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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仲和把卫霜给移到桌前,伫了下筷子,说道:“孩子,最好的补益就是吃。来,老夫也尝尝小涟蕊的手艺有没有进步。”
上官涟蕊脱下围裙,洗净双手也上了桌,笑道:“要不是那两位从不动手,我哪会学着做饭。不退步就不错了。”
卫霜看着桌上几道简单而精致的菜,醋意满满地抱怨道:“原来师父还有这手艺,我一次都没尝过。”
上官涟蕊像敷衍一般说:“行行行,回去做给你和挽君吃。”
原本卫霜并不觉得有多饿,结果刚吃下一棵小青菜就觉得胃里一下子就开了个大洞,立刻打起鼓,接着他也不再端着,狼吞虎咽起来。
上官涟蕊特地将饭菜做得十分清淡,但并不代表会很乏味,看那两个人的反应就知道,卫霜全无吃相,就差抱着锅往嘴里倒了,张仲和没怎么咀嚼就咽了下去,全然不像个老人家的样子。
卫霜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自家师父是怎么把平平无奇的青菜做得如此软糯,明明现在才初春,青菜应该会有些硬才是,而且饭也颗粒饱满,既没有很干,又没有粘黏,肉汤也非常清澈,肉块入口即化。
上官涟蕊看着嘴巴塞得满满当当的卫霜,宠爱地摇摇头,拿手帕给他擦净嘴角的油渍,嘱咐细嚼慢咽。
菜过五味,张仲和问上官涟蕊:“你们准备住个几日?”
上官涟蕊点头道:“一会儿我带小霜去找间客栈住下,既然你不是没有办法,那就等他痊愈了再回去。”
“小霜?”张仲和疑问地瞥一眼卫霜。
卫霜快被自家师父吓死了,这里可是风雷卫的治所,要是在这里暴露,那估计得把风雷卫全杀光了才逃得出去吧!
卫霜当即说道:“在下的名字,万晓霜。”
“姓万?你与那乾坤卫统领万可是什么关系?”能被上官涟蕊看上眼收为弟子,那定不简单,而且听说白芍在荆楚商会,最近在索隙城又开了家书院,这孩子应该就是在那里结识的白芍,张仲和想,同时又暗自叹息。
“幼时受万统领收留,现在担任乾坤卫收藏吏一职。”
待吃饱喝足之后,上官涟蕊主动将桌上都收拾干净,接着外出找客栈落脚,卫霜跟张仲和到门外享受阳光。
张仲和也不急在一时,安慰卫霜要静养,将正气先补足,否则哪怕通了经脉,也会再次黏在一起。
谈到修为,卫霜说起自己筑基的过程,张仲和非常感兴趣,尤其是对于上官涟蕊给他的丹药直接筑成两座高台。
张仲和感慨道:“她可真舍得给你啊!”
卫霜疑惑道:“师父说我先天不足,需后天补益,那丹药我吃了之后感觉体内原来的疲乏感一扫而空,也是因此,后发现药力残余,足够筑基的。”
张仲和笑指着卫霜,只道他不识货:“你小子,知不知道,这丹药给凡人吃了,可以步入仙途,直接筑基?”
卫霜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张仲和讲的是什么。一颗丹药,给无法吸收自然之气的凡人吃了,可以直接进入筑基,跨过修炼第一个门槛?
“难道不是师父用药的原因?”
张仲和笑着摇头道:“这可不是用些灵草就能配出来的,还要有特殊的配伍和秘法调控,必须要天生就能感知天道,才有可能学会。而且这秘法是出自独门心法中,绝非凡人可触及。”
卫霜诧异地看着张仲和,作势要把一年前吃下的丹药给吐出来,抱怨道:“我还以为只是个补药,一吞就好,谁知道竟暴殄天物!”
“那两颗是她出师的时候我给的,可不容易哦,十年才出一小颗!”张仲和好像生怕卫霜不够内疚,补了一句。
卫霜忽地想起来,连忙问道:“那药力入血,我这一下岂不是……”
张仲和嘿嘿笑着:“对啊,你才知道?”
卫霜心中大喊这回亏大了,倒让许冰凌捡了个大便宜,这药力果不其然通过精血给了许冰凌去了。现在他很想厚着脸皮问可不可以再给他两颗,但是显然这是个找打的问题。
“张老,您说秘术心法,莫非您是……”卫霜有些警惕地看着张仲和。
张仲和哈哈大笑,回答:“我是什么?是个老妖怪?哈哈哈,你不如明着问,老夫是不是门派中人。那么答案自然就是了,不过是个小门派,每一辈就两个人。”
卫霜并不认为只是个“小门派”,因为这暗示着会毫无保留地教授那两个万里挑一的弟子,越是这样的门派,走出来的人也就越厉害。
张仲和见卫霜阴沉下来的脸色,以为他被吓到了,安慰道:“好了好了,老夫骗你的。确实有配伍和秘法,不过不至于十年一颗就是了。你若想要,走的时候送你个百八十丸就是了。”
卫霜也接着张仲和的话头,两人说说笑笑,一直等到上官涟蕊回来,一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进了屋。
上官涟蕊把卫霜抱到榻上,为他脱了衣服,只剩一条亵裤,张仲和捻起针来,自他八脉之会刺入。卫霜原本觉得八脉齐通只是让他修炼得更快,体内灵气更加充沛,没想到现在还有这用处。
张仲和对上官涟蕊说道:“你这徒弟天赋不错,八脉齐通省了不少麻烦。”
上官涟蕊在一旁侍立着,与张仲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双眼一直盯着卫霜身上的针和张仲和的手法,甚至卫霜怀疑自家师父能不能看到他的经脉走向,那贪婪的眼神让他心里有点发毛。
原本张仲和打算先给他通一下经脉之气,一来护住经脉,二来做个先锋探路,结果卫霜八脉齐通省下这个步骤,直接在八脉之会下针,调动全身经气,保证经脉不会疲软。
张仲和的灵气又一次入体,卫霜舒服地闭上眼睛,银针或直或斜或平地刺入体内,卫霜感受到自己的经脉一点一点被撑开,精血并不多,气息已安稳地与之结合,不再虚浮着。
张仲和把针一根一根地捻过去,卫霜的肉每抽动一下就像鱼儿咬钩,酸胀对如今几乎瘫了的卫霜而言简直就是享受。
上身还比较容易,甚至有几处卫霜都呻吟出声,令张仲和放轻了手法,到下肢时就不怎么顺利了。原本下肢就处于阴地,阳气不易到达,卫霜现在的情况,下肢的经脉阻塞是最严重的。
张仲和明显地加大力度,卫霜还是难以感觉到,连换了好几处也是这样。而在体内,张仲和的灵气自带脉便无法往下行进,如遇到一堵城墙阻拦,给他急出一头汗来。
“擦汗。”张仲和招呼上官涟蕊,接着头也不抬问,“景天,你……哦,算了,你在这就你来说,下面该怎么办?”
上官涟蕊想起那时一同听讲的日子,不免有些怅然,想了会儿,说道:“刺太冲开经脉气血?”
张仲和不置可否,捻了两下合谷处的针,卫霜倒吸一口凉气,接着在太冲、昆仑、三里、内庭下针,尤其在三里。
太冲一针下去,张仲和刚松手,“蹭蹭”两声,银针竟被弹飞了,两缕寒气丝线一样泄了出来。卫霜小腹忽感温热,有气欲上冲,立刻平复下来。
张仲和不慌不忙,再次下针,提插似鸟雀啄食,转针如凤凰展翅,每一下都送进去一股灵气,一会儿深一会儿浅,往复十来次,卫霜竟感觉双腿慢慢发热。
“师父,我好像有点感觉了。”卫霜轻声说。
张仲和一听,针头一转,顺势将停在带脉的灵气引下来。灵气以破城之势冲下腰际,接着针头直刺,止住灵气的势头,以防伤了未通的经脉。
张仲和稳扎稳打,一分一毫地往下推进,撑开经脉的同时还化去其中瘀血。而卫霜也感觉到双腿逐渐恢复了知觉,从没有知觉,到有一点知觉,到完全恢复,又感觉双腿发冷,在张仲和手法之下缓缓温和,酥麻感未褪,但这样的反差已经让他有了希望。
“起针。”张仲和吩咐一声,自己退到一边擦汗,上官涟蕊将卫霜身上的针一一取下,最后检查没有遗漏,把针放入盒中。
张仲和按住卫霜不让他起来,忽地一掌打在他的百会,灵气并不充沛,却能推动着全身气血一同运行,有波涛汹涌之势,从百会一直荡涤到涌泉,从他的鼻子和脚底分别射出三道暗血来。
卫霜一惊,下意识地捏着鼻子要找个盆,张仲和早就备好了,卫霜把头伸到盆里,不住地擤鼻,滴滴答答积了有一合的血,都是暗红色带着血块的。
张仲和跟上官涟蕊一起扶着卫霜,说道:“头一回麻烦了点。”
“干净了?”上官涟蕊问,自然是问卫霜体内的瘀血了。
张仲和看了她一眼,说道:“哪有这么容易,怎么的还要个半年吧。要等精血补回来,而且那两股寒气修为虽去,寒凝已成。这到底是被谁打进去的?”
上官涟蕊白了一眼,心想若不是许冰凌姐弟,哪有这么多破事。
卫霜也不愿意多言,只是说自己没注意,好像这寒气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张仲和见二人都不愿意多说,自然不多问,点起火盆,给卫霜身上来回搓热了才让他们走。
卫霜虽然知觉恢复,双腿还是酥软得很,仍坐着四轮车,手指不安分地比划着。
上官涟蕊握住卫霜的手,责备道:“刚恢复些,就想着别的?别忘了,你修为可是一点都没有。”
卫霜呵呵一笑,想到自己被锁穴法封住修为,又意识到这是防备师兄趁虚而入的手段,心中不甘顿时消散许多。
上官涟蕊说道:“你还觉得你师兄要害你,殊不知,张老给你泄出寒气时有一部分顺经脉上攻,是彼岸花帮你拦了下来。”
卫霜知道那是筑基时师兄用逆川救他留在体内的,此时提及却五味杂陈。
上官涟蕊想到张仲和所说,感慨道:“为师不如张老啊。要说那寒气也不是没注意到,只是修为太深,以至于忽视了,只当是寒邪入体,哪里想到会是修为作祟!”
卫霜莞尔一笑,说道:“师父忘了么,当初徒儿刚开始修炼,您却指导甚少,只是看住以防我行气出岔子,也是因为您说,修为越高深,入门功法等反而越是不熟悉,就像厨子会教人做饭,却不会教人怎么拿筷子。”
上官涟蕊心中还是有所担忧,许冰凌的灵气绝不是简简单单的寒气,现出真身时放出的冰焰诡异至极,既不是鬼火,也不是燃冰,寒冷刺骨,又有火焰凶猛的势头,不知这究竟只是个法术还是说存于修为当中,会不会影响后续的治疗,若在卫霜体内发作,那真的是九死一生了。
二人到了客栈,上官涟蕊如之前一样把卫霜连人带车托着上楼,将他带到了房间,好生照顾着,一直到把卫霜扶到床上躺好。
上官涟蕊为他盖好被子,叮嘱道:“为师就在隔壁,有事敲两下墙就能听到。”
卫霜应了一声。
一夜无话。
随后两个月,张仲和每天或针或药给卫霜治病,上官涟蕊在一旁侍立,同时准备着阳勾玉以防不测。俗话说,有形之血不可速生。卫霜的知觉基本恢复,同时虚弱感也愈发明显。他心知那是因为经脉逐渐畅通,同时精血未生所致。
原本卫霜还在担心,若自己知觉恢复,可是瘀血仍在,那刺痛难忍实在磨人,结果张仲和用医术告诉他这样的担心是多余的,根本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至于寒气,上官涟蕊很是谨慎,而张仲和则认为这并非有意害人,而是无意之间打入体内,再奇异的修为,这样也成了没头苍蝇,给条出路很容易就能泄出去。
眼看天气逐渐回暖,风雷卫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加之卫霜身体逐渐恢复,上官涟蕊想着再过些日子便带他回索隙城。
张仲和并没有挽留,只是再三叮嘱切勿让白芍和洪景天知道自己的下落,上官涟蕊连连答应,把卫霜看得一愣一愣。
一切吩咐完,上官涟蕊将卫霜留在张仲和屋里,自己回客栈整理行李。
卫霜好奇地问道:“张老,为何不让白大夫他们知道呢?”他心想既然自家师父知道,难道还在乎多一个少一个?而且作为医者,不就是要普救世人,哪有避世之说?
张仲和沏了两杯茶,一手倚在桌上,一手端着茶杯,说道:“说是不告诉他们,实际上,哪里保证他们真的不知道呢?想我这些年也有些名声,稍加打听便能找到的。”
张仲和并不是说大话,他这些年走南闯北,每每施术无不应验,若有疫灾也是冲在前面,人们口口相传也知道有这么一人。如今随着年龄增长,逐渐力不从心,落脚于风雷城,也没有刻意隐藏什么。
卫霜想既然如此,那这又是什么奇怪的规矩?
“那么张老并不想出世,何必如此?”
张仲和哈哈一笑:“行医非在纸上、口传,更应行万里路,见天下人。天文地理人和,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哪里是一人可包含?”
“那这跟之前所说有何关系?”
“老夫走遍天下,他们听到的也仅仅九牛一毛尔。若他们见到一病人,老夫从未提及,又该如何?莫非就此束手了?老夫的见闻终究在我,不会成他们的。记圣人千言万语,不如自己去诊一病,说得无情些,哪怕把人治死了,也清楚是怎么治死的,记得是清清楚楚,绝不会再犯这错误。”
“您是为他们能全然独立看诊才这样?那若真的有不解之处,想问一问您该怎办?”
张仲和摆摆手,说道:“你是修炼的,看过的功法秘籍定是不少,若有一功法晦涩至极,你又不懂,而上官又不在身边,该如何修炼?”
卫霜脱口而出:“晚辈定是先试着按此功法行气尝试一下,因为任何功法根本都在于内息……”言已至此,卫霜顿悟了,“不管什么疑难杂症,其病机皆不外乎五脏六腑。您的意思是原本一切皆在所学之内,只是一时未能想到?”
张仲和捻着胡子,满意地点点头,赞许道:“上官的徒弟,就是非同一般!不错,既然一切都未超出所学,那为何需要老夫提点?若说问医问药,那老夫也是出于经验所成,连这个都不能自己去琢磨,那这些年白学了!连用药的习惯也想跟老夫一样,那这不是敬我,而是害己!”
卫霜心中忽似有一道闪电划过,激动地说道:“张老,您可听说过‘别仙踪’?”
张仲和摇摇头:“没有,莫非是味药材?”
卫霜呵呵一笑,说道:“是晚辈修炼的一个功法,一来主张无招,二来须料敌先机。当初刚修炼之时非但没有任何进步,反而与我那好友比试更加劣势。”
“这是为何?”
“我那好友跟我说,那是因为我虽是他传授,却不应该处处想着模仿他的招式,这样反而让他更加容易抓住破绽。”
张仲和哈哈一笑,一语中的:“类我者生,学我者死。”
说着,听得有人击户。
张仲和高喊一声:“谁啊?”
门外传来熟悉的女声:“晚辈风雷卫楚离,求见张老。”
卫霜心里奇怪,之前听说楚离要跟着一同回索隙城,准备在荆楚书院里学习,怎么来回来了?又来找张仲和做甚?
“不见!”张仲和干脆地回绝,“老夫很早就已辞去官职,虽住风雷城,却不再是你风雷卫的人了!我管你楚离楚合,楚怀亲自来也一样不见!”
门外楚离又说道:“晚辈此番不为公务,是请张老出诊救人,此人身受重伤,命在旦夕,还请张老施以回春之法搭救性命!”
“楚怀他死不死?都第几回了还想诓骗老夫!滚!”
卫霜听罢忍俊不禁,用袖子捂住嘴以防笑声被楚离听到,楚怀堂堂风雷卫统领,竟会为了请张仲和出山让自己女儿把自己往死了说,还真不怕别人笑话!
紧接着,万暮白的声音又响起:“张大夫,此次非是玩笑,在下挚友如今生死未卜,就连他师父也束手无策。在下心急如焚,只求能与我等往索隙城走一趟,待我挚友回来为他医治,张大夫可随意提条件,乾坤卫定能满足。”
卫霜一听便知道万暮白是为自己,感动之余,也明白是自己几个月没回去让他整日忧心,不免愧疚。正想说自己正在这里,结果却被张仲和示意不要出声。
“是你的挚友,又不是老夫亲爹,凭什么让我跑这么远?要不然让他自己到这儿来,老夫还能考虑一下。”
门外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万暮白说道:“张大夫,他原本就精血大亏,若非当时抽取地力,顷刻之间便要殒命,如何能再受得了舟车劳顿?”
“老夫年纪大了,也受不了!”
又安静了许久,忽然门被哐地一声,像是被踹了一脚,接着就是万暮白破口大骂:“无耻老贼,皓首匹夫,老爷今天非把你捆回去不可!……楚离你放开!妈的这老东西给脸不要脸,还好意思自称医者,狗屁!你放开,今天我不给他打个满堂彩算我没开过油盐铺!……”
卫霜听声音渐远,想是楚离把万暮白拉走了,立刻埋怨道:“张老您这是做什么,他说的就是我啊!”
张仲和冷眼道:“那不就得了,老夫治了,只是不想见他们。”
“您是不怕他真进来动手啊……”
张仲和一口把茶喝完,恨恨地说:“那帮人就想着管这管那,当官当久了,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卫霜不置可否,心里就想着万暮白之后还会不会来,又担心又期待。
话分两头,楚离生怕万暮白冲动惹出祸端,只得把他带回风雷卫。楚怀见女儿又回来了,万暮白虽礼数周全,却隐隐地有些怒气,问明原由之后好生安慰几句楚离,便要亲自去请。
万暮白心想卫霜之事不至于让风雷卫统领亲自出马,不然又欠下人情,可是楚怀一口一个女儿,仿佛与他无关一样。
到了张仲和门前,楚怀也吃了闭门羹,心里也觉得憋屈,却不能发泄。
这时万暮白发现一个穿着紫衣的熟悉身影,从街边走来,一看竟是上官涟蕊。
上官涟蕊收拾完行李,退了房间,来接卫霜,却见门口围了三人,楚离和万暮白她是认得的,另一个人高马大的陌生人看着面生,四肢肌肉连衣裳也藏不住,肤色似生铁般,面容如刀砍斧剁,一双眼睛像鹰一般。
自己边走边打量着他,那人也注意到了,看了过来。
万暮白心想自己这一趟还麻烦楚怀已经够尴尬了,又看见上官师傅,心里明白了七七八八,还是不要打招呼的好。
上官涟蕊暗暗瞪了万暮白一眼,接着也只当没看见,径直往张仲和家里走。
没等她说什么,楚怀先出手拦住:“你是何人?”
楚怀一说话,楚离低头退到一边。
上官涟蕊微笑着回答:“我是张仲和的学生,有什么问题吗?”
楚怀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大约二十岁的女子,问道:“张老这么多年也没听说有个学生,你又是哪冒出来的?”
楚离轻咳一声,结果被无视了。
上官涟蕊瞥了一眼楚离,笑道:“原来是统领,幸会幸会。今天来找家师是看病的,还是找事的?”
楚怀听完眉头一横,先是吃了个闭门羹,结果又被这个不明来历的女人言语羞辱,现在只能怪她运气不好,多少得挂点彩。
楚怀立掌横推,想把上官涟蕊拨开,顺势摔她一跤,上官涟蕊左手斜护在胸前,同时上步,右手两指点出,似一柄剑直刺咽喉。
楚怀见被拆招,不信邪,右手从底下出拳要打上官涟蕊的腹部。上官涟蕊后退一步,同时按下一掌拦住拳头。
“统领想在大街上对我一个弱女子动手吗?”上官涟蕊笑问。
楚怀眼里这简直就是在挑衅他,登时问道:“你敢不敢说出何门何派?”
上官涟蕊哈哈一笑:“与你说过了,我是张仲和的学生。”说罢便转身不去理会楚怀,敲门喊道:“张仲和!你把我扔外边给你解决麻烦是吧?快开门!”
楚怀和楚离一愣,此时他们已经有五六分信她说的话了,只是这样叫门的也是学生之礼?
万暮白则有些准备,虽说还是挺意外的,但并不是出乎意料。
不一会儿,张仲和把门打开,冷冷地瞥一眼后边三人,说道:“你们不能进。”
上官涟蕊也加了一句:“都回去吧。”还特地看了一眼万暮白,她说的“回去”自然是哪来的回哪去。
关上门,卫霜问道:“师父,就这样走了吗?”
上官涟蕊白了他一眼,反问道:“不如让你出去见见楚统领?”明知道楚怀可以说是卫霜最不想见的人,还是故意这么说。
卫霜解释道:“虽说来叨扰数月,不如再养一养,以免有暗伤呢?而且我与张老还想多学习些……”
上官涟蕊听出来,卫霜这是担心张仲和一人居住没人照顾,可是并不因此顺从,执意要带他走。张仲和也说道:“你这小子,还想学什么?你已经学得够多了!”催促二人离开。
卫霜见定然要走了,又说道:“师父,不如我们先去城北十里铺等一等暮白。他看着你,定是知道了怎么回事,我得见一面,让他安心才行。”
上官涟蕊答应了,一阵飞沙走石,驾土遁法到了目的地。
“若他们不傻,今天之内就会到了。”上官涟蕊带着卫霜等候在十里铺外。
卫霜嗅着甜甜的花香,时不时还有杨花打在脸上,或挂在衣襟上,被他拿下来在手里细细碾成粉,耳边的风忽大忽小,似有歌声从远处飘来。
卫霜向北望去,眯着凤眼,饱含无限柔情,一指远方天际问道:“师父,那里有什么?”
上官涟蕊极目远眺,说道:“就是一片平原,有几座丘陵,还有条河,能看到人家。后边就看不清了。”
卫霜手在空中比划着,从左往右划出一根长线,说道:“我记得应该有一条大江才是。”
上官涟蕊微微一笑,问道:“你怎么知道,莫非来过?”
卫霜摇摇头,他四岁就离开了风雷卫,何时真的来过呢?
“有时候,会梦到。”
上官涟蕊突然问道:“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卫霜张口想说都记得,可是脑海里却想不出什么,落寞地靠在四轮车上,凄然一笑:“好像有些记不清了。这几个月,一直想找机会回去看看,可是,按律法,以前的宅子应该早就被处理掉了。而且我也不想被看到这副样子回去。”
“你还想去看看吗?现在时间还早。”
卫霜拒绝了,太危险。
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激动地说:“师父,我记得暮白的师父曾来信,说在水火卫游历,又去往昆仑。我记得,大江所过,有一处大泽,一望无际,风雷卫与水火卫就在那分隔。若有机会,徒儿想借一阵清风直指东南,去替他寻恩师下落。”
上官涟蕊打趣道:“你全然不想自己么?暮白长暮白短,万事都是为了他和挽君,那你自己呢?难道就没有为自己想过?”
“无所求便能无所争。何必去费这个劲?”卫霜默默说。
“你没必要去争什么,只是希望你不要一直活在别人的影子里。”上官涟蕊劝道,“你为万暮白两肋插刀,你是个好兄弟;你为挽君真心实意,你是个好兄长;你为学员尽心尽责,你甚至是个好夫子。可是别忘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你,卫霜,不是别人。你现在,就放心大胆地去做,最想做的是什么?”
卫霜呆呆地看着眼前,就连景象的边缘变得毛糙也没有动,头脑空空如也,会想着自己所求,却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站在那,不知道要往哪走。
偶然有春寒钻进衣领,卫霜习惯地去拉早就换下的狐裘,想起来了一件东西。
卫霜从腰带中摸出一件晶莹剔透的斗篷,那是许冰凌离开时他厚着脸皮讨要的,一开始的目的只是想借这斗篷泻去自身修为制约姬云,结果一直放着没理会去。
斗篷很丝滑柔软,摸上去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只觉得很舒服,不知名的绒毛轻抚着手背。一直放着没怎么披过,清冷得就像它的前主人一样。
卫霜小心翼翼地披上斗篷,将自己裹了个严实,绣眉微皱,坚定又微羞地说道:“我喜欢她,我喜欢许冰凌,我要去找她。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他们张口闭口都是那个昌平侯,莫非我就比不上他吗?”
上官涟蕊不好意思点出,她看得出卫霜心里好胜心占了更大的一部分。可是对于他来说,一直以“罪人”自称,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不应该泼他冷水。
天光刺眼,卫霜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儿,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小霜!”万暮白将马匹停在几丈远,把缰绳扔给楚离,下马朝他奔来,快速向上官涟蕊行了礼,立刻蹲在卫霜身前,慌慌张张地说,“我看到上官师傅便知道你在那了,怎么样,你的身体好些了吗?楚离说风雷城有一名医,带我过来请出山相助,没想到你就在这里。原本我们一个月前就应该到的,但是路上遇到点麻烦才耽搁了。虽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既然上官师傅也来找他,那说明肯定有希望对吧。”
卫霜被万暮白噎得说不出话来,双手把他托起,趁着他还没想到更多话的空档,不紧不慢地说:“我好不容易出来清静一下,又让你搅了。我现在身体倒是好些了,还需要时间恢复,不过修为暂时不想再用了。”
万暮白担心地问道:“莫非用了什么药有损修为?咦,许冰凌的斗篷,你披着做甚?”
“我只是不想做别人手里的刀罢了。”
万暮白支吾地指了一下卫霜心口,问道:“是……他?”
卫霜呵呵一笑,又问道:“你们路上碰到什么事了?可有受伤?”
万暮白挥手不言,反过来问:“你是与上官师傅先回去,还是跟我们一起?你还是先回去得好,否则又费时又费力,早些回去养着,正好帮我向父帅报个平安。”
卫霜心想话都要这小子说完了,那还能怎么办。几人道别后,上官涟蕊又带着卫霜驾土遁法回了小店,正落在门口。
卫霜推开门,铃铛清脆一响,带出来的是正在掌柜的叶挽君。
叶挽君抬头看见来人,激动地放下手里的玉佩,几步扑到卫霜怀里。上官涟蕊推着他们到书房,卫霜抚着她的头安慰几句,抱到自己腿上问道:“我跟师父不在,有没有惹事啊?”
叶挽君嗔怪道:“你还说我!除了你和暮白,谁还会惹事啊?”说完跳下来跑出去,又兴奋地跑回来,小手一摊,给卫霜看那件差不多完工的玉佩。
卫霜摩挲着未抛光的莲花玉佩,入手像快冰一样,摸上去有点粗糙,每一条纹路都精心雕琢,就连花瓣细微的弧度也被琢了出来,可以看出来刀工有些生涩,与自家师父给的原品相比自然差得远,但对于初学者来说是很难得的天赋。卫霜将玉佩一翻,可以看到几道不怎么和谐的划痕,打趣道:“是不是想改动?”
叶挽君吐着小舌头,姑姑跟她说过落刀无悔,可是难免会有差错的嘛。
卫霜将玉佩递给叶挽君:“很好,可以去抛光了。”
叶挽君接过玉佩,没有立刻走,一双太阳般明亮的眼睛盯着卫霜,问道:“卫哥你现在是快康复了吗?”
卫霜哈哈一笑,感慨道:“哎,还是妹妹关心我,不像暮白那小子,追这么远去风雷城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好像担心我好不了似的。”
“你们遇上了?”
“对啊,他跟楚离去请的那个大夫,我就在那儿休养的,今天准备回来,结果他们正好到了。”
“他们没有一起回来吗?”
卫霜掩面一笑,说道:“让他们再跑个一两个月吧,我先回来了。”
叶挽君又问:“那你是要在店里,还是去医馆接着调养?”
卫霜伸了个懒腰,说道:“在店里休息几天吧,然后去医馆,好久没见过白大夫了,师父那儿还有他师兄的信。”卫霜暗暗想着,到底要不要把张仲和的下落找个机会偷偷告诉白芍呢,还是不要了吧,张仲和千叮万嘱过,要真的告诉了白芍,两个人都这么大年纪了,指不定会不会再折腾。
“那你的修为?”叶挽君试探着问。
卫霜无奈地两手一摊,说道:“自然还是半点不剩。你们怎么都这样,好像我没了修为就活不下去一样,以前我没修炼的时候不也是好好的,不用担心了。”
“那就好!”
在店里住的这几天,上官涟蕊又回到了深居简出的生活,而卫霜的起居则交给了叶挽君照顾,唯一要注意的就是,被她推出去散心的时候速度有些把握不住,得小心被当作暗器扔出去。
最终也是叶挽君推着他到荆楚书院去,到那里时正好酉时,学员们陆续出来吃晚饭了,看到卫霜,众多学员都恭敬地问候一声:“卫夫子。”
卫霜好奇地问叶挽君:“他们这是何意?”
叶挽君掩面一笑,说道:“卫哥你还不知道吗?从崤关回来,跟你们一道去落云寨的学员都说你处处护着他们,又不忘时时提点,既不许怯战,又不忍他们犯险,已然有夫子之风。”
卫霜推脱道:“那还不是见过惨烈,不愿他们一帮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因为自己鲁莽行事出了大错。”
“你看看,你也没多大,也称别人‘孩子’。”
卫霜不好意思地笑着,顿时,觉得心头一抹凉意,仿佛被人从背后盯着,违和的恐惧和慌张油然而生,手脚不受控制地发颤。
卫霜紧了紧衣服,故作镇定,不想让叶挽君看出来,打趣道:“我都忘了索隙城的春天有多冷。”
叶挽君说道:“卫哥觉得冷,那我们快些走,赶到医馆填件衣服,再喝点热茶。”
卫霜闭目养神,仰头枕在靠背上,心中慌乱一问:“你难道没有被封住?”
“呵,”正是姬云,“锁穴法是封内力的功法,如何封得住我?”
“反正现在你也没有修为,我何必担心呢?”
“我什么都没说,你就这么着急,究竟是谁更怕?”姬云呛了一句,又提醒道,“我附于你,并未多在意,可是从你看来,我早已不仅仅是我了。”
“什么意思?”
“遇上我之前,你可有过失控,生出过一点杀意?可是遇上我之后,你就能肆无忌惮地发怒,然后再把一切推到我身上来。我已然成了你的杀心。”
“我没有!”卫霜果断地否认。
“无论如何,你还抛不开我。今日临睡前我与你说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