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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销愁戟 第十章 谢池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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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谢池春

    星光下,只见屋脊上人影幢幢,聚到一起,似是商议了一阵,然后七个人相继跃下,却还有气人负手站在对面屋檐上,神情似十分悠闲,一双眸子却如狼一般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睍莼璩伤

    蒙驰行瞧得清楚,这人正是“柳叶无情”虞仙姬。

    当先跃下的一人,急服劲装,满脸铁髯,但身形却瘦得和那一撮铁髯大不相称。

    七个人里,他轻功显然高出别人许多,一落下地,目光便灼灼的打量着蒙驰行,微一抱拳,冷冷道:“阁下莫非就是此间主人?辂”

    但见他左掌在前,中指与无名指上,赫然正套着四个奇特的汉玉扳指。

    蒙驰行笑道:“阁下莫非便是‘流星剑’苏刚强苏二把子?”

    铁髯汉子道:“正是。妍”

    蒙驰行让开了门,笑道:“此间的主人正在里面相候,请。”

    舒慎省已又坐到那宽大的椅子上,雪亮的长刀已拔出,抵着殷娇的脖子,冷冷地瞧瞧苏刚强,悠悠道:“苏二先生来得真巧,在下这里碰巧抓住了个女飞贼!”

    故意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苏二先生如有兴趣,不妨和在下一起审问审问她,或许还会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苏刚强当门而立,一张轮廓阴沉的脸,已涨成紫色,也不知究竟是该冲进去,还是不该冲进去。

    舒慎省哈哈笑道:“苏二先生莫非衣服穿得太紧,怎地脸都憋红了,看来下次真该换个裁缝了!”

    巧妙的顿了顿,他才接着道:“好一点的裁缝,在下倒是可以为苏二先生介绍一两个。”

    柳叶帮弟子俱已勃然变色,怒喝着冲了进去,苏刚强突然反手一掌,将最先冲人的一人打得又跌出门外,自己竟抱拳强笑道:“这……这想必是个误会。”

    舒慎省扬了扬眉,道:“误会?”

    苏刚强道:“此刻在舒公子刀下之人,乃是苏某的师妹。”

    舒慎省道:“呀……在下这倒失礼了,令师妹若肯早些说出来历,在下又怎敢无礼?”

    他话语虽说得客气,但一柄刀却还是架在殷娇脖子上,全无撤回之意。

    苏刚强已掩不住流露出关怀焦急之色,强笑说道:“兄台若肯将敝师妹赐还,敝帮定然感激不尽。”

    舒慎省大笑道:“男女之间,若是有了不寻常的关系,果然是再也掩饰不住了的。”

    苏刚强终于忍不住变色道:“你说什么?”

    舒慎省悠然道:“在下是说,阁下为了这多情的师妹,竟将师父忘了。”

    苏刚强一张脸立刻更红,更紫,吃吃道:“敝师妹……家师……”

    舒慎省突然长身而起,厉声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不妨老实告诉你,章佑赫和钟不眠是生是死,何去何从,我黑煞拳全不知情,至于你这师妹么……你要想将她带走,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苏刚强捏紧了拳头,嗄声道:“你……你到底要怎样?”

    舒慎省道:“你若想要这女子活着走出去,就得立誓担保柳叶帮永不再踏入淮阴一步!”

    顿了顿,他才笑着道:“至于屋檐上那位朋友嘛,自然先得请她一起回去。”

    话犹未了,突听风声骤响,一条人影自左面窗户飞入,右面穿户飞出。

    舒慎省掌中刀竟被人弹得“叮”的一响,险些脱手飞去。

    再看虞仙姬,已到了右面屋檐上。

    好快的身法!

    好快的一式“乳燕穿花”!

    她根本用不着说话,已给了舒慎省最明白,最简单的答复。

    “我要来就来,要去就去,谁也管不着我。”

    舒慎省脸上变了颜色,立刻笑道:“只要尊驾不再管柳叶帮的闲事,随时要来淮阴城,我黑煞拳门下弟子,必定倒屐相迎,恭送如仪。”

    这时苏刚强却已再也忍不住喝道:“虞仙姬,你杀了我门下弟子,我非但毫无怨言,反而将他们责骂了一顿,我姓苏的就算对我老子,也没有对你这么客气,但你方才明明可以救出七妹,却不肯出手,你……你……你……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你……你……”

    虞仙姬冷冷道:“我素来只知道杀人,不知道救人。”

    她目光比刀还冷,苏刚强瞧了一眼,下面的话像是已被塞了回去,梗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过了半晌,他方才吃吃道:“既是如此,为何不杀了舒慎省?”

    虞仙姬道:“我杀人从不暗算,你叫他出来,我就为你杀了他。”

    舒慎省大笑道:“只是在下出去之前,令师妹的头自然已经先分了家。”

    苏刚强狠狠一跺脚,嘶声道:“好,依你,从此柳叶帮决不再踏入淮阴一步。”

    像苏刚强这种人,在江湖中地位虽不高,但帮会中人,若想在江湖上混,那是话出如风,永无更改的。

    舒慎省展颜一笑,道:“既是如此……”

    突听一人嘻嘻道:“舒兄莫要忘了,这位姑娘,再下也是有一份的。”

    苏刚强霍然转身,便瞧见笑嘻嘻走来的蒙驰行。

    苏刚强一双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怒喝道:“你是什么东西?又要多事。”

    蒙驰行笑嘻嘻道:“我不是东西,是人。”

    苏刚强狂吼左掌击出,右手上柳叶刀,寒光闪闪,取人性命,易如反掌。

    但他一掌击出后,面前却已没了人影。

    再瞧蒙驰行已笑嘻嘻的站在屋檐上,笑道:“在下早已说过,打架是绝不奉陪的。”

    苏刚强又惊又怒,向虞仙姬连打了好几个手势。

    虞仙姬却似全没有瞧见。

    苏刚强终于忍不住道:“虞仙姬,你……你杀人的时机,难道还未到么?”

    虞仙姬瞧了蒙驰行一眼,缓缓道:“世上之人,我皆可杀,但是他……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话声渐远,她自屋檐上抛下一包银子,竟头也不回的去了。

    苏刚强张口结舌,怔在那里,他简直做梦也想不到杀人如草的“柳叶无情”,竟也有不杀的人。

    蒙驰行负手而立,衣袂飘风,悠悠笑道:“其实,我的条件,要比舒公子的还要简单得多。”

    苏刚强终于又跺了跺脚,道:“你要怎样?说吧!”

    蒙驰行道:“只要你将尊师临去时交给你的那封信让我瞧瞧,我不但立刻恭送令师妹出门,还为她雇好轿子,放串鞭炮洗洗霉气。”

    苏刚强不禁怔了怔,道:“你的条件,就只是想瞧瞧那封信而已?”

    蒙驰行林道:“瞧过之后,立刻奉还。”

    苏刚强默然半晌,缓缓道:“那封信,我虽然已经毁了,但信中内容,我却已瞧过!”

    顿了顿,他才若有所思的道:“却不知那封信与你又有何关系,你为何定要瞧它不可?”

    蒙驰行喜道:“你也不必问我是为了什么,只问你想不想你那娇滴滴的师妹重回你的怀抱就是了!”

    苏刚强考虑了半晌,又瞧了瞧灯光下那苍白而美丽的脸,胸中只觉一阵热血上涌,再也不顾一切,大声道:“好,我说!”

    又声嘶力竭的吼了几声,他才高声道:“其实那封信也并非什么秘密,只是……”

    然后,他突然狂吼一声,向前冲出数步,噗地倒了下去。

    柳叶帮弟子惊呼大乱,只见他身上看似没什么伤痕,但过了片刻,便有一丝鲜血自脊椎第四骨节下渗了出来。

    舒慎省变色道:“这已是第二个为那封书信死的人了,蒙兄,你……”

    这句话还没说完,舒慎省不禁抬头一瞧,屋檐上的蒙驰行,早已不知何去了。

    苏刚强狂吼倒地,墙角后阴影中便有人影一闪而没,别人虽未瞧见,但又怎能逃得过蒙驰行的一双利眼。

    他立刻凌空掠出数丈,追了过去,谁知那人影竟已在数十余丈外,他轻功之高,天下皆知,谁知这人轻功竟也不弱。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在淮阴城干燥的晚风中凌空飞掠,就像是一根线上系着的两个风筝。

    那人影竟始终能与蒙驰行保持段距离。

    片刻间,两人便已飞掠出城。

    远处烟水迷蒙,已到了小西湖边。

    这月下的名湖,看来实另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风韵。

    这时蒙驰行已将追上了那人影──普天之下,无论是谁,轻功终是要比他稍逊一筹的。

    蒙驰行笑道:“朋友你还是留步吧,我保证绝不伤你毫发,但是若是想跃下水,就未免要自讨苦吃了。”

    那人夜枭般一笑,道:“严铁歆!我终于认出你是谁了。”

    话声中,突然有一股奇异的紫色烟雾爆发而起,吞没了他的身影,也吞没了蒙驰行的整个身子。

    那烟雾立即沉重得像是有形之物,蒙驰行非但眼睛被迷,身形在烟雾中竟也为之施展不开。

    等他闭住呼吸,冲出烟雾,到湖边时,那人影已不见了,只有湖水上一朵涟漪,正在袅袅消散。

    蒙驰行发怔地瞧着那逐渐消散的涟漪,喃喃道:“这莫非就是传说中东瀛武士神秘的“忍术”,我怎么从未听说中原武林中已有人学会这种几近邪术的武功?”

    故老相传,那“忍术”乃是一种能使自己的身形在敌人面前突然消失的方法,要学会这种神秘的武功,便是断绝***,将自己完全奉献为“忍术”之祭礼,其过程之艰苦卓绝,直非人所能忍受,是以就算是在东瀛武林中,能通忍术的“忍者”,通常也都是被视为鬼魅的神秘人物。

    蒙驰行轻功虽已入化境,虽然几乎已知道世上所有逃避人耳目的法子,但对这种神秘的“忍术”,所知却不多。

    他怔了半晌,不禁苦笑道:“这人既擅“忍术”,又有那样的轻功,我严铁歆今日,才总算遇着了对手,只可惜到此刻竟仍猜不出他究竟是谁?”

    突听一人冷冷道:“严铁歆,拔出你藏在腰间的销愁戟来。”

    语声嘶哑而奇特,一条黑衣人影,自湖边淡淡的水雾中走了过来,赫然正是那“柳叶无情”虞仙姬。

    蒙驰行动容道:“你怎么也来了?”

    虞仙姬道:“我一路追踪,直到此刻才又找着你,你总不会令我失望吧?”

    蒙驰行摸了摸额角,道:“你始终在跟着我?为什么?”

    虞仙姬冷冷道:“只是为了要将我的柳叶刀,轻轻刺入你的咽喉。”

    蒙驰行怔了怔,道:“你要杀我?”

    虞仙姬道:“或是被你杀死。”

    蒙驰行笑道:“你知道我是从来不愿杀人的,更莫要说是你这样一个大美人了。”

    虞仙姬道:“你不愿杀我,我就杀你。”

    蒙驰行道:“你方才岂非说过,不……”

    虞仙姬冷冷截口道:“我只是不愿为别人杀你,我杀你,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已。”

    蒙驰行苦笑道:“为了你自己?这又是为什么呢?”

    虞仙姬道:“能与销愁戟严铁歆一决生死,乃是我生平一大快事。”

    蒙驰行摇了摇头,背负起双手,笑道:“只可惜我却是全无兴趣找你动手,这一点,在下也觉得实在抱歉得很。”

    虞仙姬叱道:“你不动手也得动手。”

    叱声中,柳叶刀光已如匹练般刺来。

    蒙驰行背负双手,竟是动也不动,刀光便在他咽喉前半寸戛然顿住。

    刀光已将他眉目都映得惨碧色,他喉结也已被那森寒的刀气刺激得不住颤动,但他竟仍是神色不变。

    他的神经莫非是铁铸的不成?

    虞仙姬又将掌中柳叶刀往前推进了半分,刀尖纹风不动。

    她的手腕,竟也像是铁铸的一般镇定。

    她嗄声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刀尖距离蒙驰行咽喉已只有两分,他竟仍然声色不动,淡淡浅笑着道:“你自然不是不敢,而只是不愿而已。”

    虞仙姬冷笑道:“我一心想杀你,怎会不愿?”

    蒙驰行笑道:“你这样杀了我,能得到些什么乐趣?”

    刀尖,突然颤抖起来。

    虞仙姬磐石般镇定的手腕,竟已动摇了,嘶声喝道:“你真有如此自信?”

    突然一刀刺了出去。

    蒙驰行从头到脚,绝没有一分动弹,那锐利的刀锋虽只是贴着他脖子过去,但这一刀,也可能会刺穿他的咽喉。

    虞仙姬的脸虽仍如冰一般冷,但肌肉却已一根根在颤抖着,一张脸终于奇异地扭曲起来,道:“你……你真的不肯与我动手?”

    她语声竟也颤抖起来。

    蒙驰行叹了口气,道:“实在抱歉得很。”

    虞仙姬仰天长笑道:“好!”

    笑声凄厉,她竟回过柳叶刀,一刀向自己咽喉刺去。

    这一来,蒙驰行倒当真大吃一惊,劈手去夺他柳叶刀。

    虞仙姬手腕闪动,刀尖始终不离她自己咽喉方寸之间。

    蒙驰行也展开空手入白刃的武功,着力抢夺。

    星光下,只见刀光闪动,人影起落,两人毕竟还是动起手来了。

    但这两人动手,一个为的竟非伤人,而是救人,另一个要杀的也非对手,而是自己。

    这样的动手,倒当真是空前绝后,绝无仅有。

    刹那间数十招,突听“铮”的一声,湖上竟响起了一声古筝声。

    古筝叮咚,妙韵天成,但其中却似含蕴着一种说不出的幽恨之意,正似国破家亡,满怀悲愤难解,又似受欺被侮,怨恨积郁难消之蕴意。

    古筝声响起,天地间便似充满一种苍凉肃杀之意,天上星月,俱都黯然无光,名湖风物,也为之失色。

    蒙驰行心境开阔,胸怀磊落,听了还不觉怎样。

    虞仙姬却是身世凄苦,落魄江湖,她心胸本就偏激,本就满怀抑郁不平,否则又怎会以杀人为业,以杀人为乐?

    此刻,古筝音入耳,她只觉鲜血奔腾,竟是不能自己,突然仰天长啸,反手一刀,向蒙驰行刺了出去。

    这刀迅急狠辣,蒙驰行猝然不及思索,出于本能地闪身避过。

    星光下,只见虞仙姬目光皆赤,竟似已疯狂起来。

    等到虞仙姬第二刀刺出时,蒙驰行已不能不避。

    方才他虽能镇定,但此刻面对着的已是个失却理智的人,那情况自然已大不相同。

    古筝声越来越急,虞仙姬的刀光也越来越急,她整个人竟似已完全被古筝声操纵,再也不能自主了一般。

    蒙驰行不禁大骇,他倒并非怕虞仙姬伤了他,而是知道这样下去,虞仙姬必将伤了她自己。

    迅急的刀光,已在蒙驰行面前织成了一片光幕。

    这疯狂的刀光,已非世上任何人、任何力量所能遏止。

    蒙驰行突然大声道:“你敢随我下水么?”语声中竟凌空一个翻身,跃入湖水中。

    虞仙姬毫不迟疑,跟着跃下。

    但水中却已和陆上大不相同,虞仙姬掌中刀刺出,不过空自激起一片水花,已再难伤人了。

    蒙驰行到了水中,却如蛟龙回到大海,身子如游鱼般一闪一扭,便已捏住虞仙姬的手腕,点了她的穴道,将她抛上湖岸,笑道:“虞仙姬啊虞仙姬,你此刻虽吃了些苦头,但总比发疯而死来得好。”

    又是一个猛转跃入水中,向古筝声传来处游去。

    烟水迷蒙中,湖中竟泛着一叶孤舟。

    孤舟上盘膝端坐着个身穿月白色道袍的少年道人,正在弹古筝。

    星月相映下,只见他目如朗星,唇红齿白,面目皎好如少女,而神情之温文,风采之潇洒,却又非世上任何女子所能比拟。

    他全身上下,看来一尘不染,竟似方自九天之上垂云而下,纵令潘岳再世,玄奘复生,只怕也不过如此。

    蒙驰行瞧了两眼,皱眉苦笑道:“原来是他,我早该想到的,世上除了他之外,还有谁能抚出这样的古筝?”

    又叹了口气,蒙驰行才摇头苦笑道:“他月下抚筝,倒也风雅,却不知害苦了我。”

    蒙驰行潜至舟旁,才冒出个头来,道:“大师心中,难道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