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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了甲安排的驭夫,卫芊重新为自己找了辆马车。睍莼璩晓
当她下令驭夫前往韩国都城时,她的语气,甚至带了几分雀跃。
寻常的马车自然比不上兵士行军的速度,等卫芊不远千里地回到韩国的都城时,已是月余以后了。
入冬后的韩国都城,天气分外的冷。
打发了驭夫,卫芊茫然站在都城的街头,一时间恍若隔世攴。
甲很细心,他替卫芊准备的金,足够她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安逸。
定了定神,卫芊找了家干净舒适的旅舍住了下来。
尽管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但是住在旅舍里到底多有不便。反正也不差金,卫芊便寻思着找一处宅子安置下来逅。
果然是钱多好办事。
隔了两天,驵侩便替卫芊找一处僻静清雅的宅子。
卫芊看着合意,雇了个清扫打理的嬷嬷,略为修整之后便搬了进去。
尽管知道入冬之后,宫中不再有祭祀活动,自己想要见韩非一面,除非等到来年春祭,天子前往田间祭地时才有机会。
卫芊算着时间,知道自己临死之前好歹总还能再见上他一面的,所以也就安心住了下来。
韩非回京之后,宫中没有特别重大的消息传来。这对于卫芊来说,也是没有消息便是好的消息。
宫中一切如常,足以说明韩非一切安好。至此,卫芊原本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虽然知道在这样的时期内碰上韩非的机率为零,但是卫芊仍然每天都会前往王宫的附近试试运气。
随着天气愈寒,卫芊的身体开始每况愈下。
都城迎来第一场雪的时候,适逢卫芊体内的断肠毒初发。腹部隐隐传来的疼痛虽不强烈,但却在提醒着卫芊,她已时日无多了。
这种时有时无的疼痛,一直折磨着卫芊,而且愈痛愈烈,痛的时间也开始持续得越来越久。
到了后来,那频繁而至的疼痛已经让卫芊变得形销骨立,再也无法顶风冒雪出门了。
当都城上空传来悠长的,迎接新年的钟声时,被剧痛折磨得近乎绝望的卫芊,一度以为自己再也活不过明天。
那种看不到明天的恐惧,远比身体上的疼痛更让卫芊感到绝望。
在这种持续不间断的疼痛折磨下,卫芊终于熬到了天亮。她所有的意志,在黎明初现那一刻终于崩溃了。
带着今生相见无期的绝望,忍着剧痛,顶着风雪直奔韩王宫时,卫芊已是抱着将死之心去的。
大雪皑皑,整个都城都处于一片莹白之中。
街市上杳无人影。
卫芊一身红裳显得分外妖艳,只是所经之处,徒留下一串孤单的脚印。
原本并不太远的路程,今日卫芊便是费尽心力,却总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它的近前。
剧痛之下,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恍惚。
当韩王宫朱红的宫殿隐隐出现在莹白的世界尽头时,卫芊的唇角终于勾勒出一个绝艳的弧度。
尽管心有不甘,但是她最终还是来了。虽然她无法看到他,但是能在离她深爱的男人最近的地方,就这么看着,也是幸福。
剧痛再次如同剐心般袭来,卫芊在倒下的瞬间,嘴角仍然保持着最最美好的弧度,笑得灿烂……
大雪仍然漂漂洒洒,天地纯净,倒卧在冰天雪地中的卫芊红裳如火,凄艳美丽。
她的意识游离,天地间嗖然变得无比安静。
“卫芊——”
熟悉的声音,自远而近,却清晰有力。
卫芊精神一震,嘴唇儒动,低低吐出“韩非”两个字,却似若无声。
“卫芊!”
声音在头顶响起,残留的意识让卫芊堪堪扩散的瞳孔嗖然一收,努力望向来人。
恍惚中,卫芊无法看清来的人面孔。
大风卷起阵阵雪花,来人白衣飘飘,恍然不似尘世中人。
“卫芊,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这三个字,反复冲击着她的耳膜。
卫芊努力睁大着双眼,想要将来人看得真切。可是,那张急切慌乱的脸,却亦发模糊,渐渐地,没入了周围的黑暗之中……
无边的黑暗,诡异的气息,似真似幻中透着某种让人不安的恐慌。
卫芊在惶然不安中跌跌撞撞地前行,却嗖然见到了韩非。
没有知觉地躺在高台之上,面白如纸,一动不动,没有一丝生气。卫芊震惊得无以复加,她颤栗着,不敢置信地上前,伸手试探他的鼻息。
谁知道触手可及的,却是彻骨的寒冷。
“韩非!”
卫芊凄厉地痛呼出声。
意识突然变得清醒。
床榻前,一人素衣白袍,在身后的光照下纯净如仙,让她无法直视。卫芊闭上眼睛,无力地喘息着,软绵绵地无法开眼。
“你总算醒了。”
那人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卫芊的意识全部回来了。
这语气很熟悉,然而,却不是她最最想要见到的那个人。
扯了扯嘴角,勉强自己露出一丝微笑。再张开眼时,卫芊眸子深深,面上却云淡风轻。
鲁齐一如初识时的模样,深沉似墨,却又温暖如玉。每当他用这纯净得不带丝毫杂质的墨玉眼看着卫芊时,便让她发自内心地觉得很温暖。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声音一出,便连卫芊自己也吓了一跳。
干嘎沙哑的声音,像是朽木相击,浑然失了之前的清脆。
鲁齐一甩长袍,在床榻前坐了下来,笑道:“先喝了这个吧,待会都凉了。至于其它的事,稍后我再告诉你。”
卫芊这才发现他手上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陶碗,从房间内充盈着那股药味她也不难猜出,鲁齐要让自己喝的是什么了。
尽管自知到了这种程度,已是药石无医了,但是面对鲁齐,拒绝的话,卫芊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浑身沉沉的无力,手也软绵绵地使不上劲。
卫芊正想唤嬷嬷进来,不想鲁齐却将药碗轻轻放在几上,径自伸手将她半抱半扶地让她斜偎在靠垫上。
自知事以来,这还是卫芊第一次被韩非以外的男人这般拥抱着,面上不由得一烫。
鲁齐倒是极为坦然。拥着卫芊坐好之后,又伸手一探,取了几上的汤药,拿着调羹低头搅着药汁,自然得恍若他做这些事,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卫芊心里尴尬,垂着目轻声说道:“想必你也知道,我已时日无多,你又何必再费这些心力。”
鲁齐全身蓦然一震,搅药的手僵了僵了,直过了少顷,才柔声道:“人只要活着便有希望,卫芊不是畏死之人,为何却没有坚持活下去的勇气。”
卫芊面上神色一暗,自嘲一笑,“蝼蚁尚且偷生,如果可以苟活,卫芊又岂会求死。只是命里注定卫芊难逃此劫,我便是再如何努力也是徒劳。命数已是如此,我也只能坦然接受了。”
鲁齐转头定定望向卫芊,唇角笑意隐隐,信心满满地安慰她道:“在寻找你的这段时日里,我亦让人四处在寻医问药。鲁齐从故人处得知,这世上除了瑶池花可解断肠丸之毒,毕公的雪山乌头可对抗断肠丸之毒,还有一法,亦可根治此毒。”
在卫芊不无惊讶的注视中,鲁齐轻轻一笑,继续鼓励她道:“只要你自己不要失了信心,这断肠丸之毒总可以找到破解之法。”
“方才你说还有一法可根治此毒,是什么样的妙方?为何我从不曾听说过!”
卫芊对鲁齐的话,并不是十分相信。
在她看来,或许这仅仅是鲁齐为了安慰她,故意这么说让她宽心罢了。
“鲁齐这么说非是信口开河。百余年前,我鲁氏先祖也曾身中奇毒,当时却是被鬼医所救。”
“鬼医?”
“是!据闻鬼医的推宫换血之术,可以将人体内有毒的血液驱出体内,另外注入新血。如此息息循环,可至人新生。当年鬼医号称此法可解天下之毒,实非信口开河。”
“推宫换血!”
卫芊喃喃重复了一遍。
这方法,听起来像是可行。
卫芊正勾着头沉思,鲁齐已经再自然不过地勺了一调羹的汤药递上前来。
深思中的卫芊自顾低头啜饮了下去。想了想,她又问道:“鬼医为令先祖施行推宫换血时,年岁应是不少了吧?”
鲁齐自然知道卫芊想问的是什么,他一边趁着卫芊分心之际频频喂她喝着汤药,一边解释道:“虽然鬼医救治我鲁氏先祖时已年界不惑,然而他的医术如此了得,即便他如今不在人世了,也必然会有传承之人。”
为免卫芊担心,鲁齐又补充道:“你放心,鸟过留声,水过留痕。鬼医的医术如此了得,即便是其后人,若是真心找寻,一定会有迹可寻的。”
尽管鲁齐说得肯定,不过卫芊却不像他那般乐观。
她自知断肠毒之所以让世人惊惧,就是因为其毒难解。如果事情真如鲁齐说得那般轻巧容易,世人又何须惧它。
只是鲁齐已经为自己如此尽心尽力了,卫芊倒不好显得太过悲观了,当下便淡然一笑,不再出声。
心思随着鲁齐的话起起伏伏,不知不觉之间卫芊竟就着鲁齐的手,将一碗汤药全服用完了。
直到鲁齐放下陶碗,从怀中掏出一方洁净的方巾直伸到她面上来时,她才下意识地一躲,面上瞬时红霞齐飞。
鲁齐也不以为意。
他的手稳稳地停在卫芊面前,神色如常,语气如常地说道:“唇角尚有药汁,你自己擦一擦罢。”
卫芊红着脸,拿着鲁齐的绢帕胡乱地擦了擦嘴角,然后便匆匆递了回去。
鲁齐微微一笑,伸手接过,直接揣入怀中。
卫芊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绢帕刚才自己已经用过了。
一想到鲁齐那样一个谪仙般的人物,怀里竟然揣着自己刚才用过,沾着药汁的绢帕,卫芊观上不由得泛上一抺难堪。
只是鲁齐既然表现得若无其事,她倒不太好开口说什么了。
事实上,她即便现在开口讨要回来,也是不妥。所以她索性便闭嘴装不知道了。
鲁齐到来之后,便自作主张地将先前那个嬷嬷侍药喂汤的事,全接了下来。
卫芊病毒攻心,缠绵床榻,即便再三推辞,却总是拗不过平时总不无温和的鲁齐。
未想到,自鲁齐一主一仆来到她身边之后,不知道是鲁齐对她照料有加,还是他带来的汤药更为有效,五六天之后,卫芊的精神竟然好了许多。
虽然毒发时依然阵痛难忍,可是相较从前,已经好过太多了。
对于鲁齐连日来的照顾,卫芊感激之余,心里却甚觉亏欠。
就在她准备说服鲁齐离开时,未想到鲁齐却找她商量来了。
那日卫芊照例在鲁齐的侍候下喝了汤药,接过他体贴地递上前来冒着热气的绢帕净了手面,正踌躇着如何开口时,鲁齐却先开口了。
他说:“在鬼医后人尚未找到,你身上这毒仅凭寻常的药物恐怕难以压抑。如今你精神好些了,不如先随我前往歧山吧。”
鲁齐的话虽然像是商量,但卫芊却从中隐隐听出了几分坚持。
望着一边收拾着几面的鲁齐,他近在咫尺的面上,长睫下一片明显因为休息不济引起的青黑。
目光专注而柔和,似乎所有心思全用在收拾几面这件事上。
卫芊望着鲁齐,竟有些发怔。
像鲁齐这般恍若谪仙般的人物,曾几何时,竟然需要亲力亲为地照顾像自己这样的将死之人!
心里微微发涩,卫芊将眼底的湿意强压了下去,心里暗自对自己说道:卫芊,你何德何能!何至于,让鲁齐这样的当世奇男子如此倾心以待!
垂头敛目,卫芊轻软坚定地说道:“自知时日无多之时,我拖着将死之身执意回到都城,就是为了在临死之前可以再看上他一眼。如今心愿未了,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鲁齐,你走吧!”
鲁齐面色平静地抬头望向卫芊,眸中深沉无波。
卫芊抬头,与他四目相对,苦涩一笑,再次强调道:“你走吧!卫芊欠你的,今生只怕无以为报了。若有来世,卫芊再衔环结草以报恩德罢!”
“卫芊。”直等她说完了,鲁齐才柔声唤着她的名字道:“无论是今生今世,还是来生来世,都不要跟我提恩德二字。”
卫芊讶然望向他望来。
鲁齐唇角微微勾起,“可以与你守得日月晨昏,是我今生渴盼之事。如若鲁齐与你相守,不是要你付出病毒缠身为代价,我都要感谢上苍的厚待了。”
微微撇头,鲁齐的面上掠过一抺羞愧。
然而他的声音却仍然不无清晰地传来:“韩非将你托付给我时,逞论你是死是活,便已是我鲁齐的责任了。我愿意代他守护好你!”
卫芊一惊,正想拒绝。
鲁齐却再次回头与她对视。
他目光炯炯地望着她半晌,这才缓缓说道:“当我接到韩王的信函时,我便知道,今生今世,我都无法取代他在你心目中的位置。当世之中,能像韩王这般,为了心爱之人,逞论在生前或是身后之事,事无臣细,处处思虑周全的,除他再无人可出其右了。”
卫芊默默地听着鲁齐的话,一时怔然,正不知该如何接话。
鲁齐的唇边却漾起一丝苦笑。他长长吁出一口白气,声音低低,却清晰入耳:“鲁齐为韩王的深情所感动,那时我便想,他这样的伟丈夫,确担当得起卫芊顷尽心力去爱。”
在他的轻叹声中,卫芊定定地望着他的脸庞,喉咙哽得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