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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
韩七在顾家安然度过第一晚,等第二天一大早,两个厨娘来柴房取炭生火,嘻嘻哈哈从他藏身的柴草旁经过,并没有发觉府里多出一位不速之客。
顾家的小伙计们在前院药材铺里忙着晒药装斗,顾家儿子为几个偶感风寒的病人号诊取药,府里的小儿大郎调皮得不像话,满院都能听见他撒欢或嚎叫的声音,忙忙碌碌一天过去,仍不见顾神医露面。
天色渐渐变黑,韩七从藏身的柴房出来,走在墙角屋檐下阴影,摸到后宅,顺墙爬到屋顶上,一眼能望到顾宅大门。
他从淮北出来有二十余天,路上行程近半个月,在京城里白白等待十余天,也不知养父能不能等到他回去,韩七不免有些心焦。
“顾神医回来了!”街巷外不知谁喊了一声,半个街都在沸腾。
顾家大门外人群涌如海潮,不计其数的人拿着名贴翘首以待,直到一个干巴瘦的老头出现大家面前,这个喊着我家世子爷有请顾神医,那个嚷着他家老太君犯痰疾请顾神医务必抽空去一回。
“老夫身子不适,三日之内不出诊不坐堂,请各位先回罢。”老头*甩下话,头也不回进了顾宅大门,门外的人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顾神医是有名的怪脾气,找他看病还要讲究合眼缘,他瞧不上的人即使病得快死也求不到他一剂良方,这等怪癖还能号称神医,只能说明他的医术当真高超。
顾家儿子见到阿爹回来,喜笑颜开领着妻儿迎出来。
顾神医黑着脸从儿子身边挤过,脚下生风直奔后宅,走到自已住的小院门口对着身后的管事吩咐:“守在这里,别叫杂人进来。”
那管事连忙答应,挥手示意院里小丫头们全都出来,这边闲杂人等刚出院门,正屋的门也随之关闭。
“阿爹……”顾家儿子想问圣上的病情如何,被顾神医利目一瞪吓得没敢说话。
“生儿,你明天带着她们娘儿俩出城,走得越远越好,不论听到什么动静,永生不许再回京城的地界。”顾神医一句话镇得屋里的其他两个大人都惊了。
顾生明白这是圣上不大好,他再急问一句:“阿爹,我们走了,你可怎么办。”
顾神医是个精瘦精瘦的老头,脸上除了一双大眼睛,再就是皮包骨头,因为瘦,所以他瞪圆眼睛显得格外威风有气势。
“我能怎么办,就他那副破身子顶多能捱个把月,药石无效,人力无法回天,人死了赖不到我头上,可谁叫咱摊上皇家的事甩也甩不掉,不治也得死治也得死。我给他用了神仙散,勉强能支撑一个月,正好你们能走得远点。”顾神医前面言辞慷慨,说到最后他颇有些心力交瘁一屁股坐在圈椅里叹一声。
顾家孙儿大郎伸出胖乎乎的小爪子想要祖父抱他,顾神医犹豫了片刻,招手让儿媳把大郎抱到自己身边,也只是轻握了一下大郎胖嘟嘟的小手旋即放开。
“去罢,回屋收拾东西,别惊动下人。不要带太多的金银,够使就成,把匣子里密方也带走,以后你和大郎总是有个可傍身的手艺,用不着学当神医,能混口饭吃给顾家留个香火。”顾神医说话时,大郎扑腾着小手就想到祖父怀里,他微微笑一下,躲过孙儿抓他的那一下。
顾家儿媳已经默声流着泪,抽抽答答道:“阿爹,这怎么成,要不咱们一起走罢。”
“把你忠叔也带上,他跟了我一辈子,算是这家里一个长辈,有他在,你们就当是在孝敬我。”顾神医说完,摆手让儿子下去,他有几个过命的交情,把儿子一家送出洛阳城应该不算难事。
顾生跪在地,声泪泣下说不能舍下阿爹,顾家儿媳抱着儿子跪求阿爹和他们一起走。
顾神医干瘦的五官全都挪了位置,拍着桌子怒语:“不孝,你们这么当真才是不孝。再求下去,老夫立刻死在你们面前。”
“你死了,谁来治我阿爹的病。”窗外一个如鬼魅般声音响起,听得顾家三口人头发直发麻,身上汗毛立起,大郎也是哇地哭出声,此后,他但凡见到韩七恨不得把头埋进土中,多少年都无法改过。
“谁?”顾神医总是经过大风浪的人,短暂震惊之后,出声问窗外的人,听来人说话语气像是求医问诊,只要不是宫中的密探一切都好说。
韩七应声破窗而入,一个跃身直直定在当地,他身材高大,猿臂蜂腰,眉长鼻挺,眼睛极为有神,冷冽如雪,却不失为一个罕见的美少年。
倒出乎顾神医的猜测,不是他预料中穷凶极恶的亡命徒,眼前的少年声音极为难听应该处在变声期,且吃了不该吃的药材,两剂方子下去管保他声音如清音出谷。
“但问阁下是?”顾神医出口问道。
“淮北韩七。”
韩七的嗓音让屋里人有种捂住耳朵的冲动,他眼角扫到顾生脚步朝门口挪动,冷声道:“外面院门插着,那老头睡在门里头补觉,你也想去和他做个伴?”
顾生听了,悻悻收住脚,使眼色让妻子带着儿子到自己身边来。
忽略身后细微的小动作,韩七悠悠转过身,直视顾神医道:“我助你们全家出城,但你得为我父亲看病。”
“不用,阁下好意老夫心领,我自有法子送他们一家三口逃出洛阳城。”顾神医坐在椅上手指轻扣桌面,仰视对面的少年郎,又在想对方是什么来头。
“不仅他们要走,你要也离开洛阳,若不然……”韩七轻点下巴,味中意味十分明了。
这是在请人?他也不确定,明明宋大哥交待过要对顾神医陪着笑脸说尽好话,可韩七一进屋就改了主意,那个老头一看就是老顽固,他说好话估计没用。
“欺人太甚!”顾神医也怒了,韩七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也是愣头青一个,要不然怎么会给九五至尊用上神仙散。
神仙散听着好听,好人服用超过一定剂量后也会有相应的副作用,或体虚或得伤寒或有风症。
何况是个长年纵欲的帝王,顾神医猛下三剂,天子今晚就能御三女而不歇,十日后还会精神烁烁,再等十日才有些倦怠只是微微乏力而已,等到第三十日浑身无力躺在床间再也起不得身时纵是神丹妙药也救不得,这才是神仙散得名的缘故。
顾生把妻儿护到墙角,大着胆子劝一句:“阿爹,你听这位韩小郎把话说完。”
好汉不吃眼前亏,顾神医经提醒才意识到自个的儿子孙儿全在屋里,那少年郎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身形利落骄健,他轻哼一声算是不予计较韩七说话没分寸。
“我不仅能想办法带你们出城,也能稳妥安置顾家几口人,所求不多,只求顾神医为我阿爹诊一次脉,不管能不能治好他,我出十倍的诊金。”韩七尽量压低噪音再加一句:“你等呆在京里死路一条,跟着我出去说不准有翻身的那一日,放心,准北盐帮不伤无辜的妇孺,我以性命做保。”
“你说得轻巧,他们几个还好说,老夫如何能轻易出城?”顾神医这是卯上劲了,说话带着赌气。
“有没有一种伤口必须要现摘的草药才能治。”韩七抽出匕首冲着腹部刺去,那匕首是姬瑶亡父的珍藏,削铁如泥,匕尖没入肉中寸许,殷红的血珠子顺着素色锦袍滚下,在袍角渲染开染出一朵花。
顾家媳妇差点惊呼出声,紧搂着怀里的儿子深身打颤。
顾神医也是变了脸色,怒骂:“蠢材,治不好这种外伤老夫还能号称神医,必要发脓腐烂的伤口才需要新鲜的草药。”
韩七眉头不皱一下,面冷如铁,“快把化脓药丹拿出来,我经受得住。”
“老夫不管你能不能经受住,是怕白白浪费我的上好丹药,配制不宜。”顾神医嘴上不饶人,转头让儿子取来一个蓝色小瓷瓶,拔开瓶塞,黑色粉末如数洒在韩七的伤口上,倾刻间鲜血止住,血淋淋刀口化脓出水,连带大片腹部红肿不堪带着恶臭。
顾生呲牙咧嘴不敢看,豆大的汗珠从韩七额头上滚落,他俯看顾神医花白的头顶,轻笑:“老先生当真是有本事之人。”
“你也不赖,英雄出少年。”顾神医的画风转变太快,韩七跟不上,顾生也无语,只有顾家媳妇吁气放松。
韩七看了看伤口,兵刃也利,药也霸道,这种痛他头一回体验,老头子的药不错,以后偷着要点,说不准有用到的那一日。
双方各出了“见面礼”,此事算是拍板定下,也只有顾神医奇异的脑回路和韩七做这笔交易,再换个别人,这事得换个方式商议。
“明早卯正,我坐车带着名贴拜访,依是韩七名号,老先生只放我一人进府便是,别的不用再多费心。”
韩七临出门时,目光扫过顾家三大一小四口人,淡淡道:“你们四人中,恐怕要留下一人在府里打马虎眼,拖延三五日的时间,事情会顺当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