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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步步惊心
王星和王辰是兄弟,他们练的功夫是豹劈铁掌、开山铁斧、断壁裂石这一类的外门硬功,可是他们的心思却绵密细致如星辰。夹答列伤
当然,他们的眼睛看上去也如星辰一般明亮、明朗。
他们是第二组的人,可是在江湖中算来,他们已经是第一流的高手。
他们听风辨位,辨出了一组箭射出的方向,闪避过这一遭箭雨后,他们立刻就乘隙飞扑到这里棼。
这里是个厨房,依照它的位置和方向推测,应该就是“邝记食量号”的厨房。
“邝记”的生意一直做得很大,人手用得很多,人都要吃饭,他们的厨房当然很大,锅灶当然也很大。
可是现在“邝记”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连一个人都没有,半个都没有丹。
厨房里的大灶却还有火,灶火还烧很得旺,两个灶口上,一边一个大铁锅,一边一个大蒸笼——
一个可以藏住一个人的大铁锅,和一个可以藏住一个人的大蒸笼。
王氏兄弟对望一眼,眼角有笑,冷笑。
就在这一瞬间,他们兄弟已经到了大灶前。
一个人用左手掀大锅的锅盖,一个人用右手提蒸笼的笼盖。
──他们兄弟的掌力,一个练的是右手,一个练的是左手。
左右配搭,珠联璧合。
左手提锅盖,掌力在手,锅盖一起,右掌痛击,一击毙命。
——不管藏在锅里是什么人都一样。
好快的出手!
好快的一着“落地生根”!
左掌击下时,笼中人的命运当然也一样。
好重的一式“舍我其谁”!
惟一遗憾的是,他们这两掌只得生生止住,竟没有击下去,因为锅里根本没有人,笼中当然也没有。
人呢?
人到哪里去了?
莫非这里根本就没人?
夜,夜未央。
王氏兄弟忽然惨呼如狼嚎,大灶里的火焰中,忽然刺出了两根又在闪烁着火星的粗木条。
这两根闪着火星的粗木条,忽然间就已***了他们的小肚子里。
刺得真重,刺得好深、好深!
好快的一式“旁敲侧击”!
青烟缭绕,火星四溅。
这两根木条无声无息的刺出,直到刺人王氏兄弟的小腹后,才发出“嗤”的一声响。
一响之后,忽然又无声无息。
听见这一声响,王氏兄弟才低下头,眼中立刻涌满了说不出的惊恐惧怕之色。
他们赫然发现,他们自己的小肚子上在冒烟,而且还发出了一阵阵毛燎火焦的恶臭味。
——只有人肉烧焦时才会散发出的、那种很特别的味道。
他们忍不住开始呕吐。
呕吐并不是太坏的事情,只有活人才会呕吐。
只可惜他们一开始呕吐,忽然间就吐不出了。
你有没有看见过一个呕吐的死人?
你有没有看见过死人呕吐?
没有,都没有!
死人不会呕吐,死人也不会有任何动作。
大灶忽然崩裂,两个黑衣人在燃烧的火焰中翻飞而起。
这两个人,看上去就好像刚从地狱中窜出来的一样。
他们的黑衣上,当然还带着一星星、又一星星闪动的火花。
两个大活人,为什么会冒死躲到燃烧的炉火中?
也许,炉火间本就别有玄机。
夜,并不平定。
嘶喊、哀嚎声仍未平息。
有风,风也在嘶喊,却并未哀嚎。
灯笼,灯笼在风间摇曳。
灯笼是用一种透明的樟皮纸糊成的,高高的挂在一排高檐下,轻飘飘的随风飘动。夹答列伤
如果说有人能够藏在这么样一个灯笼里,有谁会相信?
谁能一直轻飘飘的悬挂在高檐下,随着灯笼不停的摇晃?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嘛。
何况灯笼是透明的,就算有一个精灵般的人能够把自己的身子如意缩小塞进灯笼悬挂在高檐,外面还是可以看得见。
所以种无忌手下第三组中战绩最辉煌的“西南五杰”吴氏兄弟到了这里,戒备之心也减弱了。
因为,吴氏兄弟还不是真正的大行家,还不知道江湖中随时都会有一些不可能的事发生。
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譬如说人、事、物。
有一种用很奇秘的方法制成的樟皮纸,其中甚至还混合着一些很珍贵的水银。
这种纸就是从外面绝对看不到里面的,里面却可以看见外面。
有一种人,他们只用一根手指就可以把自己悬挂在一个极小的空间里,把自己的肌肉骨骼都缩小到人类所能忍受的极限。
传说,这种异门功夫,就叫“缩骨功”。
这些人忍受痛苦和饥饿的耐力,几乎也已到了人类的极限。
——谁说不是呢!
“西南五杰”不能了解这些人的耐力,所以他们就死定了。
就在他们心情最放松的一瞬间,灯笼里已经有人破纸而出,人手一刀,刀光闪动,动如电击。
在刀光一闪间,就有人已操刀割下了他们的头颅。
——五颗,血淋淋的头颅。
好快的出手!
这些人割头的动作虽然没有那个红衣老男孩那样快,可是已经够快的了。
被他们割下的头颅落地时,有的眼睛还在眨动,有的眼中还带着鲜明的恐惧之色,有的舌头刚吐出来,还来不及缩回去,有人身上的肌肉还在不停颤动。
那种颤动,居然还带着一种非常美的韵律。
远远看来,那种颤动竟有些像是一个懵懂少女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拥抱时那种震颤一样。
──在这种颤动下,懵懂少女很快就会变得“懂事了”!
——活人也很快就变成死人了。
在生命中动得最美的一些韵律,总是不能久长。
这也正如,美好是事物总是容易消散、愉快的时光总是容易流逝一样。
吴氏兄弟的哀嚎、嘶喊声还未发出,就已停歇。
也许,这些声音,他们根本就来不及发出。
棺材店。
离吴氏兄弟丧生不远处,就有一个棺材店。
每一个只要是有人居住的地方,似乎都有棺材店,就正如那地方一定有房屋一样。
有人活,就有人死。
人活着要住房屋,死人就要进棺材。
一个地方的房屋大不大,要看这个地方的人活得好不好。
一户人家里的床铺大不大,就不一定要看这一家的男女主人是不是很恩爱了。
因为恩爱的程度和床铺的大小之间,似乎并没有十分直接、又相当绝对的关系。
有时候夫妻越恩爱,床铺反而越小。
不恩爱的夫妻们睡的床,通常都比较大些。
可是,一个地方的棺材铺大不大,就一定得看这个地方死的人多不多了。
这个小城里死的人显然还不够多——
至少在今天晚上之前还不够多。
所以小城里的这家棺材铺里,除了卖棺材之外,似乎还经营着一些副业。
譬如说,卖一点香烛锡箔纸钱库银,为死人修整一下未来居住门面,准备一些寿衣。
譬如说,替一些大字不识几个,却偏偏又游手好闲的绅士们,写几幅并不太通顺的对联。
又譬如说,偶尔甚至穿起道衣拿起法器来作一场法事,画几张无论怎么看都不像符咒的符咒。。
如果运气好的话,而且刚好有这档子买主,一个死人身上还有很多东西都可以赚钱的,有时候甚至连毛发牙齿都能换一点散碎银子。
可是他们最大的一宗生意,还是纸扎。
一个有钱人死了,他的子孙们生怕他到了阴世后不再有阳世的享受,不再有那些华美的居室器用车马奴仆,所以就用纸粘扎成一些纸屋纸器纸人纸马来焚化给他,让他在阴间也可以有同样的享受。
这只不过是后人们对逝去的父母、叔伯、祖先所表示的一点孝思而已。
不管他们所祭祀的人是不是真的能享受得到都一样要做的,孝顺的人固然要做,不孝的人,有时反而做得更好,你说是不是?
所以棺材店的生意就来了。
毫无疑问,棺材店给人的感觉总是不会很愉快的。
在棺材店做事的人,整天面对着一口口棺材,心情怎么会愉快得起来?
棺材店的老板见到有客人上门,就算明知有钱可赚,也不能露出一点高兴的样子。
上门来的顾客,都是家里刚死了人的,如果你鲜蹦活跳,满脸堆欢的迎上去,你说像不像话?
来买棺材的人,就算明知死人一人士,就有巨万遗产可得,心里就算高兴得要命,也要先把眼睛哭得红红肿肿的才对劲。
在棺材店里,笑容,是不应该有的。
可是现在却有两个人笑眯眯的走进来了。
这两个人,一个叫管弦,一个叫管乐。。
管弦今年虽然只有三十七,可是二十年前就已成名,成名之早,江湖少见。
可是江湖中人也知道,在二十年前他成名的那一战之后,他的心和他全身上下每一个部分都已冷冻起来了。
一个人成名的那一战,通常也是他伤心的一战。
一战功成,心伤如死。
在他以后活着的日子里,有时甚至会希望在那一战里死的不是他的仇敌,而是他自己。这岂非也是种奇怪的现象?
好像是的。
所以管弦早就不会笑了,可是他的脸看来却好像终年都在笑。
甚至连他睡着了的时候好像都在笑,因为他脸上有一道永生都无法消除的笑痕。
——这道笑痕,仿佛就是刀剑刻下的一样。
管乐这个人,看上去也和他的哥哥差不多。
另有人说,管乐这个人,本就是他哥哥的影子。
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脸上的笑痕,无疑更深。
一刀,抑或是一剑留下的笑痕。
笑痕也如刀剑。
所以他们虽然终年都在笑,可是他们也终年都在杀人。
江湖中大多数人只要见到他们的笑脸,刀光犹未见,就已魂飞魄散了。
有管弦的地方,就有管乐,两个人形影不离,天涯结伴,二十年来,从未失手。
现在他们两个人都已走进了这家棺材店,管乐手里有一个火折子。
灯火闪动明灭,照着后院天棚里那八口已经做好上漆直立放着的棺材。
其中当然还有三口还没有完工的白木,五六间纸扎的房子、七八个纸扎的纸人“二百五”。
黑暗中惊叱惨叫之声不绝,也不知有多少同伴已落人了对方的陷阱埋伏。
这个棺材店更是个杀人的好地方,对方将会埋伏在哪里?
管弦和管乐很快的交换了个眼色,眼角的余光,已盯在那三口直立着的棺材上。
三口白木棺尚未完工,棺盖还斜倚在棺木上,棺中空无一物,纸扎的彩人房舍,下面用竹支架着,也没有人能悬空藏进去。
这里如果有埋伏,无疑就在这三口直立着的棺材里。
这两个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手上已蓄劲作势,准备发动他们致命的一击。
可是等到他们开始行动时,攻击的对象却是那些纸扎的房舍骡马人物。
他们对这一击,显然极有把握。
经过那么精心设计的埋伏,绝不会设在任何人都能想象得到的地方。
经过那么精心挑选过的死士,当然有能力藏身在任何人都无法藏身的藏身处。
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如果不是这种埋伏,怎么能对付他们这种高手?
管弦用刀,四尺二寸精钢百炼的缅铁软刀,平时绕腰两匝,用时一抽,迎风而挺,一招“霸王卸鼎”,十人折腰而死。
管乐也用刀,练子扫刀,刀长二尺八寸,练子长短由心,有时候还可以作飞刀使,刀刃破空,取人首级于百步外。
他的刀,虽带练子,用的却是刚劲。
双刀齐飞,刚柔并用,在江湖中,这几乎已经是──种所向无敌的绝技。
在他们双刀齐展“霸王卸鼎”时,几乎没有人能在他们刀下全身而退。
这一次也不例外。
刀光飞挥,纸屑纷飞。
可是只有纸屑,没有血肉,他们攻击的对象,只不过是些纸扎而已,埋伏并不在。
──这里的埋伏,又在哪个角落?
管弦和管乐一刀扫出,心已往下沉。
心可以沉,也可以死,人却不可以。
心死只不过悲伤麻木而已,还可复萌,生死之间,却别无选择的余地,也绝无第二次机会。
这一点他们都明白,只要是曾经面对过死亡的人都明白。
也只有这种人才能明白。
──真正面对死亡的那一刻,一个人心里是什么感觉?
是一片空白呢,还是一片空明?
是惊骇恐惧呢,还是绝对冷静?
这种事情,绝不是未曾经历过这种事的人们所想象得到的。
大概也只有曾经真正面对过死亡的人,才敢作这样的断言。
管弦和管乐的心虽然直往下沉,全身的肌肉却已绷紧。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们已将他们生命所有的潜力全都逼入他们的肌肉里,逼人他们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里。
只有肌肉的活力,才可以产生身体的弹性推动。
只有这种“动”,才能制造闪避和攻击。
──避开危机,攻向另一个潜伏的危机,以攻为守。
冷静的管弦,温柔的管乐,在这一刹那间,竟忽然做出了一件他们平常绝对不会做的事情。
他们竟忽然极放肆的放声大喝起来。
大喝一声,胸腔扩张,腹部紧缩,把肺部里积存的真气全都压榨出来,刚刚注入肌肉中的潜力,也在这同一瞬间进发。
这种力量使得他们的身子竟然能在一种绝不可能再有变化的情况下,从一个绝不可能的方向,用一种绝不可能的程度翻身回窜。
刀光闪动,赫然又是一招“霸王卸鼎”,三口崭新的上好棺材也在刀光下碎裂。
这一次应该是绝对不会失手的。
他们的眼中满布红丝,就像是两个渴血的僵尸,渴望着能见到鲜血在他们的刀下涌出。
可惜这一次他们又失望了。
“夺”的一声响,双刀同时钉入天棚的横梁——
两个人悬挂在半空中,秋千般不停的摇荡。
──一次错误,也许还可补救,两次错误,良机永失。
──难道这里根本没有埋伏?
不可能。
──埋伏在哪里?
谁知道呢?
不知道。
也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