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锣鼓敲响,谢辰与蔺长星分开。
队里除她外,另有几名谢家的悍将,无需她惹风头也能夺得好战绩。
肩上被蔺长星撞过的骨头,随着手执画杖挥动间,隐隐作痛起来。
那人走路一贯冒冒失失,今日若不是她离得近,替他挡了挡,他那一跤直直下去准能啃上土。
谢辰一面策马一面懊悔,早知不说玩笑话吓他了,偏他十分想信,明知假的,还要多问两句。
只是何止他愿意信,初听陛下肯应允赢家任何事情,谢辰想的就是此事。
若她想要,她就一定能赢。
直到太子细细问她时,她才反应过来,她所求不过是异想天开,怎能搬到明面上。
就算她不要命想嫁,蔺长星不怕死想娶,有谢家与燕王府在后头,陛下岂能当场轻率决定此事。
谢磐作为禁军将领,随行护卫,恐怕她话还没说完,二哥第一个上前将她打死。
周书汶虽卑劣下作,但他是个正常男人,拎得清,想得透彻,家族利益是该放在个人情感之上。蔺长星还年轻,对燕王府的感情并不深厚,又是烂漫的性子,所以他做得到任性妄为。
可他们不该任性。
蔺长星奔腾过来,稳稳击了一球给她。本是再好不过的位置,谢辰却有意放水,挥臂空了一仗。
蔺长星惊讶地侧头,随即皱起眉,忧虑地往她肩背上看去。
她一定是疼得厉害才发挥失常。
都怪他笨!
虽说谢辰故意不帮他,但事实也确是如他所想,不知他偷练了什么铁头功,背后竟愈来愈疼。
由此可见方才他激动成什么样子,出糗把自己绊倒不说,有武功底子的人竟半点没平衡住。
谢辰再次后悔方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调笑。
对不起,害你空欢喜一场,可我哪敢去讨陛下的“赐婚”,我还想多陪你一点时日。
一旦闹大,便散场了。
正是因着蔺长星被她逗过后的神情太落寞低沉,她才哄他,说赢了就给他糖吃。
她并不知何为糖。
南州人风流洒脱,她亦不肯委屈蔺长星,有情人之间该做的恩爱之事她都不顾礼义廉耻去做了。
而不该做的事情……她已无在南州的孤勇,自说过让他再给她一些时日后,他规规矩矩再没催促。有时情难自已,只是难为情地松开她,独自到一边去吹风冷静。
今日格外骁勇的蔺长星,已经击球冲到阵前去,谢辰的目光与马蹄都专注地跟在后头。
太子阵营里的谢几轲势头飞猛,浓眉大眼,一身耀眼的窄袖紫衣,在马上如在平地般得心应手,避开蔺长星的围堵击进了第一球。
围栏外的谢家子弟大为欢呼,摇声呐喊,淳康帝坐在看台上,微笑着对一旁带刀而立的谢磐道:“子坚啊,你这个儿子性子野,本事又大,像你。”
谢磐自谢几轲夺抢风头时脸色就不好看,当即侧身,拱手低头道:“几轲正是胡闹的年纪,若不是太子殿下有意练他,满场高手,轮不到他逞能。”
淳康帝挥挥手,示意他不必行礼,自在些站着,“纵使如此,太子多大,他才多大,将来不可估量。你多花功夫好好教养,日后学有所成,朕封他做个小将军,必然又是一员猛将。”
谢磐忧心忡忡,垂眼深思,嘴上还是道:“臣谢过陛下。”
比起谢家的兄长与弟弟妹妹,谢磐算是谢家几个里最不会掩饰心思的。平日里高兴便放声大笑,不高兴就竖眉冷脸,不爱弯弯绕绕。因此是个讨喜的性子,淳康帝就喜欢将他带在身边。
他那抹忧虑入了淳康帝的眼,皇帝若无其事喝了口茶,又与高如丰谈论几句场上的局势,才唤谢磐道:“这样好的天气和比赛,朕瞧你不高兴?”
谢磐神色微变,到底在御前久了,反应极快地苦笑道:“臣是感慨,两个徒弟打得平平无奇,传出去还不砸了臣的招牌。”
淳康帝见他那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仰头哈哈哈几声大笑,跟高如丰指了指他,又饮了口茶润嗓,“你啊,你急什么,这才开场呢!贺裁风那小子今儿多半被绊住了,怪不得他,可燕世子有四姑娘在,你还愁他夺不了魁?”
此言一出,谢磐脸色更苦,却也跟着笑了两声,“辰辰在女子里还算出类拔萃,这样的场合她怎么行,陛下瞧她到现在击中过几球。”
“此话不假,男女一起打马球,倒是为难女子们了。”淳康帝话音刚落,伴着场上一阵哄闹,扬声朝他道:“怎么着,你徒弟击进球了,总算给你长脸了吧!”
谢磐如释重负地笑笑,好小子,刚才那一球漂亮,但凡动作拖泥带水一点,这球都与他无缘。
长星是怎么了,平日里扭扭捏捏放不开,今日如有神助似的。
谢磐面上朗笑起来,却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辰辰聪明,今日选择不出风头,只在一旁辅佐蔺长星。谢几轲那混账,怕不是脑子里进水,让好胜心糊了眼睛。
谢磐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当场下去打死他,趁年轻再重新生一个,生一个女儿才好!
自开局两球被谢几轲和蔺长星得去,后头毫无疑问的是太子的天下。杏黄的衣袍荡在斑斓杂色中,譬如游龙,矫健如风。
谢磐高兴夸道:“不愧是太子殿下,记得臣小时候见过陛下打过马球,也是这个气势。”
淳康帝点头笑:“太子这半年来勤政,许久不打马球,还算没荒废。”
蔺长星打着打着就灭了气焰,他再怎么拼也越不过实力差,对手的肃杀之气压得他毫无还手之力。本该是主力的谢辰又被他“重伤”,没发挥大作用。
绕是如此,为了谢辰也不能轻易放弃,汗血马驰骋于鲜衣纷飞间,拿袖将汗水一擦便又追上去。
个把时辰过去,赛事结束的锣声鼓声响起,输赢已定,自是太子队夺魁。队里的人个个讨了奖赏,雅人要字画古玩,俗人要宅院首饰,连太子也得了卷孤本字帖。
作为仅次于太子队的队伍,谢辰这队表现的也不差,蔺长星击进两球,旁的儿郎亦有所获。
虽讨不了赏,淳康帝仍给了赏赐鼓励。众人赏完,轮到蔺长星时,皇帝笑道:“东西你是不缺的,不如封你做个官练手,好过成天游荡。”
蔺长星朝太子看去,见他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大喜道:“多谢陛下。”
皇帝稍作沉吟道:“就去巡防营吧,当个巡城小将,磨练筋骨。”
蔺长星喜滋滋地应下,巡城也不错啊,骑马看花,还能管管城中秩序。
殊不知周家的人皆笑不出来,巡防营的前任统领前不久因徇私舞弊被太子撤职,此位置正空着。谢家想安插人手进去,周家亦是胜券在握,没想到两家抢了许久,最后便宜了燕王世子。
陛下嘴上说是巡城小将,可既然把他这金贵侄子安排进去,便不会再派人压他一头。无论封他个什么,这巡防营都是皇家的了。
太子不动声色地观察下头的人,听得淳康帝逗蔺长星道:“后日的围猎好好表现,否则,这官也是会跑的。”
蔺长星挠挠头,应了。
晚上众人只是如常吃了一顿,而最让蔺长星心所向往的篝火晚宴,听说要在围猎那夜才有。
宴罢,蔺长星微醺回到房里,木耘早备好热水,他不习惯被伺候沐浴,将人都打发下去,打着哈欠浸在桶里。
进了巡防营,总算是有正事干,太子方才的交代他也听明白了。京城治安不容小觑,坐稳了这个位置,今后才好往上升。
做官是好事情,只是遗憾今日打马球算不得赢。他已经全力以赴,却连谢几轲都打不过,更别说太子殿下。
让姐姐失望了。
而她说的糖,无论是什么,估摸着都不会给了。
疲乏交着沮丧,蔺长星昏昏沉沉睡过去,再醒时水已经凉了,冷得他一个激灵,赶紧擦干身子回内室。
外头人正收拾净房,熄烛关窗,他百无聊赖地等着,打算人声静下后再去找谢辰,问问她肩膀还疼不疼。
顺便撒撒娇,让她别对自己失望,围猎那日他肯定会好好表现的。
谁知才往里走到帐前,便发觉里头有呼吸声。他先是怔然,随即恼火,一把掀开帘子:“放肆,谁让你……”
话没说完就愣住了。
里头竟是谢辰。
谢辰抱膝坐着,穿了身黑衣,等他等得睁不开眼,犯困地蹙眉道:“嘘,安静点。”
蔺长星乖乖点点,欣喜若狂地跑去将内室的门关严实,又返回来蹲在榻边,仰头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谢辰柔声道:“总是你找我,我难得也想来看看你,怎么那样凶?”
她说的是刚才,他掀开帘帐时的表情,杀气腾腾的,满目戾气,好像打算话说完就把她掐死。
她从未见过他那副模样。
现在倒在地上蹲着扮乖,手搭在她腿上,眼睛亮晶晶的,一直傻笑。
他不好意思地说:“方才不知道是你,还以为他们又给我安排人伺候。”
谢辰眉一挑,抓住了关键:“又?”
蔺长星忙着解释:“之前在王府母亲替我安排了一个女子,我没收,后来就没有过了。”
谢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并不接话,他立即举手道:“我发誓,我碰都没碰她,否则也不会生气。姐姐,我很乖的,而且很忙,平日里根本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谢辰复述:“没有吗?”
“真没有。”他眸光清澈地看着她,似乎是个再干净再坦然不过的少年,身上不染一尘。
谢辰手从枕头下抽出一本书,一本画册,俯身在榻边,低声问他:“那这是什么?”
蔺长星一张俊脸霎时红透,难堪里又带着羞赧的笑,嘿嘿几声,起身盘腿坐在她身边,没好意思说话。
就挺突然的。
演得好好的,突然被拆穿,不知道怎么接下句台词。
谢辰随意翻了三两页,故意道:“怎么,这书都翻旧了,才想起来害羞啊。”
“也不是害羞,”蔺长星轻轻抽走她手里的污秽之物,扔到地上去,低头看着与她相牵的手:“你别觉得我太孟浪……我只是,只是闲来无事才看看,从来没想过去跟别人那样。”
而且看的时候,想得都是她。
谢辰看着他披散的发丝,在他头上摸了摸,轻声道:“好,我知道了。”
方才躲进帐里,等他半日不见人,无意在枕头下发现两本书。起初还当他勤奋用功,随身携带,看清上面的名字时,她脸色就沉了下来。
不务正业。
没好气地翻了两页,简直不堪入目,看得她耳朵都发烫,却又没忍住笑了——纸上一本正经的朱笔批注,简直把书中情节和配图批得一无是处,可谓“大煞风景”。
然而又觉得可爱,方才见他脸红,更是不忍再苛责。
看就看吧……反正也没什么。
蔺长星才想起来:“你是怎么过来的?”
虽然两边离得近,可是有侍卫和下人在,她必不敢点灯,还要避着人走,多危险啊。
“走过来的。”谢辰知道他担心自己:“放心,有卫靖护送,没摔着碰着。”
“没人看见吧?”
“有,”谢辰叹了口气,稍觉得麻烦道:“贺裁风看见,还帮我掩护了。”
“哦。”蔺长星对此不以为意,安抚她道:“没事,问题不大,你就当他是个瞎子,再不成咱们就把他灭口。”
谢辰怒掐他的腿,“凉薄。”
她力道不大,只是轻拧了一下,又疼又痒,身上的冷香袭人,蔺长星瞬间起了旖旎心思。掩饰窘迫地笑了下,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你来……干嘛的?”
谢辰看了他会,迎过去咬在他耳畔道:“肩膀被蛮人撞青了,来找罪魁祸首给我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