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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暗夜无常
这时那恶魔的黑色人影正飞腾在空中,下面是一片火海。5
──片密如蛛网般的火焰,交织汇合成的火海。
绿云反卷,火掌也反卷,高大的身子突然收缩,再放松,在那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间从对手致命反击中飞弹而起。
“回头望月”榛。
——这是他的平生绝技。
烈火转瞬间就会消失,他在这次飞腾中已获得了新的动力。
火焰一灭,他立刻就可以开始搏击,从一个外人绝对料想不到的部位,用一种别人绝对无法做到的动作,将对方搏杀于一瞬间耶。
一击不成,先机并未尽失。
他对自己还是充满信心,因为他想不到石屋里还有一个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的人。
金丝在黑暗中是看不见的,在闪动的火焰中也看不见。
只有这个人知道它的确存在,而且知道它在什么地方。
──那位才子已经慢慢的从他身后的大橱里拿出了一个纯钢的机筒。
这是他一排十三支机筒的一个,从筒里打出去的,是片黄金色的水雾。
水雾穿窗而出,喷在那些虽然看不见却确实存在的金丝上,而且又如跗骨之蛆般黏了上去。
火云卷过,虽然烧不着金丝,黏附在金丝上这千万颗也不知是油是水的雾珠却燃烧了起来,化成了一片火海。
占尽机先的黑衣人忽然发现自己已置身在一片火海中。
可是他没有慌,更不乱。
他不怕火,他身上穿的这一身黑色的紧身衣和黑色面具都可以防火。
他的轻功绝对是第一流,名动天下的“白云剑客”韩锦麟,抑或是“玉面飞狐”韩贞现在如果还活着,也未必能胜过他。
到了必要时,他还可以解开缠身的丝网,化鹤飞去。
他要走,有谁能追得上?
但是在才子眼中,这个人却似已经是个死人。
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却冷冷去问那穿红衣老姑娘。
“你这次来干什么?”
老姑娘忽然笑了,不但笑,而且跳,而且招手。
这个行动和神情都诡异之极的着红衫老姑娘,居然笑着跳着招着手开始唱起舞来。
跳得高兴极了。
才子居然就看着她跳,等到她跳完再问:“你这次来,不是为了急着要知道这次决斗的结果?”
“当然不是。”老姑娘道。
“你也不想知道张沧澜的生死?”才子道。
“我当然想知道,只不过我早就知道了。”老姑娘浅笑着道。
“你知道了什么?”才子急切的道。
“他不来,早已死。红衫老姑娘道。
“他来,还是死?”才子问道。
他的人、面,和那双眼睛,又都已隐没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那么你这次来,还是等着来杀人的?”
“是。”红衫老姑娘道。
“现在已经有人可杀了,你还不快去?”才子慢条斯理的道。
“谁的头?”红衫老姑娘反问道。
“你早已想杀的那个的头。”才子笑着道。
“那王八蛋的头现在已经可以去割了?”
“好的。”
红衫老姑娘嘻嘻一笑,双臂一振,好像举起双手要投降的样子。
可是她那笑嘻嘻的眼睛里却忽然充满杀机,连一点要投降的样子都没有。
就在这一瞬间,她的红衫红裤里忽然发出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就好像大块冰条忽然崩裂的那种声音。
然后又是“哗啦啦”一阵响,一大票碎冰碎铁一样的东西从他的衣袖裤管里掉了下来。
才子的面孔和眼神,虽然都已隐没在灯光无法照到的地方,但是他脸上惊愕的表情,还是可以想像得出来的。
绿衣女子与黑衣人之战眼看着随时都会结束,但是两人都展尽平生绝技,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招式出击,扭转乾坤,而且反置对手于死地。
火中纵跃,空中过招,这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学问。
重要的是,这个局面紊乱的搏战之中,胜负双方,随时都可能易位,在这种险恶的状况之下,惟有冷静才能生存。
才子当然知道这一点的重要,刚才他是旁观者。
现在,他好像也被推进了个漩涡,在面对生死的这一刻,不变也许就是应付万变之道。
绿衣女子——青竹竿、黑衣人、才子,到底哪一个才是他此行真正要下手的对象?
红衫老姑娘的双手高举,仍作投降状,碎冰碎铁一样的东西,还在不断的从衣袖裤腿溜下来……
然后,这个本来好像全身都已僵硬了的人,就在这一瞬间忽然“活”了。夹答列伤
──原来她的四肢关节,平常一直都是用木板夹住的。
所以平时她的行动永远僵硬如僵尸,连坐都坐不下去。
江湖中的人,根本没有听见过江湖中有她这么样一个人。
能看到她的人,就算还没有死,也都快死了。
就在别人看见她的那一瞬间,头颅已被割下,提在手里。
所以知道她这个秘密的人,最多也不会超过七个。
放眼天下,听说过杀人魔头“暗夜无常”这个名字的人,本就不怎么多。
可是每个人大概都想像得到,像这么样一个人,如果她自己把用来束缚自己的木板挣断时,她的行动怎么会变得多么轻巧迅速诡变灵敏?
木板碎落,人飞去,在一瞬间就已变成了一个飞跃变幻无方的鬼魅精灵。
飞腾在火海上的黑色人影身体忽然迟钝。
他不怕火,可是他怕烟。
燃烧在金丝上的烟火,带着一种很奇怪的气味。
他忽然觉得晕眩。
然后他就看到一条腿从烟火中向他踹了过来,一条修长笔直浑圆结实的腿,赤脚,足踝纤巧,曲线柔美。
脚趾很长,很漂亮。
在某一种情况下,这么样一双女人的脚通常都最能激发男人的情感。
——有时候甚至比其他一两处更主要的部位更要命。
有经验的男人,无疑都明白这一点。
他是个有经验的男人,杀人有经验,杀女人这方面也很有经验。
可是在这一瞬间,他已经发觉这只漂亮的脚是真的会要他的命了。
就在这一刹那间,一条鬼魅般的人影,已经横飞而来,就像是个红色的精灵。
在一个人将死的那一瞬间,忽然有一个穿红衣着红裤的老姑娘出现了,拿—把小刀,一把抓住那个人的发髻,一刀割下,提头就跑,倏忽来去,捷如鬼魅。
这个小孩是谁?
没人知道。
这个老姑娘为什么要割人的头颅,提着头颅到哪里去了?
也没人知道。
可是,每个人大概都能想像得到,这是件多么神秘诡谲的事,甚至还带着一种血腥的浪漫。
最浪漫而传奇的一点是,如果不是高手的头,他是绝不会去割的。
如果一定要割下你的头来,他就会时时刻刻在等着。
等着你死。
他跟你绝对没有仇,既不想杀你,也不想要你死,可是他会等着你死。
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谁也猜不透他辛辛苦苦的等着割一个死人的头颅是为了什么?
只不过有一件事是每一个只要有一点幻想力的人都可以想像得到的
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一个非常秘密的地方,藏着许多人头,每一个都是高手的头。
有些人收集名器名画名瓷名剑,有些人喜欢名人名花名厨名酒。
前者重价值,后者重情趣。
可是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人,喜欢收集的却是高手的头。
幸好这种人只有一个。
绝代的名花死了,只不过是个死人而已,旷世的名侠也死了,也一样是个死人。
死人都是一样的。
死人的头,当然也一样!
——既无价值,也无情趣。
可是对这个人来说,却是她这一生中最大的乐趣,也是她一生中的最大的,也是她的终极目标。
没有人知道她已经割下多少人的头,但是每个人都知道,她要去割一个人的头时,从来都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止她。
她出手时,就在一瞬间,人头已被割下。
只有这一次例外。
这一次她在割头之前,居然先做了另外一件事,一件任何人都想不到他会去做的事。
任何人都想不到这个“暗夜无常”会认为这件事比割头更重要。
长腿踢出,腿上的每一根肌肉都在跃动,别人看得见,她自己也看得见。
她常常把这一类的事当作一种享受。
面对着一面特地从楼兰王宫里专船运来的穿衣镜,看着自己身上肌肉的跃动,这已经是她唯一的享受。
──怎么又是楼兰王宫?
为什么每个人、每件事都好像和楼兰王宫有点关系?
一个这么高的女人,这么美,这么有魅力,大多数男人只要一看见她就已崩溃,连碰都不敢碰她,她除了自己给自己一点享受之外,还能要求什么?
想不到这一次居然有例外的情况发生了。
她从未想到会有一个比她矮一半的女人,居然会像爱死了她一样抱住她。
更想不到的是,这个女人居然会是杀人恶魔。
让人觉得奇怪的是,老姑娘居然没有先去割头。
长腿踢出,老姑娘飞起,凌空转折翻身扭曲,忽然张开双臂,一下子抱住了她的腰。
红衫老姑娘的动作简直就好像一个几天没奶吃的小鬼头忽然看到了“他”的娘一样。
──并不一定非要是娘,只要有奶就行。
老姑娘的动作,看上去简直就像三五百年没见过女人的男人一般。
——甚至连一只母牛都没见过的男人。
老姑娘的动作所表现出来的,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个花痴。
她的表情,当然也一样。
长腿踢出,她忽然一下子就抱住了青竹竿的腰,在她的大腿上用力咬了一口。
──咬得真重。
然后,“他”露出了那处只有男人才会有,女人绝不会有的地方。
——胸毛。
露得真快,一闪即逝。
平坦的胸腹上,肌肉横生。
只有女人才有的、男人绝不会有的地方,红衫老姑娘没有。
莫非,“他”本就是个男人!
是的,“他”的确是个男人。
——一个不算高大的男人!
这一点,青竹竿看到了。
看得还很清楚。
也许她并没有看清楚,但她可以感觉得到。
女人们对男人们的那种特别感觉,一向都很敏锐,也很准确。
奇怪的是,青竹竿的脸上连一点痛苦的表情都没有,连叫都没有叫出声来。
她只觉得一阵晕眩,恍恍惚惚的晕眩,就好像在面对着那面镜子一样。
等到这一阵晕眩过后,穿红衣的“老姑娘”就已经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只看见夜空中仿佛有一串血花在火光上一闪而没。
一个穿黑衣的人重重跌在地上,这个人当然已经没有头了。
红衫老姑娘提着他的头藏到哪里去了?
这个问题仍然无人能够解答。
毫无疑问的是,在他的收藏中无疑又多了一个武林名人的头。
“比天高”皮日修?
那个专割人头的老男孩,老皮皮日修?
他真的就是皮日修么?
皮日修为什么会突然在这里出现了呢?
一个黄花梨木匣,一点石灰,百余味药物,一颗人头被放进去。
木匣上刻着这个人的名字。
在这个地方,像这样的黄花梨木匣,到今天为止,已经有八百二十五个了。
这个地方在哪里?当然也没有人知道。
晕眩已过去,痛苦才来。
有一头长发的这个女人,从她的绿袍中蜕出后,全身肤色如玉。
羊脂美玉。
只有一点没有变。
——她的眼睛依旧是碧绿色的。
如猫眼、如翡翠、也如祖母绿。
她在揉她的腿。
对这个诡秘难测的老男孩,现在她总算有一点了解了。
──这个小鬼的牙齿很好,又整齐,又细密,连一颗蛀牙都没有。
他咬在她腿上的牙印子,就像是一圈排得密密的金刚钻。
她在摸它。
她的中指极长,极柔,极软,极美。
她用她中指的指尖轻轻抚摸这圈齿痕时,就宛如一个少女在午夜独睡未眠时,轻轻抚摸着她秘密情人送给她的一个宝钻手镯一样。
才子一直在看着她,带着一种非常欣赏的表情看着她。
──这种女孩,这种表情,这么长的腿,如果有男人能够看见,谁不欣赏?
只不过这个男人欣赏的眼色却是不一样的,和任何一个其他的男人都不一样。
他看着她的时候,就好像一匹狼在看着它的羊,一条狐在看着它的兔,一只猫在看着它的鼠,虽然极欣赏,却又极残酷。
远山外的弦月升得更高了。
月明,月缺,她向他走了过来。
戴着一个诡秘而可怖的绿色面具,穿着一身毫无曲线的绿色长袍时,她的每一个动作已经优美如花朵的开放。
现在她却是完全裸露的。
她在走动时,她那双修长结实浑圆的腿在她柔细的腰肢摆动下所产生的那种“动”。
——如果没有亲眼看见,那么,也许在最荒唐绮丽的梦中都梦不到。
就是想求这么样一个梦,而且已经在最信奉的神败庙中求了无数次,也梦不到。
因为就连神也很可能没有见过这么样的一双腿。
好长的一双腿,长,真长。
这么浑圆结实,线条这么柔美,这么有光泽,这么长。
──如果没有亲眼看见过,永远不能想像一双腿的长度为什么能在别人心目中造成这么大的诱惑冲击和震撼。
尤其这双腿是在一束细腰下。
她的头发也很长。
现在没有风,可是她的长发却好像飞扬在风中一样。
因为她*的摆动,就是一种风的痴律。
风的痴律是自然的。
她的摆动也完全没有丝毫矫揉,也没有丝毫做作。
──如果不是这么高的一个女孩,如果她没有这么细的腰,这么长的腿,就算杀了她,她也不会有这种自然摆动的痴律。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上天对人,并不完全绝对公平的。
她的眼如翡翠猫石,虽然是碧绿色的,却时常都会因为某种光线的变幻而变为一种无法形容的神秘之色。
她的脸如白玉,脸上的轮廓深刻而明显,就好像某一位大师刀下的雕像。
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她的气质。
一种冷得要命的气质。
在刚才那一阵晕眩过后,她立刻恢复了这种气质,不但冷漠,而且冷酷,不但冷酷而且冷淡。
──最要命的就是这种冷淡。
一种对什么人什么事都不关心不在乎的冷淡。
她戴着面具,穿着长袍,你看她,随便怎么样,她都不在乎。
她完全裸露了,你看她,她还是不在乎,随便你怎么样看,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把她全身上下都看个没完没了,她都一样不在乎。
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把你当作人。
除了她自己之外,谁看她都没有关系,你要看,你就看,我没感觉,也不在乎。
你有感觉,你在乎,你就死了。
这位才子暂时当然还不会死的。
这个世界上能够让他有感觉的人已经不太多了。
能够让他在乎的人当然更少,就算还有一两个,也绝不是这个长腿细腰碧眼的女人。
他带着一种非常欣赏的表情,用一种非常冷酷的眼神看着她走进这间石屋。
她又坐下。
她又用和刚才同样优柔的姿态坐入刚才那张宽大的石椅里。
唯一不同的是,刚才坐下的,是一个绿色的鬼魂,这次坐下的,却是一个没有任何男人能抗拒的女人。
──她并没有忘记她的腿有多么长,也不愿让别人忘记。
她坐下去时,她的腿已经盘曲成一种非常奇妙的弧度,刚好能让别人看到她的腿有多么长,也刚好能让人看出她这双腿从足踝到小腿和大腿间的曲线是多么实在,多么优美。
刀有弧度,腿也有,名刀、美腿、弦月,皆如是。
才子没看见。
有时他心中有刀,眼中却无,有时他眼中有色,心中却无。
所以他这个人在大多数时候都是看不见的——
什么人、什么事都看不见。
就算真看见,也当是没看见。
──应该看见的事,他看见了,却没看见,这种人是智者。
──连不应该看见的事他看见了也看不见,这种人就是枭雄了。
做后者更难。
才子忽然开始拍手。
甚至在他拍手的时候,也没有人能看见他的手
——就算站在他对面的人,最多也只能看见他的手在动,听见他拍手的声音。
他常常都会让你站在他对面看着他,他没有蒙面,也没有戴手套,可是在一种很奇怪的光线和阴影的变动间——
甚至连他身上的一寸皮肤都看不见。
“你真行,”才子鼓掌道:“你实在,也真是一个值得我恭维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