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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卫霜那儿,自从收复了冰焰失地,萧煜便退守细柳城,而六国联军已经压至清渠北。而卫霜从韩阙手中逃脱后,如一柄尖刀,刺入南庆国内,三千人只进攻南庆小镇城寨夺取粮草,却将各城守军吓得闭门不战。
萧衍已然问责萧煜为何会让卫霜如此猖狂,而韩阙在后面紧追不舍,却抓不住他们的行踪。
并且华橘红还紧随其后,率领八十九轻骑突入南庆境内,以龟甲阵强行军在南庆横冲直撞,迅速搜集南庆地形布防图。
华橘红将部队分为九组,三组各十二人在中,六组各九人在外,围成龟甲状,每组相距二十里,每人配备两匹战马和半个月的粮草,半个月内足以勘探南庆大半国土。而且华橘红下令遇到南庆军队立刻燃起信号,不得与之交战,快速脱离其视线,遇到民兵可以考虑冲击,只允许冲击两次。
他们的任务就是要将南庆的地形全部暴露出来,同时配合卫霜的行动,给南庆施加压力,将战局搅浑。
萧煜知道,北岸的联军面和神离,只是因为许廷和坐镇才能保持合作,华橘红一支没有战力,却如苍蝇般烦人,不可速除,也不能不管,当务之急要处理卫霜部,若能将他剿灭,一来南庆国内情况缓解,二来主帅阵亡能很大程度打击对方士气,同时还能将联军的矛盾激化,本就因利益联合,失去了统帅,以他对六国的了解,定会自乱阵脚。
萧煜自己驻守细柳城,另派张长史两万人、顾大顽一万人,再借调擒鸾驻军一万人,加上原本追击的韩阙部以及各路征调的援军,四面包夹卫霜。
至于冰焰方面,许清风派人来清渠北令卫霜撤军,可是别说许清风了,许冰凌姐弟也不知道卫霜在哪,然而尽管如此,许冰凌也知道不能轻举妄动,命人将使者留下,好吃好喝招待着,走却不答应,若问起撤军一事,就让许廷和带人揍一顿,留了两三波,许清风就安分了,理由很简单:被庄王后打了,说他要把好不容易盼来的驸马赶走,哭着闹着要去找女儿。不用问,许冰凌告的状。等到明确下令安心战事,才把那几个也不知吃的还是被揍的,胖了一圈的使者送回去。
卫霜方面,左边是宛江,隔岸驻守的是宛子城的五千守军以及各地的援军,已经开始沿江构筑防线,右边是滨水,张长史就是从此压来,北边是韩阙部,萧煜的嫡系,战力非凡,南面是顾大顽和擒鸾驻军,他们只有三千人,而且重甲缺乏,形势不容乐观。
此时军中有两种方案,一种是往东与华橘红会合,或者令其前来支援,打乱敌军部署,第二种是往东北,经东姜地界撤回冰焰。
卫霜都没采纳,他的理由是,华橘红部没有战力,完全是一支斥候骑兵,而且他们的任务是侦查,这样会影响他们原本的任务;也不能往东北,先不说姜国能不能接纳他们军队入境,宛江已经被把守严密,渡河时容易久攻不下,到时候会被韩阙从背后夹击大为不利。
同时卫霜指出,他们的任务不仅仅是突围,而且还要将敌军彻底搅乱,策应清渠北岸大军攻下细柳城扩大战果,如果此刻撤军,萧煜将会空出手来专心对付联军,而正面硬碰硬对他们来说是不利的。
卫霜当即以嘲风镜联络华橘红,他们还有一个秘密武器。当初华橘红往南庆国内散布谣言惹得萧煜被召回时,就已经开始着手建立南庆谍网,如今初显成效,是该小试牛刀了。
卫霜当即下令,将大军分为三部分,由他、刘守源、胡必得率领,重装备全部交予刘守源部,命华橘红收缩阵型往宛子城靠近,虽然不能指望其发挥绝对作用,但也得物尽其用。
当时是二月廿三,刘守源部强行军占领前方山头高地阻击顾大顽先头部队,胡必得往西正迎上张长史部当即向东北移动,欲图调动韩阙部,卫霜向东占领霜林渡口作渡河态。
韩阙见此立刻令张长史不可轻动,张长史不听,刘守源调头击溃其先锋后往南赶去。胡必得部虽占据有利地形并且取得一些战果,但是也意识到,不能久留,久留的后果要么是守不住,要么就是容易被围困成为死局,所以应该再做变动,手下建议与卫霜会合再做打算。可是胡必得拒绝,理由有二:一来他们原本就是作为强战力分兵行动,会合之后退回原点,情况并没有变化;二来如果顾大顽深入,他们的空间会被很大程度地压缩。所以不能去会合,也不能撤退。
胡必得即刻命山上阵地旌旗招展,鼓声齐鸣,只留下十几人,率领其余所有人往东南进攻援军阵地。理由很简单:好打。各地援军是从其余驻地抽调来未站稳脚跟,且战力与萧煜部队有很大差距,更有把握。
果不其然,胡必得与之接触后很轻松被大退,之后一刻也不敢停留,顺大路突进占据台铃镇补给。随后胡便发现,台铃镇后方山谷三条小路汇聚,很好打伏击,又推进十里驻军山头,然而情报有误,原本以为只会来两千人,结果零零散散来了一万,只能且战且退。
同时刘守源部已经到达老山关,此处正处于张长史与顾大顽中间,其简单补给之后往西推进,做出要渡滨水的样子,张长史与顾大顽部快速跟上,刘守源立即调转枪头直指顾大顽占领的柏子场,首先是张长史部队战力强,不好打,打下来了也不一定真过得去滨水,还容易被夹住,其次顾大顽部一来是战力,二来主要精力在胡必得,果不其然,其一击即溃,自此刘守源部成功突围。
胡必得部原来面对的强力敌军是顾大顽部,结果被刘守源部分散注意,得到一丝喘息,可是追击的零散敌军如果不除还是不能有很大的转变。其下令往北移动寻找卫霜部。
卫霜此刻搭了三座浮桥,不到一半,但是足够让宛子城驻军重视了,收到胡必得求援不敢停留,赶紧率部从后方迂回切断敌援军,占住山口。至于宛子城驻军,卫霜自信他们不会追,盖了这么多沿江防线,很明显就是要跟他们打防御,总不至于放弃优势用步兵打他们骑兵吧?
胡必得也回头,两面夹击两千敌军,全歼。一时间其余援军不敢上前,而顾大顽虽突围成功,却没有独自撤离,一路往东几乎擦着顾大顽的尾巴,突袭东南援军,一溃即散。华橘红部往此逼近,援军听说之后即刻转移,就是跑路。卫霜率九人追击八千敌军十五里后,敌军发现上当了,回身攻击,被打退。
此时是三月初九。
同时许冰凌召集各国将领道,此时冰焰事毕,然南庆野心尚存,一旦撤军,到时被其再度蚕食鲸吞,悔之晚矣。她知众人各有心思,可是此时就差临门一脚,还请暂时团结一心。次日渡河,林异、田言占据两侧山头,其余人等占中,每日挑战,又派林异以秦国弩机抛射,萧煜避战。
此时赵子云和公孙轩辕一同请缨,往东找寻卫霜踪迹,既然萧煜会派兵往东,就说明卫霜就在东边。
许冰凌拨给赵子云五千车骑,而将公孙轩辕留下来。她的考虑是,卫霜擅长偏门抢攻,赵子云擅长奇兵突袭,二人相辅相成,而且细柳城这里需要公孙轩辕镇住萧煜和一众心里有鬼的人,他更加老道,比赵子云稳妥。
而卫霜那里,哪怕突破了四面围剿,形势也没有好转多少,他们依旧在南庆国内,面对的是举国军力,想要扩大战果就不能在此退却。
可在目标上,胡必得认为既然有那半座浮桥,就应该利用起来去攻取宛子城,站住脚跟后往外发展,而卫霜和刘守源则认为宛子城虽然战力不如萧煜,但依然是边关重镇难以攻下,而且距离张长史、韩阙、顾大顽三路大军靠得太近,哪怕攻下了,也守不住,白费劲。他们觉得应该更加深入,在南庆国内闹出的动静越大越好,而他们行动越频繁,调动的敌军越广,取得的大小战果越多,收效越好。
卫霜令华橘红转向东,往南庆鞭长莫及之处,尤其在意东南在建的南岭渠,其原本是准备建好之后将东南作为粮仓,用于征伐六国的后勤保障,这下正好让他们抓着机会。
而且萧煜虽然有戍边卫国的功劳,却因为并不受重用跟国内官员的关系也不算很好,这回调各地驻军来支援,能不能完全听他的也不好说。
卫霜当即命刘守源、胡必得自由行动,通过南庆谍网也得知赵子云正在往东支援的消息,便让他们相互配合,寻找机会务必成建制歼灭一支敌军以震慑南庆,自己本部即刻保持静默。
随后一封书信通过华橘红的手下送到许冰凌手里,许冰凌一看,气得拍案而起,急找许廷和商议,结果许廷和更是破口大骂,要去把卫霜绑来问罪。不过许冰凌叫许廷和来另有目的,便是借他的视角为自己理清思路。
卫霜的书信写得很直白,总之就是要封君、建军、裂土,将野心赤裸裸地呈在她面前。
可是许冰凌了解卫霜绝不是爱好权力的人,至少不是把这种目的明明白白表达出来的人,感觉他肯定另有深意。
许廷和骂够了也冷静下来,觉得这事儿另有隐情,不过他的想法是,不能一下子分析出卫霜的用意,那么这封书信是他们留着,还是送回长南面呈父王?
而且最困难的地方在于,卫霜行踪不定,他们还没摸清,就算要处理他的事情,也无法下手,贸然动手,若是让他反投南庆……
等等!反投南庆?卫霜与冰焰的交集只是许冰凌而已,这下又野心勃勃想裂土分茅,莫非……
“阿姐!”
“廷和!”
两人异口同声,许冰凌意味深长地一笑,立即命人乘快马将书信送回长南。
卫霜很清楚君将之间的嫌隙,尤其是在他统领大军的情况下,所以他一定要有所表示,而且“想当驸马”这种理由显然是不够的。
他要权力,要封邑,要军队等等,是问冰焰要的,正因如此,才表示他是忠于冰焰,不会倒戈。
许冰凌清楚她爹那性子,仁厚归仁厚,可是国君没有不精明的,不会这么容易相信一个外人。不过这当驸马一事……许冰凌想到此处自嘲地摇头,心想自己命途多舛,还是不要祸害卫霜了,不禁伤感起来。
卫霜此刻率领大部继续往东南进发,背后敌军依旧穷追不舍,而好消息是前方的敌军多是驻军,且少有军事重镇,战力肯定不如萧煜军,萧煜的影响力又够不着,给他们很大便利。
卫霜命胡必得直向南岭渠,刘守源为策应,又得到消息,赵子云即将到达滨水,顿时大喜,又一次消失在视野中。
韩阙赶紧驰援张长史,心知赵子云的勇武不敢小觑,命顾大顽继续追击卫霜等,张长史往南调动防止赵子云南窜,自己前来准备应敌。
刘守源一看不行,与胡必得商议,赵子云来支援他们,如今他们已经脱险,若不管他,那韩阙便能安心料理完赵子云后,接着来专心追击他们。胡必得同意刘守源的建议,二人分开,刘守源率部往西做出支援赵子云的态势,又命人加紧搭筑浮桥,正好卫霜当时的浮桥还在,大大减少了他们的工作量。
浮桥搭完,留守部队趁着夜色过河,对岸两支守军,分别时宛子城的巡防军和城防军,刘守源部过河后分为两支往两边摸过去,跟巡防军说是城防军来换防的,跟城防军说是巡防军来排查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此时宛子城驻军基本上都在城外,先头部队夺下宛江北岸后,在后续部队过河期间带着巡防军的令牌赚开城门,夺下宛子城,还在宛江东岸的守军大吃一惊,赶紧向顾大顽求援,顾大顽要追击胡必得部,分身乏术,便分了几千人支援,结果刘守源部在占领宛子城简单补给之后先发制人,进攻宛江驻军,一击即溃,又凭借宛江之险和城防坚固,打退了顾大顽的援军。
胡必得往南岭渠去,南庆早已各地调兵欲图阻拦,皆被胡必得绕开,最后在南岭布下重重防线,可是胡必得并不令他们如愿。
此时,久不露面的卫霜部终于出现,一路劫掠大张旗鼓往南庆王都进发,只有数百里。
南庆各路兵马顿时大惊失色,往王都前来救驾,刘守源同赵子云趁韩阙南奔时突袭,杀了一千多人后穷追不舍,韩阙不敢与之多费心思,只能一心救驾。
而胡必得也猛拐了个弯朝王都进发,各地驻军追赶之时又杀了个回马枪,战果非凡。
萧煜听说卫霜突袭王都,原本认为他们以骑兵为主不具备攻城能力,可是道道旨意皆催他回师救驾,语气越发严厉,只能硬着头皮回去,半路杀出公孙轩辕,萧煜触之即走,又亲自殿后,打退两拨追兵后全力赶路,结果被公孙轩辕碾着屁股追,损失惨重。
可是卫霜并不想攻城,而是与胡必得会合后在王都外绕了一圈,从东往南再绕向细柳城方向,正碰到萧煜,跟公孙轩辕夹击,萧煜突围,损失近五千人。
许冰凌随即命大军攻城,细柳城被占领。
至于华橘红部,虽一直无他的身影,却依然收获颇丰,已将南庆大半地形绘成图册送到许冰凌手上,再经东姜地界平安归来。
卫霜并不急着回去,而是让胡必得暂领军队,自己离开军队。
入夜,敏环镇上,萧煜收束部队休整,这回算是他多年以来第一次吃亏了,而且非常不服气。都已经三更天,萧煜还是没睡,挑灯看图,长吁短叹,如今六国联军攻下细柳城,又被卫霜这么一闹,估计是得再推进个四十里,结果自己又要被召回王都,肯定是要去问罪了。
萧煜愤愤不平,明明卫霜部根本没有攻城的能力,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反而中了圈套。不过守肯定能守下来,六国联军不可能一条心。
“什么人?”萧煜往军帐角落一瞪。
卫霜自阴影里走出来问候道:“符离王别来无恙啊。”
“你?”萧煜又惊又疑,作势要叫卫兵。
“萧殿下不用费心了,您的卫兵已经被我全部放倒,放心,只是晕过去而已。什么时候该用什么手段,本帅还是分得清的。”
萧煜放下灯盏,与卫霜保持距离,问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来?不下杀手,难不成是找本王闲聊的?你倒不怕本王先杀了你?”
卫霜一笑,反而靠近萧煜,整理起地图上的各个标识道:“虽说本帅才刚晋入元婴,但是如果殿下有杀心,我也有自信可以先要你的命然后全身而退。”
萧煜问道:“既然你不是来刺杀本王,那是来做什么的?本王可没心情跟你聊天。”
卫霜一笑:“不想知道是怎么输的吗?”
萧煜嗤笑一声,轻蔑地回答:“君臣不和、战意不振,还有,敌军狡诈。”说最后一个词时还瞥了卫霜一眼。
“多谢殿下夸奖。”卫霜一笑,“还有一点,统兵,我不如你,战法,你不如我……殿下似乎不服气?”
“不服?”萧煜怒道,“当然不服!本王镇守边关,大小战役千百余次,论战绩论经验,当年的昌平侯都甘拜下风!你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子,还想让本王服气?”
卫霜依然淡定看着萧煜,这无疑是对他最大的嘲讽:“带兵打仗,自然不如你,可是我比你更了解南庆的军力,更了解你们君臣不和,也更了解你的调动,自始至终,你一直在被我牵着鼻子走,每一步都如我所愿。”
带兵之人每一步不仅仅合乎对手预料,甚至是被步步引导,这才是最大的失败!
“为什么?”萧煜不甘心地问道,他问的自然是为什么卫霜没有碰到他这样的问题。其实萧煜看得出,只要他死守细柳城,卫霜再折腾也无可奈何,结果还是顶不住压力才一败再败。可以得知,卫霜比他强在手腕和谋略,还有国君的信任上。在稳定自身地位的同时能把南庆上下搅得一团乱,还取得许多成果。
卫霜将军队标识恢复到细柳城被攻下之前,指着清渠的联军道:“大军在这,”又指着他的部队,“我在这。应该说从联军开拔,实际的统帅应该是许冰凌,许清风还是很信任这个女儿的,我更多充当一个单独的将领罢了,而且还行踪不定,有所行动总得找得着人才行。在我进入南庆国内时,还送回去一封书信,里面反正就是表现我有多贪得无厌罢了。许清风很清楚,我再贪心,野心再膨胀,也不可能真正威胁到冰焰,因为我是外人,一旦觊觎高位,不用他动手,我就会被拉下去,所以我这样索取再多也是向冰焰索取,由许清风赏赐。可是萧殿下,您就不一样了,您的声望极高,又战功赫赫,战功与地位完全不匹配,这是南庆百姓人人都看得出来的,而且您再不受宠也是王子,若有反心振臂一呼就能有无数响应者来助你登上至尊之位,所以您只能一直被打压着,最好的结局就是在某次战役中战死,然后风光大葬。南庆的国土是七国之最,兵将雄厚,不如东姜富庶也相差无几,你们朝堂内应该算过一笔账,觉得统一六国对南庆并无更多益处,战意不高也很正常,这种情况下,对您这样的王子多加防备也说得过去。”
“呵,这回我听说了许多关于你的事情,最多的一种是说你想效仿昌平侯,不过我觉得,你比叶轻尘阴损多了。”
“谢殿下夸奖。”
“得了,时候不早了,你调兵确实很厉害,几乎就是在他们包围的缝隙里穿梭的。还有什么事儿找本王,明天还得接着跑路呢。”
卫霜淡淡说道:“在下想跟殿下做个交易。在下帮殿下登上那个宝座,殿下帮在下,于七国之中,再分一杯羹。”
萧煜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头,仔细思考一番,惊愕地看着卫霜:“你莫不是想……”帐外许是月明如昼,突然鸦鹊纷飞,嘈嘈杂杂,似平地惊雷。
卫霜面沉似水,不明喜怒,一双丹凤眼静静地看着萧煜,阴眼似黑暗里的妖兽,饶有兴致地锁定猎物。
“你究竟是谁?”萧煜越发觉得眼前这人不简单。
“牾厌君卫霜。”
次日,萧煜再回想起来如梦似幻,不像真实的,只有重新布置过的地图证明卫霜来过。他记得卫霜让他跟某人联系,可以助他成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卫霜见事情定下来,也放松了许多,不紧不慢地绕到南庆王都买了些小点心才回细柳城,大军交给许冰凌约束他很是放心,接下来就是要处理当初许诺给五国的东西了,得想个法子赖掉还不落人口实。
卫霜心想,冰焰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把细柳城周围领土打下来,连到了有熊。这片土地有以细柳城、宛子城、有熊为中心,有清渠、宛江、滨水灌溉,是难得一见的肥沃良田,又前后经叶轻尘、萧煜改造,水草丰沛,正能喂饱国人,哪里还愿意分给别国去?
不过这事儿也不能太急,凡事都得等个由头。
卫霜回到细柳城地界,早就听说那里郊外有棵粗壮柳树,远远看去,整棵树皆是铁灰色,一头乱发在风中起舞,好似风烛残年的老者。
树下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定睛一看,是许冰凌和程立雪。程立雪伸长脖子眺望天边,神色依旧淡漠,待看清卫霜,立刻甩开手跌跌撞撞地往卫霜奔去,满眼都是他的样子,似初生学步的小牛犊一步一拐地跑向母亲般。
卫霜加快步伐,蹲下身把程立雪捞进怀里,好生爱抚着她的后背,又将她抱在臂弯里,灵巧地变出根糖葫芦来问道:“想师父了吧?专门给你带的。”
程立雪接过糖葫芦,也不急着吃,直勾勾地盯着卫霜,水灵灵的眼睛似有千言万语,怎奈何她心智不全,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将糖葫芦往卫霜唇上一戳。
卫霜被她逗得温柔一笑,顺势咬下一颗红果来,程立雪这才小口咬着红果,唇上沾着冰糖屑。走到许冰凌跟前,卫霜道谢:“多亏你帮我约束大军,还费心照顾这孩子。”
许冰凌嗔怪道:“你出去一趟把南庆军队和我们都耍得团团转,还要我帮你看孩子,本宫是有多好心,三番五次心甘情愿被你坑!得罪我这么多次,真的不担心我把这孩子丢外边喂狼?”
“公主心善,全天下都知道。”卫霜没皮没脸地跟许冰凌打哈哈,又看到那棵几人合抱的柳树,斑驳老皮上布满惨白蜗壳,更觉肃廖,底下深藏着柔嫩的树干,不禁感慨道:“我只见过水边的柳树,似美人沐发,哪里见过这等雄壮猛士?”
许冰凌似被勾起了回忆,说道:“别看它这般模样,灾年的时候柳条依旧茂盛,割了立刻就能再长,能养活好些人家呢。”
卫霜看着柳树,心里莫名有一丝伤感无从说起,透过阴眼看到这柳树内似风中烛火般倔强的生命力,想到那时结丹,在内景中看到的柳树,慨叹世事玄妙之余,忆起故人晚星,往许冰凌边上靠近了些。
“折柳送别,我亦送他许多回。”许冰凌说道,“终究是没回来。”
“叶轻尘么?”
许冰凌点头。
卫霜慨然一笑:“你倒有个人念着,我都不知道该念谁。明明是我先走的,不知他们多想我,却要先去说有多想他们。唉,我这人生地不熟的,就你一个故交,一堆话也没个人,只能冲你说。”
许冰凌也放松下来,抱着双臂道:“得,又麻烦我一回。”
“以后多得是呢,就喜欢占便宜。”卫霜狡黠笑着,问道,“我说的事情,老爷子同意了?”
许冰凌白了一眼道:“早就回话了,我爹的意思,授牾厌君,领太子少师,封南庆之地,赐令剑、帅印,有开府、募兵、征税之权。剩下的那些金银估计你也没什么兴趣吧?”
“他这是跟我说,打下来多少都是我的?”卫霜笑道,“我都还没说完呢,我指定几个人留下来。”
“你别太贪了!真当我爹好欺负是吧?”许冰凌善意提醒道。
卫霜无辜地说道:“我想把公孙轩辕、赵子云、许廷和这仨留着。以后我练兵练出来的一半都给老爷子,各地轮换着来,这样行了不?”
许冰凌无可奈何,又想,许廷和是她胞弟,赵子云从前一直跟着她,公孙轩辕是冰焰老将,能让她放心,而且这回卫霜的表现,许冰凌相信卫霜可以人尽其才。
“我再帮你问问吧。”许冰凌只得答应下来,又不敢说得太准,二人往细柳城去了。
许冰凌又想到一事,正色问道:“有想好怎么对付那些人了吗?别看现在都欢呼雀跃,到时候抢起来一个比一个狠,当初你可是把冰焰一大半的领地都许出去了,准备怎么收场?”
卫霜知道得让许冰凌心里有个底,说道:“他们有各自的利益,那就会有各自的忌惮,只要让他们自己闹起来就可以了。”
许冰凌深以为然,却不知具体如何去办,不过看卫霜这玩味的表情,不禁打了个冷战,指不定他又在憋什么坏水。
“说起来,这次我能与南庆各地援军周旋,你也是功不可没。”
“是吧。”许冰凌随口应了一句。
“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把让昌平侯都头疼的萧煜给打败的?”
许冰凌转身面对卫霜,指着他道:“我说不想知道,你也会忍不住说吧?”
卫霜盯着那离自己唇瓣只有不到一尺的玉指,谨慎地缓缓吐息,忽然醒悟,这女子真的太会把握人心了吧!
“诶,你跟昌平侯一块儿,也能这么让他服服帖帖的?”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许冰凌好不容易扳回一局,总得再好好杀杀他的威风。
“女人的心机太深!越是漂亮的女人心机越深!你这样的,更是深不见底!”
许冰凌勾唇一笑。
“好吧,我认输。萧煜最大的问题不是谋略与我的差距,而是现在地位和声望、实权不匹配,国内又对他不信任,所以一方面各地援军战力不能,二来也不会很好地执行萧煜的指令,甚至我相信,南庆那个还会安排人暗中跟萧煜对着干,只是占了这个便宜。”
“怪不得你特地传信回来,就是要稳住我爹?”
“是,我相信他信任我,但是总得给他点表示。而且也感谢你,你能稳住老爷子,而公孙轩辕身为昌平军旧部能震慑联军,我就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放开手脚。”
许冰凌连连点头夸赞道:“还挺聪明。”
卫霜摇摇头道:“动兵是最后手段,而不是最终目的。这点,我自认为比昌平侯强上一些。”
许冰凌甚是看得开,贺道:“这倒是,在此先恭贺牾厌君了!”
二人进了城,卫霜看到城中四处张贴着安民告示,上面六国联军的主帅皆有将印和手印,冰焰的有两位,就是许冰凌姐弟。卫霜不禁对许冰凌刮目相看,两人再往前走,却见里头乱哄哄的,卫霜向许冰凌使了个眼色,往一边换了身寻常装扮,放下程立雪,许冰凌将白发尽数遮住,收了周身寒气,再去查探。
却见一个小队的冰焰士卒围了一圈,中间是一家人家缩在一块瑟瑟发抖,后面的房舍烧了一半,边上那几个士兵看起来是姜国装束。
“进城纵兵抢三天,这是规矩!用你们妨碍老子的好事?”
“殿下有军令,不得劫掠,你等既然违反军令,就跟我们走!”
“放你娘的屁!什么狗屁殿下,老子不认识!你们冰焰算什么东西?屁大点地方还想摆架子?要不是我们来救援,你们还能有今天?”
“军令就是军令!入城劫掠者,缢死后枭首,暴尸三日,首级悬于东门示众!你最好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为首的姜国士兵一听,抽出刀来一扔,伸长脖子道:“来,你有种,剁老爷一刀,没种就滚回你们营地去,女人带兵,真他妈晦气!”
许冰凌轻声道:“你不去吗?都快动刀了。”
卫霜视线从人群回到中心,玩味地看着一切。
那位冰焰士兵没有被怒火冲昏头脑,甩手道:“把他们绑起来。”
几乎同时,几个东姜士兵立刻抽刀,其中几个将刀架在那户人家的男女脖子上。
卫霜皱眉,把程立雪交予许冰凌,现身处置,若真闹出人命就不好办了。
“都在做什么?”卫霜环视一圈质问道,“如果你们交上兵,这就是一场兵变,北燕在城中所有部队,我都会下令去收缴兵器等候发落。”
卫霜无视那些北燕人,走到冰焰士兵面前拿出令牌表明身份,问道:“你是谁的部下?”
“回主公,末将是公孙轩辕公孙将军手下。”
“有熊来的?”
“是。”
“非常好,没有给他丢脸。”
卫霜黑着脸转向那些东姜人,阴沉得能凝出水来,威胁道:“动刀了?你们知不知道,违反军令,田言说不定还能硬把你们保下来,可是兵变,那就不一样了……”又点了那几个劫持着百姓的,“你可以试一试,看看你的刀杀人快,还是我一次杀了你们快。”
许冰凌把程立雪护在身后,摘下兜帽说道:“进城时就考虑到,六国联军同气连枝,所以才各率本部入城,其余在城外驻扎。既然得了便宜,就要付出点代价的。”
两人出现,在气势上就压了他们一头。
卫霜挥手将人群拨开一道路来问道:“田将军看了这么久,你自己的兵,不来说两句吗?”
田言无奈何地到卫霜面前,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觉得后背发冷。
“田将军,你的人惹了祸,你来处理?”卫霜又故意高声喊道,“东姜名将田言田将军,此次姜国的支援是你领的头,那安民告示上可是也有你的将印和手印!”
田言满脸黑线,卫霜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可是他也不想显得北燕向冰焰低头,只好硬着头皮下令:“把刀放下。”
“将军,这冰焰的小子……”
“刀放下!”
“凭什么听这小子和那个女人的?”
田言只觉得不忍直视,哪里有这么蠢的人!
“田将军,治下有方啊?”卫霜不紧不慢地说道,“呦,韩公子、魏公子也来了,不如请来一起说道说道?你猜猜,咱们再聊会儿,林公子和荆芥将军会不会也过来?”
田言听凉、魏两国公子也到了有点顶不住,接着听卫霜有意让秦、燕两国的人也来,顿时汗流浃背,其它国无所谓,北燕与他们有世仇,正想看他们笑话呢。
“东姜做事,不用他国掺和!”有个姜国士兵沉不住气,就要动刀。卫霜眼疾手快就到了身前,一手反推刀柄,一手变为尖拳打中咽喉,又保下百姓一家。
东姜士兵立刻把卫霜围住,卫霜熟视无睹,直勾勾看着田言道:“细柳城拥挤,我等理解将军的难处,总有疏漏之处。不如这样,将军先到城外驻守,等候我等协商,到时直接将结果告知,也省得将军来回奔走,如何?”
田言黑着脸带人出了城,他自然知道这是给他的警告,至于其它五国,少个人分一杯羹哪有不同意的?
卫霜假笑着送走田言,笑意瞬间消失,当着韩违等人的面吩咐那名士兵道:“抓人,枭首,示众。剩下的都打二十军棍。”又立刻换了一副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表情,“诸位,卫某在外跟南庆各地的守军都耍了耍,战事有劳各位出力,先回去歇息,择日再聚如何?”
韩违、魏无忌心有余悸地离开,当当碰到林异,没说几句就赶紧走了。林异觉得奇怪,刚听说田言跟卫霜闹起来,怎么这俩人像被吓到似的?
此事不过一点波澜,顷刻平息,卫霜跟许冰凌去了府衙,将各种琐事处置完,可算有时间喘口气了。期间许廷和来了一回,也是为田言之事而来,了解一二便回营了。
卫霜倒是想起桩事,特地将许冰凌约出来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