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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7 章 纯白神明俏祭品(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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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好奇的蹲在他身边,像是在执着地等着一个答案。

    盛舟像是有些恍惚,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神色慌乱:“我是盛舟,我是盛舟,你不记得了吗?薄雪?”

    年轻的神明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你是我的……”

    他微微歪着头,像是想要在脑海中找寻到一个合适的措辞,过了半晌,才继续道:“我的……朋友?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盛舟闭着眼睛,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地说:“我是你久别的挚友,薄雪,我跟着你的神谕找到了这里。你真的想不起来了吗?”

    那些或寒冷,或炎热的夜晚,那一块两个人分量的生日蛋糕,那个微不足道的生日愿望……他都不记得了吗?

    那他呢?盛舟苦涩的想,他算什么?他一直以来苦苦找寻的人,到底去哪里了?

    那些辛苦的追寻和坚持,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他现在找到的,这个与年少的薄雪有八分相似的人,还是薄雪吗?

    抑或是,缺失了那个怯弱的,高洁的灵魂的薄雪?

    但是他看见薄雪的那一刻,一切都不重要了。

    盛舟只是艰涩地回应,缓慢地试探着:“你既然不叫薄雪的话,他们叫你什么呢?”

    薄雪想了想,回答道:“他们叫我,霜雪之神。”

    ……

    盛舟就这样,在薄雪地马耳他神殿住了下来。

    薄雪也很奇怪,明明对他来说这就是一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他却想要一步接一步的,满足着这个叫做“盛舟”的人的所有要求。

    按道理来说,像盛舟这样的人类,是无法靠近神殿,看见神的容貌的。

    但是盛舟却打破常规,不仅见到了神,还在神的身边安然自若地居住下来。

    盛舟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去给薄雪讲述他们之间曾经的故事。

    找到薄雪的那一年,他已经足足过了三十岁。

    而薄雪年轻如初。

    他永远天真烂漫,眼里只有颠倒众生,含着悲悯的光——只要薄雪愿意,他可以是这片大地永恒的神明。

    这就是神明与凡人之间最大的区别。

    薄雪给他的应答还是模模糊糊的,他像是被动的接受了一个与他毫无关系、仅仅是长得很像的人的过去与回忆。

    然而那份回忆是空白的,薄雪很努力认真的去想象过,但是毫无结果。

    那些东西苍白无力,仅仅留存在盛舟对他的口述之中。

    但是薄雪还是听得很认真。

    他把以前的自己看作成自己的一部分,当盛舟说到受洗仪式的时候,他第一次插了嘴:“那我的尸体……我的身体呢?你把我烧成灰带走了吗?”

    他听说现在远处的小镇不再土葬,更不要棺椁。只需要一把纯净的圣火,就能让人洗去身上残留的罪恶,升上天堂的极乐净土。

    然而,盛舟摇了摇头。他看着薄雪,睫羽轻颤,如波的湛蓝眸子中第一次流露出如此浓烈的悲伤情绪:“我没有。韦斯特教堂的神父不允许我把你的身体带走,我只能半夜偷偷带走你的身体,沉入了圣洛纳河的底部,让流水顺着一路向北,早一些到达世界尽头的神之彼岸。”

    他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时隔十余年,他依然很清楚的记得那个跪在教堂角落,抱着薄雪冰凉的身体默默流泪的男孩。

    ……

    韦斯特教堂。

    “我说了,神子的身体不能被一个凡人带走。”神父站在受洗池旁边,目光一瞥,落在了一旁的盛舟身上,话语中带着微微的轻蔑意味,“即使他的灵魂如此圣洁。不过,您知道的,维尔福夫人。您的孩子并不是什么错误都没犯下过。我不相信这样一个劣性斑斑的孩子,会和我们高贵的神子扯上关系——更何况,这不合规定,神子应该被葬入地底,代替他的灵魂受地狱烈火煎熬之苦。”

    维尔福夫人捂着眼睛,一脸不忍,好声好气地劝解一边的盛舟:“盛舟,我的孩子,你听见了刚才神父说的话了吗?我们还是回去吧。”

    盛舟就跪坐在一旁,垂着头,卷曲的棕栗色头发有些乱,湿哒哒地贴在颈侧。他抬起眼睛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见了他无可言说的悲伤。

    像一只失去亲人庇佑的小兽,收拢起柔软的神色,漂亮的眼睛流露出哀求的神色:“我……我是他唯一的朋友,我……我应当有资格带走他的,神父,求您……”

    神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用带着笑的语气说:“孩子,你不配和神做朋友,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记得他。而你,我的孩子,我认为你是臆想症发作了。神甫,带这个可怜人进忏悔室吧,等他想明白这一切只不过是虚妄而已,再把他放出来。”

    盛舟像是疯了一样,冲向受洗池,又被几个人高力大的神甫拦住——

    他摇着头,拼命反驳着,像是在给自己立下一个誓言,又像是在说给某个人的承诺。

    “我不会忘记他!就算世界毁灭,诸神黄昏,我也不会忘记他!”

    “永远不会的——”

    黑色的教堂大门在他的世界里关上了。

    他始终流着泪的眼睛看见了维尔福夫人担忧的目光,神父的讥讽的笑……

    盛舟的世界从那一天开始,变成了灰色的。

    ……

    天刚破晓的时候,盛舟终于下定决心,从忏悔室的高窗上翻了出去。

    破碎的一盏玻璃窗划破了他的手心和小腿,盛舟甚至来不及把伤口处的玻璃碎片拨掉,就微微瘸着,向教堂大厅跑去。

    沉静的夜晚,只有风轻轻拂过。

    窗外不知道为何飘起了鹅毛大雪,轻盈美丽。

    殷红的血滴落在雪中,顷刻后就凝结成一串串的血泊。

    盛舟像是感觉不到痛,一直向前走着。

    他推开了冒着霜寒气的教堂大门。

    盛舟抬起眼睛的时候,那尊耶稣受难像已经悄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雕像。

    他有着一对巨大的白色羽翼,雪白的羽毛包裹全身,只露出一张脸。

    银白色的宝冠上点缀着象征着霜雪的六边形雪花片,被一条墨黑色的荆棘缠绕着。

    他整个身体都微微蜷缩着,像是缺乏安全感一样,双臂环绕着胸前,而那人却并不痛苦,面容安详,唇角微翘着,像是陷入了一场永不醒来的梦境。

    血肉苦弱,神明受难。

    新的神诞生了,永远的主赐其名为“霜雪之神”。

    雪兆丰年瑞,而神明自知。

    而盛舟不在意,他只是在意着那个朋友,哪怕是一具身体,也是他的朋友。

    他来到了朝思暮想的受洗池旁边,看见了薄雪的身体。

    他已经被清理得很干净。

    一件雪白的长袍盖住了手脚,脖颈处挂着一个逆十字架,被荆棘缠绕着,象征着他短暂苦难的一生。

    “我来找你了,薄雪……”他手忙脚乱地握住薄雪的手,想要拉他起来,而薄雪的手却在指尖无力滑落,“我们逃走吧,逃去天涯海角也没关系……你、你现在是成神了,是吗?”

    他拼命抹去脸上的眼泪,不让那些软弱的液体阻挡他的视线。盛舟忽然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唇,挤出一个微笑:“薄雪,你说过,你很好奇自己是否有一张与你剔透纯净的灵魂相符的面貌,我现在看见了,薄雪。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人,最纯净的人,最可爱的人。可是,如果拥有这样美貌的代价是失去你,我宁愿你还是那个小小的,很容易就虚弱的影子。薄雪……”

    窗外的灯缓缓灭了,天开始拂晓。

    黑鸟落在窗前,几只中心广场上的鸽子停在格窗上。它们像是收到了神的指示,不声不响,仅仅只是站在那里,淡漠地注视着那个奇怪的少年。

    ……

    不能再拖了。

    盛舟擦干眼泪,眼圈都是红红的。

    他费力地背着薄雪的身体,往圣洛纳河的方向跑去。

    天使城坐北朝南,河流大多都是朝南流去,只有圣洛纳河是一路向北,北到世界尽头。

    教父说过,神死后的躯体要放进最深的地底埋葬,这样的话,他们的躯体就能够代替灵魂,承受人应该承受的地狱之火的煎熬。

    盛舟不想薄雪被火烧。

    他记得薄雪说过的,世界的尽头,最靠近神的地方,叫做雾失岛。

    他想让薄雪去那里。

    ……

    盛舟几乎是爬着,爬到了圣洛纳河的河堤上。

    薄雪的身体都被雪冻僵了,四肢有些僵直,紧紧地贴在盛舟的身上,像是不愿意分开。

    “薄雪。”盛舟把他平放在地面上,用一种怜惜不舍的目光注视着他,“我会记得你,我会去寻找你,你会记得我吗,薄雪?”

    他伏在薄雪的身上,热泪淌出,一滴滴落在薄雪的胸膛上。盛舟悄声低语着:“那就说好了,薄雪,我会记得你,我会去找你,但是你不能不记得我,不想着我,知道了吗?”

    薄雪当然没有回答他。

    盛舟温柔的眼睛看着他,最后一次替他整理了一下鬓发和长袍。他想了想,又羞涩地在薄雪唇边亲了一下:“这算盖章了,薄雪,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人。等你再次见到我的时候,一定要像现在这样……不,比现在还要喜欢我,好不好?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薄雪。”

    他把薄雪用一件大衣仔仔细细地包裹好,把他轻柔地放进了圣洛纳河中。

    河水轻柔地冲刷着两岸,带起了片片涟漪。

    ……

    他一直记得那个诺言,一直向北,一直寻找。

    直到世界尽头。

    再次见到薄雪的时候,他却听见了一句宛如诛心的话——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