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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池献寿的掐丝珐琅烛台上,烛火明灭不定,照得殿里七分明灼,三分黯然,云珠坐在小杌子上,剪着一块深紫的厚绒,抬头道:“娘娘不打算把这事说出去了?”
淑懿摇摇头,道:“好不容易四贞公主和襄亲王修成正果,这时再叫他们与太后结下怨仇,岂不又生事端?”
云珠咬唇道:“奴婢只是不明白,太后若不想她们成亲,只须派个人,悄悄落了四贞公主的胎就是了,有必要这样拐着弯儿的做事么?”
淑懿深深看了她一眼,道:“若是这样,襄亲王和懿靖大贵妃岂肯干休?一定会攒足了劲儿去查,太后不想与她们母子结仇,却又不愿襄亲王势力过大,所以才用了这个法子!”
云珠问道:“这跟襄亲王坐大不坐大有什么关系?王爷照样在宫里宫外高官厚禄,又有爵位……”
“可是襄亲王不会有儿子了!”淑懿坚定地语气说道,“没有儿子的亲王,你想想会怎么样?”
云珠自幼熟悉内廷规矩礼仪,几乎是一瞬间,她就想到了那个结局,“无子,国除!”
淑懿清冷地笑着,点点头,手里绕着一支珠儿线,孝庄这个算盘打得真是精,博果尔今生不会喜欢其他女人了,若是四贞不能再生,她们这一生就只会有这么一个女儿,等女儿出了嫁,襄亲王夫妇作别这个世界时,他的封地和爵位就得给近支或是由皇家收回,淑懿低低道:“恐怕太后早就知道四贞公主怀的是格格,才想出这个法子的。”
淑懿想,罢了,还是不让襄亲王夫妇知道的好,想来孝庄觉得她们夫妇没有威胁之后,只能对他们更好。
春去夏来,紫禁城里褪去了花红柳红,盛夏的气息越来越浓,荷塘里净植的莲花已经打出了花苞,如明珠,似星辰,淡白,粉红,映着新发的碧绿荷叶,弥漫着清淡温和的香气。
四阿哥脱掉春衫,换上细葛布的夏衣,小手小脚越发舞得欢腾,半年多来,又长胖了不少,胳膊腿儿都圆滚滚的,动作却极是灵巧,原先只是在床上翻来翻去,如今越发地要学着走路了,摇摇晃晃地总是跌倒,却百折不挠,顺治每日下朝来,总要亲自教儿子学走路,一边教,一边大笑道:“四阿哥坚韧不拔,很像朕的性格!”
淑懿笑着撇撇嘴,心想,皇帝的坚韧不拔在太后眼里,就是暴躁乖张。
淑懿笑道:“福临亲自教四阿哥走路是好,可如今他还不满周岁,似乎是早了点!”
顺治一瞪眼道:“怎么,你是怕朕摔了他不成?”
淑懿就是这个意思,可顺治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能够当着他的面说这个,淑懿只得笑道:“不是这个意思,臣妾是怕皇上太累了!”
顺治当然不相信,雄纠纠气昂昂地说道:“旁人的儿子自然是要等要周岁才可学走路的,朕的儿子,可不是寻常的孩子!”
淑懿绝倒,这皇帝爱起儿子来,也的确是不同寻常。淑懿不再说话,只低头含笑挑拣着几块羽纱薄绸,预备给四阿哥和四贞才出世的格格做几套夏衣。
素篆脚步匆匆地走进来,看了一眼专注于教儿子的皇帝,又看了看淑懿,咽了口唾沫,回禀道:“娘娘,小厨房的百合莲子汤炖好了,是现在端来还是再过一会儿?”
还没等淑懿回答,顺治已经朗声道:“朕现在要喝,这就端来吧!”
淑懿面色一凝,紧接着笑道:“去吧!”
素篆答应着去了,临走还瞄了淑懿一眼。淑懿放下手中的布料,笑道:“臣妾想起来了,素篆不大知道你的口味,怕糖搁得多了少了,还是臣妾亲自去看看吧!”
顺治正在全神贯注地教儿子走路,闻言只下意识地“嗯”了一声,淑懿就迎着正午的大太阳出去了。
出了正殿,拐了两个弯,素篆果真站在廊沿儿底下等她呢,廊上垂下丝丝碧藤,映着她红扑扑的脸庞,淑懿轻嗔道:“你这小蹄子就会弄鬼,偏说熬了什么百合莲子汤,皇上这就叫端去,本宫看你到哪里去找?”
素篆嘟着嘴,道:“奴婢去跟内务府的公公对账单子,对了一上午,累得头晕眼花,这好不容易闲了,又遇着吴公公叫我跟娘娘说句要紧话,我想着,吴公公既是说明了要与娘娘说的,必定是瞒着皇上的事,谁知才一进殿,皇上就正好在那里头呢,奴婢能急中生智想出这个借口来,就不错了!”
淑懿也顾不得莲子百合汤的事了,他见今儿是高凤鸣随着顺治来的,心里已有些不安,高凤鸣虽然与吴良辅都是御前总管,却不及吴良辅得宠,因此很少跟着出来,平日都是在养心殿里伺候的,吴良辅这人脑子活,心眼儿多,除非有万不得已的事,是不会巴巴儿地来求淑懿的,淑懿就问素篆道:“吴良辅叫你说什么话?”
素篆警觉地看看四周,附耳说道:“奴婢从内务府回来,半道上遇着吴公公,他就跟遇着救星似地,叫我无论如何也要想法子,把娘娘叫到承乾宫后门上说句话。”
淑懿明白了,问道:“他现在在哪儿?”
素篆向后殿方向一指,道:“就在西角门儿那里候着呢!”
淑懿二话不说,领着素篆就向后走,迎面却碰上一个宫女,托着一个漆木朱红海棠荷叶盘,里头搁着两只霁红釉的葡萄碗,一步一步小心地往前走,素篆见了,便吩咐她:“你去正殿,把汤端去给皇上,就说娘娘在小厨房做红豆糕呢,过一会儿就来。”
小宫女温顺地应了声“是”,就走开了,淑懿诧异地看了素篆一眼,点着她额头笑道“你这丫头,都会安排主子了!若是本宫拿不出红豆糕来,可唯你是问!”
素篆微微一笑,道:“那还不简单?娘娘看这百合莲子汤是哪儿来的,红豆糕也如法炮制就成了,大不了皇上说您这回水平失常,不及往日做的好吃就是了!”
正值夏季,如百合莲子汤和红豆糕这类消暑的点心,内务府日日都会备下新鲜的来,素篆真是越来越伶俐了。
有了做红豆糕的时间,淑懿见着吴良辅的时候,说起话来也就气定神闲了,只是吴良辅却如火烧眉毛,紧张兮兮地舌头都快打结了,一见着淑懿,立刻跪在地下,涕泗交流。
“娘娘救救奴才,奴才性命不保了!”吴良辅一边提起绣满福寿花纹的赭色宫服的袖子擦泪,一边哀哭着求情。
淑懿扶起吴良辅,安慰道:“先别着急,说说出了什么事儿,咱们再一起想办法!可是关于皇上的事?”
吴良辅无辜的大眼睛一睁,又哭道:“娘娘真是料事如神!就是这事不敢叫皇上知道,奴才这才偷偷来找娘娘说的。”
淑懿宽言道:“有什么话慢慢说。”
吴良辅这才抹了把脑门子上的汗,眼眶红红地说起来:“皇上的内库不是一直由奴才拿着钥匙吗?昨儿晚上也不知皇上怎么忽然想起来了,点了几幅古人名画,叫奴才挑出来备着,说等到承泽亲王入宫时,与他一同赏鉴赏鉴。”
承泽亲王于书画上颇有造诣,顺治也必定想向他展示展自己的藏品。
淑懿立即猜道:“可是有画遗失了?”
吴良辅急得脸儿通红,一拍大腿,道:“可不是吗!有一幅前明的《游春图》,奴才翻遍了整个内库,都没找着,要说这幅画儿,也不算最贵重的,皇上收藏的画儿里头,吴道子,还有什么唐寅的真迹也有,可是偏昨儿皇上点了名儿要奴才把这幅也拿出来,这……这可如何是好?”
淑懿明白,说道:“不在于这画珍贵不珍贵,而是你看守皇家内库,却丢了东西,这可是大罪啊!”
吴良辅又添一层畏惧,跌足道:“谁说不是呢?若是到时候拿不出画儿,奴才就该把人头呈上去了。”
淑懿听了,忙劝他道:“你也先别想的这样坏,咱们先想想这事儿的前因后果,一幅画,总不能长脚走了,你想一想,内库中除了你,还有谁可能进得去,拿走那幅画?”
吴良辅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遭,咬牙道:“说是钥匙是由奴才拿着的,可奴才总想着,皇上的内库,谁还敢进去偷不成?所以,高副总管和几个近身伏侍的小太监,都有机会进去,就算是养心殿外围伺候的人,若真有了这个心,悄悄拿奴才的钥匙去配了来,也不是进不去。”说到这儿,他禁不住狠狠一跺脚,骂道,“这帮王八羔子,等爷有空了,非把他们一个个宰了不可!”
淑懿静静道:“那也得先把性命留住,如今不是发恨的时候,咱们先得想个法子,过了这一关才行,本宫想,若真是养心殿近身伏侍的人做的,无非就是想换几两银子,以肥私囊罢了,承泽亲王一时半刻也入不了宫,本宫叫人在外头给你打听打听,只要见着了画,不计花多少银子,先买回来就是了,等过了这一阵儿,你再慢慢查访就是。”
吴良辅想了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几番谢过了淑懿,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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