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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雪下了车,身上还裹着许景延给他的小毯子,有些愣。
许景延没再等他,长腿迈步的幅度很大,像是一阵寂寂吹去的风,如山巅积雪一般清冷。
薄雪被烧到38摄氏度的脑子有些混沌地想,这又是怎么了。
薄雪站在原地,失重感与眩晕感一起袭上心头,让他思考的时候也变得慢吞吞的。
他看着许景延的背影,开始数数。
1。
2。
3。
许景延真的没回头,脚步也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薄雪迟之又迟的确定,许景延真的不太对劲。
……
好在,许景延给薄雪留了门,让他不至于在寒风中再感上一次冒。
许景延正坐在客厅的榻榻米上,手里是一份金融财经报,看上去很认真,神情专注。
薄雪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把许景延借给他的小毯子仔仔细细地折好,步履沉重。
发着烧的人视线有些模糊,薄雪看着脚下,还是不可避免的碰了好几次家具,发出几声闷重的声音。
薄雪靠近的时候,许景延抬眼看他。
“那个……你的毯子。”薄雪勉强勾起一抹笑,雪白的面庞上尽是潮红,带着一丝恹恹的病气,看起来很脆弱,如同一只精致的玻璃娃娃,稍有不慎就会被磕碰出裂痕。薄雪续了口气,才缓缓道:“谢谢你。”
任务完成了,薄雪打算遵照医嘱,上楼躺两个小时,等这阵发热过去,这病也应该好得差不多了。
他……不该给许景延添太多麻烦的。
许景延应该是因为麻烦的自己才感觉不舒服的。
薄雪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蜷了蜷,见他半天没有回应,声音小小的,带着点鼻音,显得有点闷:“那我……上去了?”
许景延看着他,神色是疏离的,可惜那双眼睛却透露了一点隐藏的不太好的情愫。
他的眼睛生得漂亮,漆黑的瞳仁,上面点缀着宛若星芒的润泽的光,看上去很柔软。可惜眼形太锋利,令人在大多数时候都看不进他的眼底。
那么烫,翻涌着漆黑的岩浆。
薄雪认为他默认了,折过身子往回走。
他还穿着今天跑步时穿的那件校服,干干净净的白衬衫,带着别人怎么穿都无法复刻的纯净气质。衬衫的面料很薄,能透过它看见内里一点雪白的肤色。
薄雪很瘦,骨骼分明,两扇微微突起的蝴蝶骨在动作间很轻微的起伏着,像是连绵不绝的山峦,又像是栖停枝叶的蝴蝶。
薄雪是学跳舞的。
许景延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没头没脑地想着。
薄雪不知道许景延的心理活动。
他有些迟钝地迈着步子,每一步都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不已。
头重脚轻,腿也软绵绵的,像是每一步都踩在了松软的棉花上。
薄雪上楼梯。
他感觉自己像一直自己操纵着自己的木偶,每一步都显得艰难无比。
许景延还不来帮他。
他好像听见了刘叔的声音:“薄小少爷,需要我带你上去吗?”
薄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没回头,也没力气回头。
下一瞬,他听见了许景延的声音,泠泠的,像是山谷空灵的泉:“不许去,让他一个人。”
薄雪像是没听见,还是一步一步的挪上去。
这是他这辈子上过最艰难的楼梯。
薄雪打开自己那间卧室的房门,机械的关上,连睡衣都没来得及换上,就再次倒在了床上。
梦境沉沉,薄雪想,生活好像也没有他想得那么好。
……
客厅的低气压持续到了傍晚。
在这期间,许景延一直在翻看各种金融报表,这也是许家家长要求他做的事情。
去上学主要是为了缓解心情,像他这样的人,从出生开始,家族就已经为他安排好了人生的每一步,接管公司和业务,才是他毕生所要追求的使命。
因为是正事,刘叔只敢默默地缩在客厅一角,没敢吱声。
许景延的眉尖微微蹙着,面色有点冷,像是凝了一层薄冰。
书页在他修长白皙的指尖翻动着,一点微弱的风卷过袖口,掀开一点线条流利的手腕。
这些金融报表,他一张也没看进去。
那些数据如同流水一般在眼前滑过,明明是熟悉至极的东西,却很反常地没有被他吸纳。
很奇怪,心里像是堵了点儿什么,感觉很燥热,甚至到了心烦意乱的境地。
薄雪。薄雪。
那张冷冷清清的,像是纸张一样干净纯白的脸不由自主的出现在他眼前。
许景延指尖停顿,那个堵在喉口没说出的问题终于露出了一点儿小尾巴——
薄雪抗拒他。
他明明知道的,那么难受,只要说一声要帮忙,许景延就会去抱他;如果说一声累,许景延就会扶着他进门。
可是没有,薄雪拒绝了。
许景延按压着眉心,对自己的反应有些好笑。
总不过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罢了,等目的达成,薄雪和他的关系也自然完全消弭。
按道理来说,自己完全没必要想这些。
是死是活,其实都与他无关的。
但是……
他的心似乎空了一小块,位置虽然不是最至关紧要的地方,但那种骤然获得又失去的滋味,实在是奇怪极了。
许景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恰巧老刘从厨房里探出头,笑呵呵地说::“少爷,该吃饭了。”
晚餐不是老刘做的,是老刘的妻子李姨准备的,老刘和李姨从小看着他长大,一眼就看出,许景延今天的心情十分欠佳。
许景延没动,指尖擦过纸张,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他翻过一页财报,像是没听见。
李姨悄悄戳老刘,咬耳朵道:“怎么了这是?”
老刘放低声音:“你等下,我问问。”
许景延其实在跷着脚偷听。
老刘把盘子摆出来,一个个的整齐码放在餐桌上,问道:“少爷,要吃饭了。我去叫薄小少爷下来吃饭。”
下一瞬,许景延像是刚刚从自我意识里苏醒过来,终于有了反应,低低的“嗯”了一声。
老刘在心里偷偷笑,一边招呼着李姨上去找人。
许景延起身,财报被他折叠成尺寸相同的纸张,很熨贴的放在身侧。
他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透亮的镜片上折出浅浅的蓝光。许景延不近视,这幅眼镜就是为了抗疲劳的。
青年的身形如同雪松般挺拔,冷杉烟草的香气如同山巅积雪一般寒凉,带着一点无法抗拒的禁欲意味,很勾人。
他坐在了餐桌前。
李姨做得很丰盛,罗宋汤,蒸鳕鱼,甚至还有餐前小甜点,一应俱全。不仅如此,她还照顾到了生病的薄雪,所有菜色都算是比较清淡的口味。
许景延不着痕迹的想,薄雪应该没道理不喜欢。
自己上午刚凶了他,这顿饭就用来给他赔礼,应该过一会儿薄雪就会不计前嫌了。
许景延的表面八风不动,心底的小算盘敲得挺响。
然而,李姨下来的时候,身后并没有跟着薄雪。
许景延夹了一筷白灼生菜,神色淡淡,恍若不经意地问:“人呢?还在洗漱?”
薄雪刚起床,想清洁一下也是有的。
李姨却摇摇头:“不是,薄小少爷不想吃晚餐,他刚才在写作业,现在才刚睡下。”
写作业啊。许景延眸光一动,放下筷子,抬眼望向李姨,神色冷清:“那他……像是生气了吗?”
李姨小心翼翼瞄了一眼许景延的脸色,迟疑道:“应该……没有吧。”
应该没有,那就是有了。
老刘和李姨向来和许景延同桌吃饭,老刘闻言,温和道:“也许是薄小少爷今天发烧,食欲不振,等明天早上我再弄个鸡蛋羹给他。”
许景延没说话,筷子拿在手里也没一会儿,就被他放下了。
许景延:“我上去了。”
他走上楼梯,敛下眸中情绪。
据他为数不多的感情认知来说,薄雪应该是在和他冷战。
不仅冷战,还赌气。他才不相信一个发烧的人能爱学习到这个地步,连晚饭都不下来吃。
不吃就不吃吧,饿死拉倒。
许景延进卧室,门被摔得很响。
薄雪翻了个身,咸鱼躺躺。有气无力道:“99啊,救救我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呢。”
系统009也心疼他,但是为了鼓舞薄雪的工作热情,它还是忍住没说:“雪宝你再忍忍,你超棒的!我感觉任务完成就在不原处了!你看看你刚刚的表现,居然拒绝主角许景延的晚饭邀请,这一定会加重许景延对你的讨厌程度!”
薄雪听着系统009一顿尬吹猛如虎,丧丧道:“许景延应该会更讨厌我吧?”
“Bingo!”系统009为他欢呼,“等到剧情发展到你的Beta身份被拆穿的时候,你就可以下线拿奖金啦!想想我们的假期家中游!”
过了许久,薄雪还是没回它,系统009好奇地探头看去,薄雪正好端端地裹在一张法兰绒小被子里,呼吸均匀而绵长,声音低弱,像一只沉睡的、柔软无害的绵羊。
薄雪陷入了一场奇怪的梦境。
梦里的场景很模糊,像是在一台满是雪花的老电视机里放映出来的一样。
白舞鞋、练舞房,轻飘飘的羽毛。
红裙子,闪光灯,孤鹤一般清朗隽秀的少年。
即使那个青年的脸可望而不可得,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晰,他还是挣扎着,如同溺水者。
记忆与梦境像潮水一般褪去,那个光怪陆离的梦破碎了。
薄雪醒的时候,一身汗湿,睡衣粘腻在身上,很不舒服。
他摸手机一看,已经十点半了。
应该要洗个澡。薄雪想。
他从柜子里摸了两件今天刘叔刚买的新睡衣,脚步依然绵软,几乎有些浑浑噩噩地进了二楼走廊尽头的洗浴间。
他记得放水,拧开花洒的旋钮,水声滴滴答答,倾泻而下。
薄雪靠在浴缸上,下巴放在冰冰凉凉的浴缸壁上。浴室里很温暖,浴霸的白光有些刺眼,薄雪闭上眼睛,眼前是红彤彤一片的光。滴滴答答的水声渐起,很温暖,很安宁。
薄雪在浴室里睡着了。
水汽蓬勃,洇湿了他的眼睫,身上的衣服本就轻薄,被水一漫,更是温温热热地贴在了身上。
十分钟后,有人敲响了门,
是许景延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一点儿不易察觉的焦急:“薄雪?你在里面吗?”
没人回答。
过了几秒,钥匙钻进门锁时发出的细细碎碎的声音在狭小的浴室里响起。
许景延破门而入。
他看见薄雪跪坐在地上,银白的长发被水气微微打湿,薄薄的睡衣被浸透,凸显出消瘦而曲线优美的身体。
即使是来洗澡,那根像是Choker的抑制圈也还在他脖子上,黑更加黑,白更加白,造成最激烈的色彩冲突。
那是一种圣洁里带着罪恶的美感,像是一块无暇的白玉,被人肆意刻上了属于自己的印记,充斥着想让人染上自己颜色的冲动。
许景延听见自己的呼吸微微粗重,几乎不敢直视。
他抱起薄雪,那人就在他怀里睁开了眼睛。
琥珀色的眸子中水光漫布,像是融化的糖色。
下一瞬,他感觉一双细瘦的手环上了腰,毛茸茸的脑袋蹭到了自己的胸口。
随之而来的,是薄雪压抑而低弱的哭声。
“不要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