有半月了。”
谢辰淡淡道:“该走了。”
素织见她神色不太对,立即劝道:“南州不同别处,姑娘喜欢,多留一段时日就是。”
谢辰摇头:“喜欢当有度。”
素织猜不出她说的是哪件事。
那日谢辰带蔺长星去街市,取前几日订做的几套长衫。
她认真对蔺长星道:“你穿素净的衣裳好看。”
蔺长星乖巧点头,若有所思道:“你跟我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他笑:“你是穿什么都好看。”
谢辰懵了须臾,先是皱眉,后又笑了,从心底发笑。
她与他并肩走在街上,贪心地说:“今日想喝你炖的鱼汤。”
“好啊!我还可以做别的菜,你若喜欢,咱们现在就回客栈。”他微微低头,“就当答谢你给我买衣裳。”
于是他花了两个时辰,带着一手刀伤,做出四道菜一道汤。
端上桌后,素织拿药过来,谢辰急得接过去,亲手替他涂药、包扎。
她脸上的担忧和心疼已经不加掩饰,边倒药粉边问:“疼不疼?”
“我不疼的!”
“笨蛋,哪有人不会疼。”
旁观者清,素织看得心悸,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谢辰。
她抱歉地说:“常公子,你刀工这么差,怎么不让我帮你的忙。”
“你们帮我太多忙了,这一顿我自然要亲力亲为,快尝尝吧。”
谢辰夹了一筷子浓香赤酱的扣肉,说实话,不算美味,却比她预料的好吃很多。
本以为他切个菜就能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味道应该惨绝人寰才是,然而吃了便知,他在家里应是下过厨房的。
素织与卫靖显然也是这样想,眼里的讶异不似作伪,皆道:“好吃。”
蔺长星喜滋滋道:“你们若是喜欢,以后我可以常做。”
一番话说出来,众人都默了片刻,只卫靖如常道:“常公子,君子远庖厨,你的手像常年执笔之人。”
谢辰跟着说:“你先把手上的伤养好吧。”
蔺长星不当回事:“不碍事的,过两天就消了。不过真奇怪,我的手明明很巧,编织、刺绣、蝇头小楷都不在话下,怎么切菜次次负伤。”
谢辰道:“那你就老老实实做菜,以后让别人切菜。”
他天真地笑:“下回姐姐做我的帮厨。”
素织见谢辰不说话,正想回她来帮,谁知谢辰很快便抬起头,朝他柔声道:“好啊,我答应你。”
素织一句话噎在嗓子里,她就没见过这样好说话的谢辰。
吃过饭撤了席,谢辰让他们兄妹俩先去歇着,卫靖本要守她,被素织拖走了。
她道:“你放心吧,在客栈里出不了事,晚些时候我过去伺候就好。”
子时过后,素织发现楼下没他们的人影,但谢辰屋里不曾点灯。
她在房间里守了半个时辰,确定谢辰今夜不会回房,才吹灯睡下,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半个时辰前,谢辰愁绪不断,还没把自己灌醉,却见蔺长星连头都撑不住了。
她道:“你就这个酒量啊。”
他被她嘲讽,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醉意之下,伸手摸她的脸颊:“我还可以喝,但是姐姐,你别不高兴好不好?”
谢辰僵住身子,伸手拿下他的手,淡声道:“没有不高兴。”
他看样子不能再喝了,谢辰就扶他回了屋。见他虽醉醺醺的,人却老老实实。
“酒品很好,倒也不闹。”
他显然还在纠结刚才的对话,磕磕巴巴道:“我看得出来你一直不开心,今天……格外……格外不开心。”
谢辰倒了杯水给他,叹了口气:“那你猜猜,我为什么不开心?”
他一盏茶喝得撒了一半,谢辰坐在床边替他擦拭。
他醉眼朦胧,低头吻在她手上背,还舔了一下,问她:“你怎么连手也长得好看。”
谢辰的耳根处顿时烧了起来,抿了抿唇,“方才还夸你酒品好,这会子混上了?”
蔺长星傻笑,素日俊朗干净染上一层风流色,他含糊道:“我猜不出来,你告诉我啊,告诉我为什么不开心。”
他说完又用手去碰她的唇,似乎想听见她倾诉所有心里话。
谢辰思忖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将杯子放在一旁的桌案上,俯身对他道:“嘴巴不是用来摸的。”
后来的事情,既在谢辰意料之中,却也超乎她的意料。她虽有这样的打算,却没想到自己果然做到了最后一步。
当然,那夜她也推不开他。
他最后说:“姐姐,你是我的了。”
“傻话。”
翌日谢辰比他早醒得早,一夜放纵,疼得她走路直打颤。
她轻手轻脚穿上衣裳,走前端详了蔺长星一会,他睡相很乖,跟昨晚耍酒疯时的粗鲁判若两人。
谢辰不知道,他醒后发现自己离开了,会怎么样。
或许会难过。
但他少年脾性,应该很快便能抛之脑后,当成一场梦就是。
反正他也不亏,花钱花心思的、疼得厉害的都是她。
谢辰回房给自己遮上脂粉,稍作拾掇,便让素织收拾东西,出了南州地界。
离开时,她看着这座城,暗自对自己道,若这是一场美梦,多梦几回也好。
……
“辰辰,辰辰。”
谢辰被人轻轻拍醒,她睁开眼醉朦朦地看着眼前人。
蒙焰柔笑道:“是我的罪过,把四公子灌醉了。别在这睡,该回府了。”
“吃两口,醒醒酒。”蒙焰柔端来一碗冰镇莲子粥。
谢辰顺手接过,茫然地看了眼周围,最后点头:“好。”
粥太冰了,她只吃了半口就放下,清醒了,也考虑清楚了。
她可以给他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