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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薄的雪像软被一般扑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薄雪清亮,却把什么都遮住了,看不见底。
顾成泽和陆凝凝坐在马车里,车子一路往承安王府走。
行过百福桥,一家三口打百福桥而过。
小娘子挎着菜篮子,年轻的壮汉脖子上扛着个,和他长得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的小胖小子,一家人说说笑笑往前走。
父子俩同样细长的眼睛,粗短的眉毛,同样圆润的脸,根本不需要去证明什么,便知是一脉相承。
顾成泽茫然看着那一家三口,一动不动,仿佛动了便要摔下马车,跌进结了冰的河水里。
陆凝凝忧心地看着他,这事弄不死人,却活活恶心人。
一路行至门口,承安王府的烫着金印的牌子烁烁放光,往日里顾成泽在这牌匾底下走过多回,这一次看着王府的牌子,只觉得头顶千斤重担,连迈步都艰难了。
人生的际遇,从来不会完全按照一个人的计划走。
无论是怎样的聪明人,认为自己瞧事情如何通透,做了如何周密地计划考量,在命运面前,一个浪花打进来,轻而易举地就把从前的那么些年全都给推翻了。
顾成泽不是撑不住事的人,刚出去平乱时,敌人大军兵临城下,何等凶险,朝堂钱粮补给中间出了岔子,后续兵卒,又被拖延在三百里之外,纵是九死一生的关头,他也不曾退缩怯懦过。
可现在却好像被人抽干了全身的精血,三魂七魄都被撞得打摆子一般。
他好像很饿,却又恶心得想吐。
他好像很困,却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李氏和皇帝两个人在来回打转,搅扰的他喝下三碗安神汤也甭想睡着。
陆凝凝坐在床边,把他眉心的处紧紧皱起的眉头抚平了,可这心里伤痕却是难以抚平。
当日她左右犹豫不决,便是怕顾成泽出现今日这般的情状。
嫡庶之别,贵贱之差也罢了,偏偏是个不入流的私生子,生生把顾成泽从宽敞的阳光底下拖拽成了阴沟里的耗子,在这心灵上巨大的冲击力,不是随便谁一两句话便能劝好的。
顾成泽嘴唇阵阵发白,不见半点血色,房中暗暗的,外头的光全都被门窗厚帘子阻隔住,一点也照不进来了。
陆凝凝把脸贴在顾成泽身边。
“人的出身,亲长,是不能选的,但老天爷既然生了咱们,那往后的日子,咱们要自己选。莫要把自己困在旧事里,往后你若是厌了这日子,咱们便离了这京城去,隐姓埋名,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去过咱们一家三口的日子去。往后生儿育女,守着孩子们,好好过剩下的几十年光景。”
陆凝凝声音好似一抹清泉,缓缓地往人心里流。
顾成泽不是不知道好歹,他明白,他懂得,所以把陆凝凝抱得紧了。
却也实在是没法子就此释怀,这事情实在来得太急,简直摁住了他的咽喉,要把他活活掐死。
外头送来的晚膳一直放在桌上,都冷透了,也没人动一筷子。
银枝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这般看着,也实在着急。
人是铁饭是钢,王爷如何能饿着肚子呢?
即便王爷饿着,王妃和肚子里的小主子也不能饿啊!
可这丫头是最有眼力见,知道好歹的。
见一回来两人便是那样的脸色,自然不敢多一句嘴。
所以,当元思远进门时,银枝简直跟瞧见救星似的,简直要溢出眼泪来。
王爷跟元二公子关系最好,元二公子又能言善道,有他在,定是什么事都能周全了。
“王爷王妃!元二公子来了!”银枝忙不迭地往里头通报。
彼时顾成泽刚勉强缓和一点,便闻听了这个消息。
元思远再怎么说也是外男,往日里顾成泽没成婚时,他随随便便乱闯乱进也就算了。
现在顾成泽既然娶了娘子,虽说现在天色还不晚,不会有什么私密事,但按照规矩,元思远总不好,只丫鬟通禀了,随意便能进的。
也实在是这些年他进顾成泽这屋太习惯,在舟城时,大伙儿一起挤在那小小的县衙之内,没有那么大的规矩,适而只待银枝通禀,他自己便推门就进。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我这刚在外头忙了一整日,急急策马回来,在家中还不曾喝一口水,便被祖母催了来看你。”
元思远一点也不见外,直接坐在饭桌旁,端起饭碗就吃。
“今日可忙坏我了,一大早便去京郊办理军队交接,晌午又跟着兵部的人检验查阅,一通流程走下来,我这鞋底都磨薄了。”
他说着端起汤碗来喝了一口,今日小厨房准备的汤品是虾仁儿海带豆腐汤。
这汤热腾腾地喝进去着实鲜嫩可口,此时凉透了未免实在腥气。
元思远刚抿了一口,便皱起了眉头。
“嫂嫂!快叫底下人换碗热汤来!最好再温一盏热酒,我好吃了暖暖身子。”
元思远在顾成泽府上极自在,一点也不似在旁人家做客的拘谨,倒真像是到了自己嫡亲的哥嫂府上一般随性。
往日里,好友之间此等亲近,自然无有不好。
可在知道些前尘往事之后,瞧着他再做此举,便不是当初的意思了。
陆凝凝端了汤盆出去,让瑞雪去热。
“说了多少回,我可不是你嫂嫂。”
元思远平日里最是聪慧,今日也实在是被兵部的那起子人磨得头疼身累,又实在饥肠辘辘。
没听出这话里百转千回的含义,只随便的顺嘴答应。
“咱们两家又没亲,何必非要在乎称呼。好好好,小爷吃点亏,随着咱们祖上的辈分,叫你一声婶婶,婶婶安好,小侄儿这厢有礼了!”
陆凝凝见他不停地往嘴里扒饭,言语轻松肆意,全然是玩笑状,实在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顾成泽就坐在不远处的小榻上,半晌不曾说话,一双眼睛看着元思远,这个从第一面见,便一见如故的亲侄子,心里千百种滋味都交织在了一处。
“你是什么时候见的你祖父?”他终究还是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