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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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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谢辰时,蔺长星已勘测过周边,径直带他们走了条僻静的小道下山,以免被相熟的人撞见徒增麻烦。

    谢辰越想越恼,不满道:“胡闹,你辛苦跑上来,还不是跟我下去。往后不许了,天黑摔着怎么办。”

    “我点着火折子,走路很小心,没有摔跤。”蔺长星认真回话,又笑嘻嘻地问:“我陪你一起下山,咱们俩说说话才好,你不想我陪你吗?”

    这条下山道更偏更陡,谢辰专心注意脚下的台阶,一时没接这话。

    他固执地问:“你不想吗?”

    语气有点儿委屈。

    清晨的山风寒意袭人,清新醒神,谢辰披了件青色绣鹤的披风,压下嘴角上扬的弧度,低声回他:“想。”

    “我就知道。”蔺长星得了一个字就心满意足,笑了两声。想牵她的手,碰上了又担心碍着她走路,于是收回,老实地走自己的。

    下山并不费劲,他笑着与她说这几天宴京城里的事情。

    淳康帝神智已清醒,但半边身子仍动弹不得,该试的法子都试过,只能慢慢调养。如今太子上朝理政,若逢大事便与讨淳康帝的示意。

    燕王与陛下兄弟情谊深厚,这些天都留在宫里侍疾陪伴,未回王府。

    盛匡被蔺长星救过一面,得知是燕王府的世子,特地请他与贺裁风去酒楼吃饭。宴罢,蔺长星先行离开,贺裁风却跟他去见了盛染,也算了了心愿。

    他回来后不肯多说,也不回贺府,在燕王府睡了几日。蔺长星上朝、当值,没人陪他说话,他自个儿连门都不想出。贺岚想她哥哥,便也搬进王府,从早到晚吵得叽叽喳喳。

    燕王妃很是高兴。

    听到这里,谢辰的心弦再被拨乱。燕王妃极钟意贺岚,两家子门当户对,亲上加亲,再没什么不好。

    她不愿在这时候扫兴,于是笑意不变,“巡城如何,累不累?该不会只有拦车这一桩事情吧?”

    她旧事重提,有意损他,蔺长星不好意思地蹭了蹭鼻子,“当然不是。”

    说是巡城小将,做了才知道官不小,几乎管住宴京城大半的武职。为此贺岚还不高兴,说他一个舞文弄墨的人,怎么真穿上了盔甲,难看死了。

    巡城也用不着他天天巡,反倒是从上到下的公务处理不完,需他坐在堂中批阅。于是比起棘手耗神、亟待处置的公文,他宁愿去巡城。

    巡城不费脑力,还能抓抓盗贼,治治不知天高地厚的纨绔和仗势欺人的奸商们。抓到就扔给江鄞,让京兆府按律处置。因他初来乍到很是勤奋,满京又没有他蔺长星不敢抓的人,京兆府大牢人满为患,江鄞忙得脚不沾地。

    他事无巨细说了一大串,如愿以偿地把谢辰逗笑了,温声诉道:“最要紧的是,我很想你,日日都想。”

    已经走了小半个时辰,朝阳从林间透下来,身子开始微微发热,冷风吹在面颊上反倒解热。

    谢辰接过素织递来的水囊,喝了一口,点头说:“知道了。”

    这一声轻柔缱绻,包含无尽的沉溺,哪怕她不说,蔺长星也听得出来,她也想他,日日都想。

    “陆千载在山下的镇子等咱们,说要带我们去个地方。”

    谢辰故意逗小孩,“国师不会打算把我们卖了换钱吧?”

    蔺长星神情一肃,认真思索,“啧”了一声:“别说,他干的出来,得让卫靖留点心。”

    他出行半个护卫没带,木耘被他赶到小宅里收拾清扫去了。

    谢辰见他这般不信任陆千载,乐不可支,心情好了许多。

    还有一半的路程,素织加入蔺长星的叨叨声中来,两人分别走在谢辰左右,一句接着一句地说。

    谢辰不堪其扰,心里却想,多了一个人,下山热闹了许多。

    他一个顶三个。

    落霞镇就在西山下,因在宴京西侧,是晚霞落下的方向,故此得名。毕竟只是个镇子,坐落于山脚下,位置算偏,且不在重要的官道上,外乡人不会经过,因此稍显陈旧落后。

    但去西山烧香礼佛者必经过此镇,因此落霞镇虽比不得宴京的繁华贵气,早上仍是车马络绎。

    国师府的陆徽候在进镇子的必经之路,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说他家先生择了一处地方等他们。

    陆千载在不远处的一个小面馆里,这面馆不大,隐与巷子里。一眼就能扫见屋里的四个拐角,下面的摊子就在窗边。

    陆千载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背对着门,若不去瞧他的脸,便完全不觉得此人哪里出众。

    想来他是与蔺长星说好的,简易出行不张扬。

    六人皆非在宴京久待的礼数人,各自闯荡过江湖,别说这是间干净的面馆,就是不算干净的街边摊铺,也无人没吃过。

    因此也不谈什么规矩不规矩,主仆们围在一张桌子坐下,点了六碗肉丝面。陆千载与陆徽每人多加了两个荷包蛋。

    最后是卫靖付的面钱。

    也就是说,陆千载等了他们半晌,愣是没舍得请一顿。这还不是最绝的,绝的是付完钱众人才晓得,这家面店的老板姓陆。

    跟陆徽一样,也喊陆千载一句“先生”。

    合着就是在他名下的馆子吃饭,最后朋友们得一分不少地付钱,并且算上他那份。

    蔺长星习以为常,谢辰脸上淡然,只素织嘴角一个抽搐。

    没见过,实在没见过这么抠的。

    吃过饭,蔺长星寻了两辆马车,按陆千载的指示,往落霞镇西北方走,越走越荒凉。

    此地偏僻,离宴京已是不近,又不甚开阔地挤在山脚下。穿丛林过荒野,走到日头高挂,终于看到了一个小村落。

    村里屋舍不多,周边是田地,土地不肥沃,亦不贫瘠。一路往里走,村人多是老少和妇女,偶有几个残疾较重的男人。

    无一例外地都道:“陆先生,您来了。”

    陆千载一一含笑点头,对谢辰与蔺长星道:“再太平的日子里,也有天灾人祸,亦有因被冤枉、受牵连,而无故被贬入娼籍奴籍的可怜人。活不下去,流离失所。这块地方虽然偏,却少麻烦,我就把他们安置在这里。”

    “宴京城是个金玉堆砌出来的城,却仍有无家可归的孩子们在讨饭吃,好心人多,吃饱自不用愁。可我想着,他们不能讨一辈子的饭,于是把愿意来的都接来了。”

    蔺长星恍然大悟:“难怪同僚们说城里的小乞丐这两个月消失许多。我听得心惊胆战,还以为有什么残害人命的大案子,已着手在查了。”

    陆千载朗笑:“有蔺将军这样的父母官,是百姓的福气。”

    谢辰一直没作声,静静观察四周,此时开口:“这里有几十户人家,少说六七十人。若全是老弱病残,他们穿衣吃饭买药,确要不少银子。”

    她还注意到,这里的人虽不富足,可衣着厚实整洁,精神饱满,各自忙碌着。还有几个老人在一处晒着太阳,脸上皆是平和。

    见到陆千载与他们,发自内心地高兴与尊重,自发地捧了热茶过来。

    那茶叶比国师府的好。

    陆千载积蓄都花在这上头,一人力量有限,正需要谢辰与蔺长星这样的人支持,于是详细对他们道:“加上那些小乞丐,村里共有二十三个孩子。我安排了人教他们读书识字,壮些的就习武,日后出去好谋生。女人织布做饭,男人能种田就种田,不便行动就做些小事情,互帮互忙。”

    “等四姑娘那一万两入账,便都花在这里,陆某分文不取。”

    蔺长星在南州时便听过他说,要聚银子去救穷苦人的命,南州与这里千里迢迢,想来不会是这个村子。

    “这样的村子不止一个吧?”

    “自然,这些年我在各地建了十余个陆村。君王再圣明,也是高居庙堂,不知人间疾苦。官府哪怕尽心尽力也管不了每个人的事情,我想管。”陆千载脸上的笑意不曾变,说“我想管”时,眼睛里闪着光。

    那光与他见到值钱的东西时一模一样,蔺长星想,或许是同一道光。

    陆千载手里还捧着热茶,将他们往一处精致典雅的院落带,“但我一人之力如何能成,哪怕身为国师,俸禄千石也填不了天下的漏缺。所以我祈愿盛世明君,更愿好心人能助我一臂之力,比如你们二位。”

    谢辰走近,看清那小院门匾上,书着端正的“学堂”二字。

    她道破:“你中意的是太子。”

    陆千载并不否认,“说句大不敬之语,太子登基,会比今上更利朝局。当然,也更利百姓。”

    蔺长星直言不讳地问:“何出此言?”

    陆千载跨进书堂,已过了书声琅琅的时辰,里面很是安静。他略有深意地看向他们,“鄙人愚见,将来你们自有领悟。”

    淳康帝是个仁德平和的君王,四海有目共睹。太子承其道,又多了果毅与决断,是陆千载想要的明君。谢辰与蔺长星都认为,太子再好,不能否认今上的功劳。

    谢辰问:“陛下在秋猎途中发病,你可有麻烦吗?”

    陆千载站在院子里,笑道:“吉日吉时是我挑的,可龙体抱恙是御医们的事情。”

    “从太子殿下没罚你就可看出,”谢辰说完前半句,蔺长星就接了后半句:“他从未信任过命格司。”

    因为不信,才不怪罪。

    陆千载索性与他们交了底,“师父临走前算的最后一卦,就是命格司不久矣。他推举我回京,是为了保住命格司上下的性命,就算不能继续为朝廷效命,也不至被秋后算账。”

    这交底亦有托付的意味,是说给蔺长星与谢辰听的,因为这两人恨极了命格司和他师父。

    蔺长星并不接茬,只是笑了笑打趣:“难道不是你灵力最高吗?”

    陆千载闻言扬眉:“不假,是比师兄弟们略高一筹。”

    谢辰也抛开方才的话题,“记得初次见到国师,是在久雨初晴后,您仪态万千啊。”

    陆千载在窗外看了会,终于推门带他们进去,不忘回头道:“为了让你们这些凡人瞻仰仙姿,我在路上走走停停,刻意找了个艳阳高照的日子进宴京,还不错吧?”

    谢辰:“……”

    喊声救命行不行?

    她看了眼蔺长星,想到他们的初见。

    所以,所有的初见全含着心机?

    世上没有偶然,只有戴了面具的必然。

    这堂课是习字课,学生们比对着夫子写的字练习。书屋朴素而舒适,根据方才一路走来所观,这学堂应该是这村子里最好的屋舍。

    有的孩子年纪小,听到动静就急着回头看,蔺长星朝他们笑笑,轻声问旁边道:“他们都姓陆吗?”

    “不,有名字的便用原名,无父无母的才由我取名,自然姓陆了。”陆千载笑了下:“在我眼里,他们便是我的孩子。”

    “陆徽从哪来的?”

    “我在岭南捡到的,陆徽打小倒是机灵,现在书读多了反而沉闷。”

    蔺长星乐意跟小孩子们说话,上前询问每个人的名字,在他们的习字纸上将他们的名字写下来。

    “练字,首先要把名字写漂亮。”

    “陆南、陆雨、杨嘉义、陆韬、高灵儿……”他在桌案旁半弯着腰,用他们的小毛笔沾上墨,规整地演示给他们看。

    孩子们纷纷震惊,继而露出崇拜的目光:这个长得好看的大哥哥,居然将字写得如游龙一般,比夫子写的还好!

    他挪来挪去,在每张桌案上都留下印记,陆千载跟过去看,嘴上夸:“自小没少下功夫。”

    蔺长星也不谦虚,既说给他听,也说给孩子们听:“这练字就得小时候,长大了心思沉,浮躁起来便写不好了。”

    蔺长星教孩子们写名字时,谢辰站在墙角凝视他,看他温润地对孩子们笑,专注认真地在纸上落下一笔一捺。

    正在走神,衣角忽被拉了拉,她不解地低头。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瘦弱小姑娘端来板凳,怯生生地仰头说:“大姐姐,你坐。”

    她看谢辰一直站着,怕她累。

    谢辰心暖之余微笑坐下,拉住她的手说谢谢,小姑娘小声问:“你们是陆先生的朋友吗?”

    “是的。”

    “你与那个大哥哥也是朋友?”

    “嗯。”谢辰柔笑:“我跟他,最好最好的朋友。”

    小姑娘点点头,一本正经道:“这样啊,难怪你们手上都戴了红绳。”

    谢辰低头去看,不怪小姑娘,朱红色的绳子在暗色的袖口外格外引人注目。蔺长星怕沾墨,亦捋起袖子,露出他那根丑丑的绳子。

    谢辰忽而有些没脸。

    耳朵灵的蔺长星回头,狡黠地望着她,谢辰含嗔剜他,低头却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