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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冰凌将政务整毕,瞥了眼在一旁闲得数茶叶的卫霜,问道:“到底什么事情,让你在这等这么久?我可是尽力拖延了。立雪睡下了么?”
卫霜知她嘴硬心软,道:“嗯,这孩子睡得安稳,醒得直率,不似我们思虑繁多。”
许冰凌心想卫霜前来定有缘故,道:“说吧,这么长时间了,可算得空。想问什么?不许问那些无趣的闲事。”
卫霜兴致勃勃地奔到几案对面,笑嘻嘻地坐下拱手道:“以前听你说过,修炼一途你等与神州有所区别,还想打听打听。”
许冰凌莞尔一笑,反问:“你不是应该明了了吗?当初引动雷火炼丹,我当你应该是早已知其中道理的。”
卫霜嘿嘿一笑,说道:“我不过知些皮毛,还需公主殿下点化。”
许冰凌对他的刻意恭维无感,慢慢解释道:“说起来,你也知道,修炼一途实则不分各境,皆为求道尔,分出各境界来不过是能让人大致明晰境地。神州分得最细,然而在我等看来反而冗余。我等只分为筑基、金丹、元婴,再往上便是传闻的境界了,不过,我相信那是真的存在。前两个便不跟你说了,丹鼎已成,投入大药便能结丹。而一日丹成,就要以身养丹,正如十月怀胎般以丹为胎,最终育成元婴。”
卫霜修习医理,觉得这些倒与所学不谋而合,更加清晰起来。
许冰凌接着道:“不过以身养丹,如种子生根发芽,沃土、雨露、天光等缺一不可,且要求严苛,所耗费的内息也是无可估量的,对你等,可能需要二三十年的时间去炼气养精,资质差些的可能四五十年也有。然而人生百年,若真有幸育成灵胎,快的也得五六十了。”
说到此处,卫霜想到绝龙岭上,他以炼心之术将自己与万暮白形神相连,内息交融一处,自那之后腹中灵气如久旱逢甘霖,竟迅速生长,一年时间金丹便化为一个蜷缩的婴孩。莫非是因为万暮白作为元修内息特殊之故?还是说此乃承他二人合力?也不知万暮白是否也晋入元婴境界。
不过卫霜又想到一事,问道:“对了,当初你旧疾虽愈,根基尚不稳固,怎的也这般迅速晋升元婴,莫非你也有与人修为交融之机?”
许冰凌闻听此言,忽地脸颊一红,羞愧难当,背对卫霜,绞着手指,愤愤地跺脚道:“你提这事做甚?我如何结婴用你来关心?”
卫霜见许冰凌这般别扭,觉得奇怪,却不好多问,又想到这三境界恰好似胞宫之盛衰,前两者皆能水到渠成,难就难在孕育灵胎,只是女子有筑基之体,而每每月事精气不藏,男子精气易化,却无封藏之所,总之各有利弊,也是在各寻机遇。
他想到张仲和曾与他说过一个称“氤氲”之时,想必在修炼中,对应的就是机缘到处吧。
卫霜又问:“你说过,元婴之上还有境界,应该也跟神州的不同吧?”
许冰凌背身拍了拍泛红的脸颊,掐了个静心诀,转身反问道:“不如你来猜猜?”
卫霜饶有兴致地念叨着:“既然世间万物逃不出个天道轮回,那应该也是在我所学之处。”说着召出地盘,“修炼之人追求个亘古不灭,然而真正能做到的也就是天地了。可天地都有衰长,人还是太过贪心了些。”
卫霜拨动地盘,周围飘出十二个字来:“既然将那些作为修炼之中的劫数,自然不会名以‘境界’了。衰、病、死、墓、绝五者皆非。”他又想起突破元婴之时那种如获新生的奇妙感觉,“胎虽与元婴‘灵胎’同名,而不同义,实为筑基,养才是育灵之境。之后到长生再度轮回,是为元婴新生。沐浴、冠带时意气风发、踌躇满志,而非与先前那样形神之别,故为一处,临官、帝旺所示功成,以然登顶。我说的可有道理?”
许冰凌拍手称是:“地盘传人,果然不同凡响。悟道、登仙,说来简单,许多人却卡在了门槛上。”
“你可曾见过悟道境的高手?”
许冰凌一愣,抿了下嘴唇,说道:“没有。自元婴之后,世间万物在眼里就不一样了,很多人在此出现分歧,而且都不知对错,所以记载甚少,仅有的也十分繁杂,各有矛盾。存世的悟道高手也很少为人所知,当然,也可能是我见识短浅吧。”
许冰凌心想,卫霜初窥玄妙,知之甚少,在他印象里神州所说的化神境与悟道境皆在元婴之上,却不知二者是云泥之别。对于悟道境来说,化神不过是自缚手脚的蠢才,心有所止,修为也因此停滞不前,而对于悟道之人,一念淳清,各自逍遥,走的路要更远更长,见到的天地也更为广阔。她转念又想,卫霜得上官涟蕊真传,又有叶挽君在旁指点,一一注解,想必这些道理他是懂的,便放心下来,不为他多担心了。
卫霜暗叹一点头绪都没有,可想起自己自筑基以来就再不关注几重几境,连师父也不提及,莫非师父也是这般修炼,才不愿他被这些无足轻重的事物拖累?又想到自家师父面对众多高手皆从容不迫,修为也是深不可测,莫非她就是悟道高手?若真是这样,定要多缠着师父好好问问,然如今相隔千里,就连嘲风镜也失了作用,卫霜不免哀伤起来。
情自难抑,卫霜却每每这时都会格外清醒,似乎七情克制,伤了自己,都要顾及他人感受,自己宽慰着,管它悟道不悟道境呢,自己只要把想看的景色和美人看遍,想做的事情做完,也算不枉此生了,忽然念及万暮白和叶挽君,心头一暖,尽刹那间扫除阴霾。
卫霜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暂且搁置着此事,拍了拍气海说道:“无论如何,灵胎已结,总不能挖出来吧?多谢殿下解惑!”
许冰凌点点头,他既然都示意到此为止,也不必深究,立刻回到了原先的状态,想找他好好说说如何说服五国,结果磕了一下眉心,只怪自己太着急,得先让卫霜把那些东西消化了才是。
卫霜又拿出那件斗篷来双手奉上:“当初问你要的,现在原物奉还。”
许冰凌一怔,接过斗篷似怀抱婴儿般,眼里藏着千愁万绪,又递还道:“说过送你,便不能收回的。”
“原本就是玩笑,不能算数。”
许冰凌摇头拒绝,莞尔一笑道:“这斗篷是为泄去我一身修为,怕阴火焚身,自取灭亡,那时你既心意已决,我便要推你一把。”
“你这般,在他人看来岂不是相当于废我修为?不怕为人不齿吗?”卫霜虽如此说,心里也明白,许冰凌做此决定是因为那时的他身体根基被毁,若再保留半点修为都会在体内乱窜,痛苦不堪。她能如此,也是同病相怜,他都明白。
许冰凌与他相识一笑,心照不宣,将斗篷塞回他怀里,只说:“对立雪好点,你我这年纪也该要有个后人。我既然传她琴艺,这算我的学生,你是她师父,定要好好养护她,听明白了?”
将卫霜送走,忽然她又转醒过来,这家伙政务军务一件都不干,还能指望?许冰凌当即大呼上当,将各项文书尽数批复后,又立即修书往长南催许清风赶紧派些靠谱的官员来。
回到房间,卫霜见程立雪正酣睡,安心了许多,坐在床沿看了一会儿,觉得地盘有所感应,暗自嘲弄着,今晚的事情还真多。
院内微风习习,料峭春寒拨衣襟,卫霜听得声声吟唱,是净坛音:“环佩交鸣,真宁妙境,鸾凤腾飞,山海雾寥,仙灵抱婴,远志长岁,天泽淳清,地无埃尘,洞冥慧澈,大玄量思也。”
“吵醒我徒儿,要你好看!”卫霜笑道。
有一方正小灯游魂似的飘到他身边,绕了几圈后,里边飘出颗白光,化成一个小姑娘站在他面前。
“牾厌君,好久不见。”
“没有好久,也没有很快。一弹指而已。”卫霜笑言。
时音眼睛上缠了布条,手上握着根短杆子,那灯笼飘飘悠悠挂到了杆上钩子。
“你看不见?”卫霜好奇地问道。
时音点头,又摇头道:“是的,我……算是看不见,不过我知你在哪。”
卫霜蹲下来凑近那灯笼,底下挂着的两根布条歪七扭八地画着符文,仔细解读下来,一个是“善护神念”,另一个则是“千万孤独”,里边似纱裹宵烛,在阴眼之下他看得清楚,那些是采种的云根。
时音突然质问道:“窥视天机,牾厌君不怕折损寿元吗?”她团子样的小脸竟看出几分恼怒。
卫霜轻笑一声,不以为意,毫不客气地回答:“天机?既然我不该知道,就不会让我知道。我现在知道了,又说我‘窥视’,不觉得这样很不讲理吗?”
时音不依不饶道:“有命定之事,也有未定之事。”
卫霜一听,更为不齿,冷哼一声回答:“既然已定,那我知晓的,自然也是在其中;既然未定,就不能怪我,还以此刁难。再者,你说要损我寿元,那我原本寿元中究竟有无此事?若有,何必再损?若无,那正如我说的,何必刁难?天盘空亡子,能否为吾解惑?”
谁知,时音不怒反笑,说道:“牾厌君不愧执掌地盘。随我来去走一遭,你便能明了一切,可愿意?”
卫霜自是百无禁忌,听罢就要应下,忽然心头一动,姬云提醒道:“别去,这个女孩,不可信。”
卫霜刚迈开的步子一下就收了回来,问道:“怎么了师兄?”
“听我的,别信她。”
卫霜转头随口说道:“夜深了,空亡子也早些休息,恕不远送。”接着就脸不红心不跳地回了房间。姬云一阵无语,这小子还真是厚脸皮能说出这么没水准的话来,那时候的机灵劲儿到哪去了?
时音看着卫霜离开,意味深长地呢喃着:“你会的,这是你的命。”
卫霜心中疑惑,遂问道:“师兄,有什么问题么?”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总之那个女孩你得多个心眼,能掌天盘绝不是看起来这么简单的。”
卫霜虽不明白为何,可是第一次听到师兄有些焦急的语气,觉得不容小觑,心想需不需要用地盘探一探时音的底细,踌躇之时,姬云又说道:“你与那个姑娘,相谈甚欢啊!”
卫霜觉得今天姬云很是奇怪,有些抵触地回答:“师兄怎么关心起这些来了?”虽然不想承认,姬云竟表现出了温柔,这与平时喜怒无常的样子很是违和。
“怎么,你如今战果非凡,为兄来祝贺一下都不行了?”
“没听出来。”卫霜撇嘴道,“你每次说话肯定没好事。”嘴上不饶人,可是卫霜心里却有丝丝喜悦,而且细听之下,师兄的声音非常悦耳,应该是个跟他一样的俊俏少年。
“雷火炼身,元阳点烛,好处都让你占了,怎么感觉你的法术还是不温不火的?”
卫霜看了眼程立雪,确保她安睡着,俨然一副慈父的样子。
“我哪知道,武技倒是长了不少,法术反而……”
“因为别仙踪其实是元修心法,武技讲劲而气为辅,所以你才能一法通则万法明,可是法术最为重气,若是元修,本身起于混沌未分阴阳,也能达到那种效果,可是你不能。你本身就是震木灵修,涟蕊正是以此慎重挑选传授你法术,就算是张仲和传你的含灵天回诀也没出震木之象,而太乙神针之属本质是内力变化凝炼的结果,非特定要哪种属性。”姬云似有些焦急,“你且进来。”
卫霜盘膝入定,神识至内景当中。
姬云布下地盘,指示卫霜站居宫位,自己坐定中宫道:“总而言之,法术一途永远逃不出自身灵气,你是震木灵气,就不能用巽风法术,就是这么简单。”姬云又想起了一桩旧事,“当初那个女人现出应龙真身,涟蕊看在你小子面上,强行逆转功法,用乾天心法一时散尽她的灵气,自己受了极大伤。”
听到此处,卫霜才知晓,不禁既愧疚又心痛,深深自责起来。
而姬云并不给他这点时间,如今是争分夺秒:“可是并非完全限制,你的那招木火刑天,木生火势以制金气,从而逆转生克,便是此理。而且你早已触及地盘之精妙,就是木火刑天咒诀。”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翻覆……”卫霜念着,也摸着点其中门道。
姬云自坎宫踏入坤宫,又步震宫,诛邪刃挥出的兵气亦带着雷霆之威,又不损原本的阴冷霸道。
“万物皆受制于天道,地盘也是如此,然并不会完全听命于天道。有地盘辅助,你能有更多选择,但终究不是你的,所以你还需要找到最适合自己的法术。”
卫霜一下子被点醒了,武技本就千变万化,今天可以用诛邪刀法,明天用乾坤剑法,后天再变成江楚刀法,只在他一念之间,随心所欲,可是法术不行,他不可能今天是雷霆之威,明天却成风雨润泽,终究还得回归本门。
再进一步,卫霜也大概想通,他不能今天以力破巧,明天又以巧化拙,总要有不变之法。
“师兄,我明白了。”卫霜郑重回答,离开了内景。
程立雪依然酣睡,她仿佛从来没有什么烦心事,卫霜心想,她这个年纪,也不该有什么烦心事,忽然又感慨起来。
卫霜来到院里,有皓月当空,心情顿时畅快许多,又想起自己每逢有心事,总有好月在那等着,不免沾沾自喜。
卫霜两额突然痛起来,也许是夜里寒重,旧病复发了,刚想揉捏,背后忽有阵阴寒,他却反而很安心。
“坐下,莫动。”
卫霜坐在栏杆上,姬云的手指很凉,从揉按的力道可以感觉出来很细。卫霜心里有股莫名的感觉,不过没有问出口。
姬云今天难得的话多,道:“涟蕊和他们不在身边,你还有我,一定记得。”
卫霜鼻子一酸,竟差些流下泪来,身在异国他乡,依然有人陪伴,多少人梦寐以求,正如姬云所说,好事让他全占了。
“师兄,其实你很早就恢复了对吧。其实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你不用担心。”
姬云揉按着他的太阳穴,又伸进发中抓摩,顺着少阳经一路向下,没有理会,内心却五味杂陈,舍不得啊,真的舍不得。他鬼使神差地往卫霜脖子内滑了一指,卫霜呼吸一滞,有些紧张地仰头避让着,姬云只是微微擦过,不留痕迹。
卫霜晃晃悠悠,不知怎的,居然睡着了,再醒来时枕在床沿,昨晚如梦似幻。
程立雪给他批了被子,自己卷了铺盖,有些不高兴地看着他,卫霜见她可爱的样子,哄了一会儿,终于让她消气。
迈步出去一瞧,卫霜发现,时音竟然直接在府门边铺了个摊,来往皆军士仍怡然自得。卫霜好心三劝两劝,结果她却似没听见一样,最后直接摸了个枕头出来躺下来睡觉。
卫霜只好吩咐下去,别人看不出来他可不是,得让外人当心着别去招惹,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卫霜去找许冰凌看看是否有些要他过目的,结果反而被嫌弃。
许冰凌不悦道:“现在最大的事儿是南庆要来和谈,过几日我要回长南找爹复命,这些事情得盯着,而且要把其它五国的使者一起带去。剩下的事情就不是很急,我稍作准备,你跟廷和就能处理。军队调度我让公孙轩辕来,他经验老道些,除非再打起来你要指挥布局,否则都要听他的,哪怕现在你的地位在他之上也一样。”
卫霜越听越不对劲,直言问道:“你这是把我都架空了?我说公主殿下,你们可不能这样啊,用完了就扔这怎么行?”
许冰凌瞥了一眼,完完全全是鄙夷不屑:“政务你会吗?军务你会吗?让你管你会乐意?”
卫霜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确实不会。
“华橘红那军你依然留着,剩下的全部给公孙轩辕。”许冰凌往旁边一指,“那儿的副本,全部看完了再来。”
卫霜顺着看过去,半人高的卷宗堆得摇摇欲坠,仔细想想最近有这么多事情吗?他不情不愿地过去,刚展开一卷就觉得头昏脑胀不能自已。
“阿姐。”许廷和来行礼问候。
许冰凌头也不抬往旁边一指,许廷和似早有预料,跟卫霜坐一块儿看起来。
卫霜也并非全然陌生,当初以阅览书库时,看了不少冰焰藏书,只是其中多是各类技巧、史书、诗词等,政事策论等一概没有,应该是被筛选去了,留下《国典》《太平疏要》两部,讲的也是些如此这般,并无实例。
卫霜半是安慰半是逼迫着自己看下去,头脑中同时梳理各方纠葛,看到某处甚合典章所言自是欢喜,或有隐约记得一二却不详细,被许冰凌所措提醒如开雾睹天,再读何事似异军突起,与所见所闻相反便沉思良久,侧目偷看许廷和正执笔而书,放心地也在上面圈圈点点。
卫霜读书好嘴上不停,哪怕周围没人也得自言自语地评说一番,这会儿被许冰凌的气势压着,收敛了许多,可看到忘情处,难免有点嗯啊这是哎嗨呦呵,整得许廷和有点烦躁却也不知从何说起。
“好好看别动嘴。”许冰凌厉声提醒。
卫霜顿时吓了回去,只是憋着难受,反倒是不容易看进去,最终话到嘴边也变成了深长的叹息。他将看过的副本放在一侧,像是怕许廷和抢了去,上面空白处信笔而走,时而一个“好”,时而写个“疑”,时而点出此举缘由,时而记着心悟,时而所想有矛盾处另写一旁。
各方人等进进出出,许冰凌也一样,待晚饭送来时,卫霜还是意犹未尽,偷眼瞄一眼许冰凌还在奋笔疾书,心想一会儿得跟紧了她,否则今日种种疑惑处过段时间就没那兴致了。
吃过晚饭,许廷和将所看皆抱了上去,卫霜盯着二人,结果许冰凌草草扫过便结束了。等到他,卫霜心想对许廷和也没有说,自己不如带回去再琢磨好了,谁知许冰凌先问:“你这里写:‘冰焰地贫,不可农事,而不知无农事何以’,可有所感?”
卫霜闻言便喜,说道:“依然无有。只觉得冰焰天气寒冷,所生多矮草,粮食难长。可若是不种粮,国本难固,一时左右为难。”说完,卫霜想到南庆气候温暖,竟想再打下些领土来。
许冰凌回答道:“冰焰粮食两年一熟,比之他国不及许多,所以只在南部、东南等地有大片耕地,而其它土地多养牛羊,同时出产些矿产,与他国贸易以换取粮食,不过依然是权宜之计。”
二人一问一答,卫霜渐渐放开,甚至拉着许冰凌要把他积攒的疑问尽数答便了去,恨不得让他仔细看过去,许廷和都来叫停了,还是许冰凌答应下来慢慢解答。待完事已经过了子时,卫霜一口气送下来困意如泉涌,然而回去时脚步却愈发轻快,又想到农桑一事,心想公孙轩辕是此中好手,有熊是冰焰仅有的几个粮草富足的地方,要去问问他才行。
一夜无话,次日天蒙蒙亮卫霜便醒了,醒来下床,一步跨出门外,翻身攀上房顶,风卷残云地吸收完紫气,眼里紫气都没完全吸收,已经等不及,直接紧闭双眼,一边收敛精芒,一边全凭听力赶路。到得城外军营时,卫霜表明身份掀帐就进,眼里精芒还未退尽。
结果公孙轩辕还没起,士兵让他在此稍候,哪怕如此,卫霜依旧急不可耐地在帐中踱步。没一盏茶的工夫,公孙轩辕到了,以为有甚意外之事,结果被卫霜拉着拿出昨日的政务副本,说明来意,才知道缘由。
两人聊了一整天,卫霜尽兴了才回去,觉得身上乏力,本想躺下稍作歇息,结果沾枕头就睡沉了,连梦里都在指点江山,将今日所学讲给梦中荆楚书院的学员们去,转头又与万暮白拆起招来,一时有些伤感,在梦中轻声抽泣。
而现实中的万暮白,比卫霜想象得要活得好些。自从离开玄世谷,被百门宗公开斥责,别的门派也不敢轻易收留他,反而有个好机会可以四处走走。
百门宗的势力多在神州东南、东北、西北,偏远山林鞭长莫及,万暮白便带着格馨游玩一番,避开了耳目,也省得眼里难受。
二人从舒城往南,入了丛林烟瘴中,这时节正是酷热难耐,格馨嚷着想解了外衣赤膊赶路,万暮白千百般不许,结果被她笑话老土,口口声声江湖儿女,竟也那般束手束脚。万暮白解释这南越三郡丛林茂密,蚊虫众多,就算艳阳高照也不可解衣,还带她去河边抓着淤泥往身上抹了一遍,提前告知,若是入了山林,早晚瘴气害人,若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得睡树上了。
起初格馨很是不习惯,好几次都摔下去,后面半睡半醒着逼着自己不可动弹,才勉强熬过去,反观万暮白安安稳稳,还能分出心思看着她。到后来,一个是格馨功力见长,二来随着深入,树木见粗,稳当不少。
二人发现山林中云雾飘渺,沿着小路往里行,格馨止不住地抱怨:“看起来就在眼前,都走了快一旬日子了。”
万暮白笑而不语,眼看着云雾浓郁,定然还有些日子,登上树梢远眺,发现白云生处竟有炊烟,催促着格馨快些赶路。
又走几日,云雾都落在身边,两侧榕树葱郁,藤蔓交织,抬手便能摸着水汽,袖子甩两下就湿漉漉的了。远方重峦叠嶂,原本还能看到炊烟,现在也看不到了。
脚下砂土窸窣,万暮白却听到一点不一样的声音,似乎是歌声,可是曲调闻所未闻,而且掩藏在层层浓雾中。又行了几里,格馨也听到了,惊喜之余像个百灵鸟一般跟着哼了起来,一唱一和竟有种可人的默契。
两人翻过一座丘陵,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个村寨来,这下确定那歌声就是从村寨里传出来的。二人到得村寨,一开始觉得身在异乡多有不便,竟意外地顺利,反显得他们忧心忡忡,两人借宿在一位老者家,万暮白主动帮着挑水劈柴。格馨本来想帮忙生火做饭等等,结果此地气候与中原有很大差别,山林茂密又炎热多雨,毒物众多,烹调之法也复杂许多,也就只好作罢。柳暗花明之际,格馨的性格与寨中村民很是合得来,万暮白游览江湖混得个潇洒飘逸,终究不如格馨骨子里带着未经雕琢的野性,她也跟着村民学了个好嗓子,每每看她跟着载歌载舞,万暮白都打趣着不如将她留下算了。
来到此处,万暮白体内元气竟意外地容易沉静下来,山青水碧、鸟语花香,还有山歌好比春江水,结成的元婴像是活了一样从周围汲取元气,似真的婴孩吮吸乳汁,充斥着周身经脉,一时间有些涨滞。万暮白开始欲保持原有习惯让元气自行周转,可是随着元气充裕,变得浓稠黏滞起来,且经脉已经满了,哪怕刻意行功也收效甚微。
万暮白心里奇怪,以前到达瓶颈多是要突破先兆,可是他晋升元婴还没几年呢,就算元修特殊,也太诡异了点,这都不能单纯用“天赋异禀”解释了。
万暮白心中感慨,自从晋入元婴之后,他反而更加迷茫了,像是突然之间什么都不会了一般,元婴育出,他也像新出世的孩童般,眼前全都变得陌生了。
他捧着《无心剑意》翻看,里面的内容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可是心里疑惑没有丝毫解答。为此他也尝试做了这样那样的改变,以散手代替用剑,又几乎丢下了乾坤剑法专门去研究逍遥散手,还收下格馨,想尝试以“为师”的视角去体会种种……最终,他开始怀疑曾经的修炼之法是否正确,甚至会有几个瞬间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虚假的,空无一物,将他吓退。
可能……当真是他修行不够。
万暮白心里不甘,明知修炼最忌急功近利,可是在早就存在的怀疑之下,“急功近利”却变得反倒像是正途,两相矛盾,令他很是煎熬。
他翻到扉页,看着两个不同的笔迹,是自家师父和上官师傅的,分别写着“剑也,心也,何如”“辗转终归一场空”。万暮白看了更烦了,像是她们两人在这儿吵起来,弄得他心烦。
他思考许久,还是捋不出线头来。
就在此时,万暮白听得外头一阵骚乱,似有孩子哭声,赶紧出去查看,见着一群人围着个孩子,那孩子的父母边哭边骂,还在拼命揪他的眉心个后颈。万暮白心里奇怪,问投宿的老者。
老者说:“那孩子贪玩,跑去寨子里,还拿了人家的东西。”
“什么寨子?”万暮白从来没听过,见老者说的煞有介事不免好奇。
“一群毒人,专门下蛊的。那地方怎么能去呢?”
万暮白明白了七七八八,大概是有处地方与外界隔绝,又有独特的习惯为他人不容,只不过心里奇怪,哪有人会没来由地下蛊呢?他遇到过蛊师,深知养蛊不易,怎么会为了取乐去害人?
万暮白环视一圈,看到一个小包裹,周围空出一段距离。格馨拉着万暮白的衣袖道:“先生,那个就是带出来的吗?”
万暮白心中矛盾,一来蛊术他并不了解多少,二来那孩子哭得伤心,那对父母似乎在做一种奇特的“驱毒”方法,揪的地方已经青紫,很是伤人。
万暮白挤过人群,拿起那小包,翻开时周围人惊呼一声,退了几步。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应对各种可能发生的事情,不过打开之后却差强人意,里面好好躺着个有些摔散了的糕点。
“没毒。”万暮白检查一番得出结论。
“没毒?”周围悉悉索索讨论着,多是猜疑。
万暮白觉得烦躁,知道这些人并无恶意,只是恐惧会让他们转化为对他的质疑,最后毫不留情地诋毁,索性一步到位,掰下一半糕点吃下,觉得酥脆香甜,体内并无不适。
可是这下非旦没有打消众人猜疑,反而爆出一阵惊呼:“蛊虫入体发作必是没有征兆的,到时候发作我们全村都活不了!”
声讨如海浪般一波接着一波要把万暮白吞没,甚者有人想把他二人绑起来受刑,已然有人附和,推搡着要对格馨下手。
万暮白忽放出一道剑气,打退几人,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反冲向他两人。万暮白轻身捞起格馨,跳出人群,一声大喝震住人群。
“既然你们都说我身受蛊毒,我也无心申辩,只能去‘寨子’才有一条出路。”
“滚!永远不要回来!往西十里!别死这儿害人!”
格馨从最初的震惊、委屈,到现在愤怒还想申辩,万暮白按住她的肩膀,轻声喝止:“走!”
二人出了村,往西去。路上格馨闷闷不乐,委屈得泪珠在眼里打滚,诉道:“先生,为什么?”
万暮白自然知道为什么,圣人之言,终究是圣人之言,又不是所有人都是圣人,他也曾年少轻狂,觉得一切都应是循规蹈矩的,然而一次次被现实否认,让他变得沉默了。
他也不恨那些村民,他们只是害怕而已,可是因为害怕,就能将其作为迫害别人的借口吗?
“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解释那糕点没毒吗?”万暮白任由格馨抱着他的手臂,哪怕平时很抗拒,“因为没用。他们不懂,无知并不会无畏,反而会因此斩草除根。因为他们无知,所以反而会找出各种理由去佐证他们狭隘的观点。”说完,他深深叹气。
格馨仍然委屈。
“就像他们说的‘寨子’,说不定只是因为身怀异术就为人不容,送那孩子糕点的人也是好意,可是反而让人误会。”
格馨糯糯地抱怨一句:“先生骗我。”
“怎么?”
“谁说边远之地自性天然?明明没什么两样!”
万暮白忽地被她逗笑:“知道就好。”可是心里却不忍,让她见识到世道险恶,并不是什么好事,连他都觉得,自己愈发冷漠麻木,一想到此处就觉悲凄。
“反正总要知道的。”格馨没能完全接受,这是一定的,只能自己宽慰。
万暮白也不多去劝导,只让她将行装收拾一下,二人倒要去看看“寨子”是什么虎狼之地。
然而他明显感觉到此处与之前的村庄比有明显区别,还没出几里地,身上涂的淤泥就不好使了,又用些驱虫药粉,可是很快连药粉都失效了,万暮白只好将元气外放阻住虫蠹。他心里暗惊,既然那小孩都能走个来回,必然相去不远,可在这一点地方,毒虫步步渐猛,想来当地人平素饮食风俗等,潜移默化地有了免疫毒虫的体质才能安然无恙。
二人见前方有光,加快脚步,豁然开朗,是一道悬崖峭壁,格馨壮着胆子偷眼一瞄,只有层层云雾,对岸烟气缭绕,飘来阵阵药味,令她掩住口鼻。
“先生,这什么呀?”
万暮白嗅这气味腥苦温燥,又在南越,料定都是些虫药,应是到地方了。
两岸中间悬着架桥,其上老枝枯藤攀附,细看还有毒虫怪蟒的尸体,一踏上去吱吖乱叫。忽然藤桥似活了起来,抖搂一下,另一头有紫烟升起,万暮白警觉地揽过格馨,已掐着剑诀。
对面林子里排开一队人来,再定睛一看,万暮白也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其身边聚着蛇蜈蛛蝎等毒虫,个个大得令人憾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