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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珠巧笑道:“有多少人恨不得太后那里再多几层隔膜,只要得着圣宠就好!娘娘快别多想了,赶快安置了要紧,明儿还得撑上整整一日呢!”
云珠说得不错,晋封皇贵妃这日,果然是忙了个热火朝天。晋封大礼之后,聆听训诫,去太后和皇上那里谢恩,这些就足够手忙脚乱了,又有皇亲诰命前来道贺,也是应接不暇,因着忙碌,淑懿大半日连水也没顾上喝一口,那纷乱的人影子幢幢地在眼前飘过,也记不清谁是谁了。只是人物虽多,淑懿却不能不注意一个人,就是贞妃。
除了皇后,嫔妃们都齐集承乾宫拜见道贺,嫔妃们虽然为着喜事,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却只有贞妃穿了一件镂金百蝶穿花的宫装,在嫔妃中一枝独秀,那宫装上的镂金线丝丝皆是以纯金作成,远远望去金光闪耀,彩绣辉煌,竟将淑懿身上穿着的专为皇贵妃所制的五彩翟凤的宫装比了下去。
贞妃送的礼物,亦是嫔妃之中最重的,绣五彩缎金龙袍料六匹、绣五彩缎蟒袍料二十八匹,石青缎绣八团金龙貂慊皮褂两件,那衣料是今年上用的新鲜料子,虽然各王公候府中也有,终究因着名贵,不易得,就连顺治的七哥常舒的嫡福晋,娘家权势极大的,也不过送了两匹而已,还有那两件皮褂,皆是关外入冬后新猎的墨狐皮,油光水滑,一丝杂色也无,淑懿的承乾宫里时常得到顺治的赏赐,对这些奇珍异宝也算是熟视无睹的,却也少见这样贵重的东西。
淑懿心头浮过一缕疑云,嫔妃每月的份例,都是各人有定数的,除此之外,就要凭各人娘家的资财了,贞妃出手这样阔绰,难道爱新觉罗氏重掌了董鄂府的财权?淑懿忙着应酬众人,也来不及细想,只趁人不注意,点手将云珠招呼过来,附在她耳边悄悄地嘱咐了几句话,云珠先是一愣,既而点点头去了。
好不容易应酬完了各宫嫔妃,淑懿才命人在正殿的花梨炕上铺上大狼皮褥子,半倚在铁绣红的蟒缎引枕上略微养养精神。素篆递上来一碗清茶,淑懿这才想起口渴来,接过茶碗,如得了甘露一般,直灌下去。
淑懿见殿里静了下来,又没有外人,因吩咐素篆道:“叫你云珠姐姐进来,你去守在门口,若有外客来时,须要亮着嗓子高声通传。”
素篆领命去了,一时云珠进来,掩了朱门,淑懿点点头,云珠会意,因过来跪在花梨炕边的脚踏上,一面给淑懿斟茶,一面悄悄回道:“方才奴婢得了个空,悄悄把娘娘的疑问跟夫人说了,夫人说,最近爱新觉罗氏只守在院子里安心养病,却没见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就连家里那几个不安生的姨娘,如今见娘娘在宫里这样得圣宠,也再没人敢对夫人有半分不敬的,夫人照样主持主馈,那帐目皆由身边得力的丫头盯得死死的,再无半点疏漏了!”
梅氏虽名为妾室,却也是身有诰命的,因此云珠在淑懿面前,自也称其作“夫人”,淑懿知道额娘身边那几个大丫鬟,皆是当年自己千挑万选选出来的,忠心又可靠,既有她们盯着董鄂府的帐,应是不会出什么差错。那么贞妃的锦衣华服,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云珠见淑懿默然半日,显是百思不得其解,因笑道:“方才奴婢与夫人说起贞妃的事来,夫人倒是又想起一事,爱新觉罗氏原不是有个兄弟外放做官去了么?十多年来亦无实权,今年冬里,忽然因政绩卓著,被皇上传令进京述职,若算起来,倒也算是娘娘的母舅了,皇上虽知娘娘在董鄂府时,被爱新觉罗氏这个嫡母苛待,却念着他是娘娘的亲眷,打算封他个京官儿,这事如今还未定弦,但是已有许多眼皮子活的人争着去贞妃的舅舅家里奉承了,贞妃再不得宠,如今也有个协理六宫的名份,又是娘娘的胞妹,想必她若向亲舅舅伸手,那爱新觉罗大人,节衣缩食的也要满足她的。”
淑懿仍是疑惑,犹豫道:“爱新觉罗氏的兄弟本是通房所出的庶子,他做的那个芝麻官儿,我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年能养家糊口就不错了,就算进京之后有人奉承他,他又能拿出多少银子来打点给贞妃?更何况他在京中到底怎样,不是还没个准信儿么?就算是有个要奉承于他,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大手笔的!”
云珠沉思道:“这事毕竟也没牵涉到娘娘身上,娘娘且静观其变吧,今儿大喜的日子,过会子只怕还会有人来向娘娘道贺的,娘娘还是欢欢喜喜地好些!”
淑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本宫不担心别的,只是担心贞妃万一做了什么授人以柄的事,叫皇后抓住了,会殃及董鄂府的清誉。可是她与本宫素来不睦,本宫有心要劝她,却也不好开口说!”
“什么话不好开口说呀?”一个清清脆脆的声音送入淑懿和云珠耳里,将两人都吓了一跳,淑懿不由带着几分怨怒看向素篆,却见素篆立在殿门口,苦着脸向淑懿打手势,意思仿佛在说她也很无奈。
“皇嫂别怪宫女不通传,是臣妹叫她们不许出声儿的!”淑懿见着眼前这张明如满月的脸,一腔惊惶才略略轻松,这一身明媚的女孩子不是别人,正是端慧公主。
淑懿薄嗔道:“公主来了,本宫自是要好生接待的,怎能不叫人通传呢?”
端慧公主满不在乎地笑道:“嫂嫂跟臣妹何必见外,咱们随意坐着,热热络络地说上一会子话便好!”
淑懿忙命宫女们冲茶拿点心,端慧公主因命雪珠拿出送给淑懿的贺礼,是一幅精致的《美人春睡图》,画上的美人醉卧绣榻,如香兰带露,秋蕙披霜,姿貌清雅,榻上斜逸出一枝娇艳的海棠花,数点落红,飘落榻上,那花朵绣得活灵活现,人在画前,如置身花海,那海棠花的融融香气,似隐隐在殿里氤氲不散。
淑懿击掌赞叹道:“公主的绣品,果然是巧夺天工!本宫十分喜欢!”
端慧公主倩然笑道:“皇嫂喜欢就好,臣妹这里,还给四阿哥做了一点小东西,请皇嫂别嫌弃……”端慧虽这样说着,一张粉面却越来越红,也愈发得声如蚊蚋。
淑懿不解其意,只附和着笑道:“公主说哪里话,四阿哥能得公主亲手做的东西,是他的福分呢!”
端慧低眉无声地笑笑,便命雪珠端了一只荷叶式的青瓷盘子来,原来里头是几件幼儿所穿的衣裤,也有冬日的棉衣,也有春秋穿的,另外还有一只天青色挑金丝的荷包,绣得精致小巧,只点缀着几叶兰草,却素净淡雅,淑懿拿起来笑道:“这衣裤如今就可以上身了,这只荷包一时半会儿却用不着,四阿哥还小呢!”
端慧“哦”了一声,手指绞着衣角,笑道:“是臣妹疏乎了!四阿哥既用不着,皇嫂就留着送人罢,只是一样,臣妹的绣品,等闲是不给旁人的,皇嫂不可赏了宫人!”
淑懿心中一动,顿时明白了端慧公主之意,却又有心与她调笑一番,也是想要证明一下一直以来的猜测,因答应道:“公主说得极是!依本宫看,公主的绣品,岂是寻常人配得起的?只有你皇兄,也还罢了,等到皇上来承乾宫时,本宫就只说是公主特意以做给皇上的,你皇兄定然欢喜!”
端慧连忙拒绝道:“臣妹以为不必了……”
淑懿笑道:“怎么?难道公主不愿给你皇兄,那也罢了,那就本宫留着自己用罢!”
端慧无言以对,脸上却流露出无限的怅惘和失落,雪珠却在一旁撺掇道:“公主,你……”
不想端慧公主虽然素日爽朗大方,这时却现出一派天家贵女的气派来,斥道:“皇贵妃娘娘说话,岂容你插嘴的?”
雪珠才闭口不言了,淑懿见端慧满面羞涩,又笑道:“可是本宫又想起一件事来,前些日子你皇兄才叫内务府送来一对鸳鸯荷包,他一个,我一个,如今本宫再用了别的,也不知你皇兄高兴不高兴呢?”
端慧忙忙地上来附和道:“皇嫂说得是,皇兄与皇嫂是天生一对,用的荷包自然也要讲究的,就不必用臣妹这个了!”
淑懿一本正经地点头道:“这也有理,本宫倒是想起一个人来,本宫的幼弟费扬古,从小的东西多是本宫亲手给他做的,前些日子来信跟我抱怨,说是荷包坏了,又不喜欢外头那些官造的东西,说是太过粗糙,本宫抚育四阿哥,从早忙到晚,哪有空闲给他做这些东西?公主这个自然是极好的,只是不知公主愿不愿意?”
端慧公主眼睛一亮,团团的脸儿却是更红了,羞答答地笑道:“臣妹既是送给皇嫂的,皇嫂何必再问臣妹的意思,只随意送人便罢!”
殿里四个人亦都明白了端慧公主的心意,雪珠方才挨了训斥,只敢掩口暗笑,云珠自也是不敢出声的,云珠只叫着雪珠去外头折几枝梅花来插瓶,端慧见淑懿带着了然的笑容看着她,只别了身子过去,仍是红着脸儿,与淑懿闲聊些别的话儿。
这里姑嫂二人一面吃茶点,一面聊着家常,却听素篆在外头通传道:“康妃娘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