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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蓉只穿了件乳云纱轻薄宫装,犹自热汗淋漓,那鬓边乱发蜿蜒地贴脸上,如一条条蚯蚓。
淑懿忙叫云珠去端解暑东西来,一面拿起手中绢子,亲手给海蓉拭汗,笑道:“你也真会挑时候,这样大太阳底下,你不怕热,也要仔细热着了腹中小阿哥!”
海蓉温文笑道:“可也怪不得妹妹挑这么个时候,皇上日日都到姐姐这儿来,也就是用了午膳歇晌这会子工夫,皇上要回养心殿去,妹妹若不这时来,若冲撞了姐姐与皇上怎么办?”
淑懿眼神一凝,旋即笑道:“看你说,难道皇上来了承乾宫,就不许妹妹来了,妹妹来了好呢,多一个人陪皇上说话!”
说话之间,云珠已捧了许多解暑东西进来,西瓜汁,果子露,杏仁饮,每样之中都有一半加了冰,一半未加冰。淑懿一过目,不由暗赞云珠果然心思细密,海蓉怀着身孕,固然是不宜吃生冷之物,但她侍女锦珠,抱了一堆东西进来,热得头顶上几乎要冒出白汽来,自然也要给她吃些冰,消消暑。
淑懿殷勤让了海蓉放量去吃,又去让锦珠,锦珠见了这些如得了甘露一般,一口气灌了好几碗。
海蓉笑嗔道:“这样馋嘴猫儿似,还跟咱们储秀宫一样,也不怕叫人家笑话!”
淑懿笑道:“都是自家姐妹,谁还笑话谁呢?回头云珠去了你那里,也难保不做惹人笑话事!”
锦珠赶紧咽下后一口冰镇西瓜汁,娇声道:“娘娘也怨不得奴婢,奴婢背着这样沉包袱走了半日,衣裳都湿透了!”
淑懿这才指着锦珠放案几上那个烟白薄绡包袱,问道:“装得什么东西?看样子怪沉!”
锦珠忙不迭地诉苦道:“娘娘好眼力,我家娘娘叫奴婢捧着这几本书,本本都如砖头似,可沉重得很呢!”
淑懿迷惑道:“书?”
海蓉忙站起来,施了一礼,笑道:“妹妹今儿是特地来拜师傅。姐姐也知道,妹妹读书不多,若是只做嫔妃倒也无妨,可若是日后有了小阿哥,不能教他念书可怎么好?妹妹那日见了姐姐写字,就羡慕得不得了,想要日后闲来无事,随姐姐念书识字,可好么?”
淑懿谦逊笑道:“瞧你说得,教我无地自容了,我能念过几本书,就敢给妹妹做起师傅来了!”
海蓉仍是低眉笑道:“姐姐不答应,可是嫌弃妹妹意思了!”
淑懿忙摇手道:“岂敢?妹妹若不嫌弃姐姐鄙陋,我就教妹妹读几篇诗文,临两幅碑帖也成!”
海蓉立时撑着腰,勉力行下礼去,笑道:“今日怕姐姐不收我,故而不敢带拜师礼物来,回头一定补上!”
淑懿便解开包袱,看见里面果然有《四书》《五经》之类,海蓉道:“姐姐看这些书可读得?”
淑懿笑道:“无妨!如今圣上虽然对前朝典籍查察得严,但这《四书》《五经》讲得是忠义孝悌,自然无碍!”
海蓉便与淑懿商定隔日用了午膳,到承乾宫来向淑懿学书识字,又与淑懿说了会子闲话,便带着锦珠走了。
淑懿看着海蓉纤弱身影,转过朱漆铜钉门去了,她目不转睛地问云珠:“你看海蓉这个人……”
云珠压低了声音道:“娘娘,‘妨人之心不可无’,奴婢方才端着果汁进来时,听见宁嫔说起皇上行踪,竟然知道分毫不差,一个人若没有争宠之心,怎么会这些事上做这么多功夫!还有上次那件寝衣事,虽然不能确定就是宁嫔做,可毕竟是她拿给娘娘,嫌疑大!”
淑懿点点头,道:“日后她有了时常来承乾宫走动理由,自然免不了地要碰上皇上,再怎么着,她腹中总是皇上骨肉,皇上与未落地孩子亲近多了,日后自然也要比其它皇子得皇上看重些!”
云珠阴沉道:“这是一件,还有一件,她看着娘娘读书识字,也要赶着来学,足见其与人一较高下心思不浅,娘娘还须小心。”
淑懿拿过海蓉放这儿书,一本一本查看,并附上去轻轻嗅着味道,后确定没有什么东西,才放心地叫云珠收起来。
这里海蓉才走了不大一会儿,只见一位身量苗条医女,提着两副药,步履轻地走了进来。
云珠仔细辩认,却不是采苓,又见她是穿着正九品实习医女服色,便知是近入太医院,那医女走到水晶帘子之前,行礼道:“医女采若求见贤妃娘娘。”
云珠与淑懿相视一眼,淑懿扬扬脸,云珠便向门外唤了一声:“进来吧!”
采若方掀帘子进来,因是头一回来,先向淑懿行了大礼,才回禀道:“采苓姐姐叫奴婢给娘娘送些清火安胎药来。”
云珠知道淑懿对采苓始终无法全然信任,便不动声色地接了药道:“难为你大热天跑一趟,采苓呢?”
采若恭恭敬敬答道:“孟太医病了,需要鲜冬虫夏草配药,可这个季节,宫里主子用冬虫夏草,尚且是旧年,采苓便向院正告了一个月假,去江南寻鲜药材去了!”
采若浑当平常事一般说出来,可纵然是云珠也是一惊,江南产药之地,多是瘴疠横行,虫蛇遍野地方,就算采苓与孟太医师徒情份深,可也不至于如此吧!
淑懿惊奇道:“孟太医病得很厉害吗?”
采若老老实实地答道:“孟太医这病,也是多年顽疾了,听太医院姐姐们说,每到夏天总要犯一犯,听说他有个独门方子,若发了病了时,煎上一剂药吃,也就无碍了,只是免不了要家中歇上两个月工,后来采苓姐姐不知从哪儿得了个海上方儿,说是服了能除根儿,就想方设法,非要把那药配齐了才行。”
淑懿使个眼色,云珠取来两块碎银子,赏给采若,采若才入宫来,还怯生生,只是推托着不敢收,淑懿笑道:“这样热天还要烦你走一趟,这些银子只当请你喝茶了。等采苓回来,替本宫给她道句辛苦。”
采若接了银子,喜气洋洋地谢恩走了。
云珠急不可耐地问淑懿道:“娘娘,你看这……”
淑懿摇摇手,道:“孟太医是皇后人,这一点没有错,至于采苓,她是真不知道孟太医身份,还是假作不知,本宫也不去管她了,你把这两包药拿去扔了吧!”
那以后,海蓉果然时常来向淑懿学书识字,她倒也是个天资聪明,不过几日,书法就颇有进益了,当初拿来书,学完了,又换了几本来。淑懿打趣道:“瞧你这费心劳神,不像是要教儿子,倒像是要考状元了!”
海蓉只谦虚道:“妹妹只求生出来皇子,果然能饱读诗书,成为国之栋梁,也就心愿足矣了。”
二人只顾说话,却不想海蓉手一松,漆黑墨汁子就染了手背上。海蓉学书过于用心,常常练完书法之后,两手沾上些墨汁子,少不得又要宫人们端水来净手。
淑懿对海蓉拿来书,仍是一本本细细地察看,确定没有问题了,才搁自己几案之上,待她来时再学。
整日呆承乾宫里,淑懿也觉得闷滞滞,横竖她如今不必晨省,每日清晨,便要扶着皎月或云珠到御园走上一圈。
御花园里晨起静谧,长得繁茂葳蕤花树,初阳澄澈下蒸腾出一派馨香气息。
淑懿扶着云珠手,慢慢走着,远远看见密密层层蔷薇花丛中,隐约有个人影,淑懿走进几步一看,竟是孔四贞!
她正孑然立碧绿花墙之下,着了一套樱草色绣折枝杜鹃宫装,未施粉黛,显得娇俏动人。
淑懿自从端午家宴之后,也看过她两次,四贞只推说身子不爽,也没大招待她。后来青缡悄悄地告诉云珠,说家宴之后,太后对四贞公主一直冷冷淡淡,叫淑懿日后少来走动。淑懿也知道,四贞是怕因为她缘故连累自己,心里是感动四贞侠义心肠,虽不常去,也时常遣云珠去问候。
这时淑懿竟与她御花园不期而遇,心里自是万分高兴,隔着几重宠柳娇花便叫道:“四贞公主!”
四贞看到是她,也欣然而笑,只是那笑意底下总压着一层无奈与忧伤。
淑懿走过去,握住四贞手,笑道:“好些日子没见公主,公主还好么!”
四贞也笑道:“该是我问你养胎养得好不好才是——唉,理应常去瞧你,只是我如今这情形,多走几趟承乾宫,只怕又要给你添麻烦!”
淑懿眉尖若蹙,问道:“怎么?太后还是对纳妃事耿耿于怀?”
四贞轻轻叹了口气,道:“自从端午节之后,太后就不大见我,说是同慈宁宫住着,不必闹这些虚礼,隔个三五日见上一回时,又总说乏了,也懒怠说话,就支我出去了。”淑懿知道往日太后一日不见四贞,都要遣人去问一声,是日日要叫四贞陪着说话,倒比顺治这个亲生儿子还要亲上三分,如今对她冷淡下来,自然是生气了。
四贞又道:“这倒也罢了,这都有七八日了罢,太后忽然把我叫到跟前,询问我跟博果尔事!”</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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