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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平二五年,周元宗薨。
那一年,齐律二十岁。
七月即位。
便是之后的元国,南朝从此成为了历史。
那时天下大赦,未央犹记得那一夜洛城的灯火是那般烂漫,漫天的火光将黑夜烧成了白天,她只是呆呆地仰着脑袋,似乎是痴了。
她总以为,除了长安,再无一处有这般耀眼的烟火。
白湛拿了酒过来,酒香四溢,未央只一干二净,却觉得齿颊留香,舔了舔嘴唇,酣畅淋漓,“还是与你一起自在些,先前我同……”
说到这儿,她却是一顿,收了自己的神色,却也放下了杯盏,不再言语,先前什么呢,她冷冷地笑着,似乎是在嘲讽着自己。
这还是齐律登基的第一日,他只用了二月的时间,便铲除了朝中的异党,太子党被连根拔起,再无作为,沈洛却也因了诛杀太子有功留在了朝堂之上,加官进爵。
然而,沈洛却推辞了,未留下原因,从此告老还乡,再不管朝中世事。
“沈洛不是这样的人,这其中,必有古怪。”沈疏却看着黑夜中绚烂的火光,听着宫中的嘈杂,面无表情地说道,“不可不防。”
齐律不语,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只是转而说道,“你可有去寻过未央?”
沈疏似乎一愣,却还是摇了摇头,陷入了沉默之中。
“朕又私心,其实是希望你去找她的。这样,你也能看一看,秀鸾过的究竟是好或不好?!”齐律泛起的笑容带着些许的苦楚,他终究不过是一个自私的帝王。
沈疏的眼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他何尝不想找到未央,与她远走高飞,再不管这里的事情,只是如今齐律上位,闲言碎语尚不可不顾,更何况如今人心涣散,若是他抽身了,齐律便是孤立无援。
天下与女人,他却只能无奈地放弃了后者。
“若是她长大了,定会明白你的良苦用心。”沈疏只道。
“会么?”齐律却是轻笑一声。“你可知。如今国号已改。南朝早已一群不复反,就是我将江山拱手相送,她会原谅我么?”
“会的。”却不知这话究竟是在说服齐律。还是在欺骗自己。
沈疏又饮了一大口的酒,苦笑一声。
“酒池肉林”在长安与洛城之间,如今长安部分已经划到了洛城的范围内,酒池肉林也包含其中。
当初长安的火药来势汹汹,整个长安几乎毁于一旦。
那座酒楼却仍旧屹立不倒,只不过是表面焦灼了些,好似撕烂了自己的衣裳,里面却还是原本的样貌,亭亭玉立,如二八年华的少女一般诱人。
未央站在酒楼前面。指挥着工人将此整顿一番,将里边的物件一应撤去,镀上炫目的金色,镶嵌玉石于此间,要多少辉煌便要多少气派,又让打牢地基,翻上去二层楼,远远观去知觉高耸入云。
洛城虽然毗连长安,却不似长安那般奢靡,只是热闹的繁华。
加上洛城居住的百姓们大多是从扬州而来,渐渐地在这里生了根,颇保留着扬州鱼米之乡的未央,造的也大多是低矮的小楼,酒池肉林一抽高,如同鹤立鸡群,吸引了不少百姓们驻足观赏。
却在看着室内的流光溢彩,金碧辉煌时却还是忍不住遮住了自己的脸,生怕那般闪耀的金色晃瞎了自己的眼睛,未央却是十分满意的。
如今洛城的人,不论是朝廷的官员,还是经商之人,一个个都是家财万贯,自己若是舍不得这些臭钱,又哪里套的了他们的?
这还是白湛教给未央的道理,若她想重夺回先皇的江山,就要对皇宫,乃至对整个朝廷了如指掌。试问什么最能套到他们嘴里的话的?
比起金银与权力,倒不如醉酒后的佳人来的实在些。
白湛的身后,是数不尽美酒佳肴。
未央的手里,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
是最完美的搭配,未央站在酒楼的最高处,只是想着,原先因了这是酒楼,才叫这个名字,如今……
酒池肉林这个名字,还是俗气了些。
她这般想着,眼里却看见了在那烟雾缭绕的深处,一层层的深强,如同她在长安所见的森严的皇宫,没想到,那么快,就重建好了。
未央轻叹一声,忽的想起了一句诗来。
“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
真是这般的意境。
“我是不知,你还有这般的才华?”白湛就是在这时走上来的,只听见了未央所吟,笑道,“莫不是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你也知道!”未央笑着,“只不过我也忘了是在哪一本书中敲过的了,我还记得几句的,你可要听?”
白湛摇着手中的折扇,只是不置可否。
未央想了一想,这才说道,“缓歌谩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讲的是一位绝色佳人。”
“那这位佳人,自当是红颜薄命。”白湛只道。
未央一时好了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有这般昏庸无道的帝王,整日只留恋与歌舞佳人,弃江山社稷于不顾,倒是白白害了这般绝美的人儿。”
“美么?”未央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在我的家乡,好像他们都是拿这位佳人打趣的?”
“你的家乡?”白湛挑眉,“你不是长安出身么?”
一下被戳中了心事,未央有些支支吾吾的,“我是说……我还在山间住着的时候。”
白湛是没有去过那般的地方的,因而未央这样说了,他也不心生疑惑,只是若有所思,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容更是别有深意。
未央只是俯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街上络绎不绝的人群,想着自己定是要帮秀鸾拿回欠她的东西的。
等她回了宅子里,秀鸾却从屋室内跑了出来身着艳红色的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配同色霞彩千色梅花娇纱裙,如同炽热的火焰一般,引人注目。
未央却将视线落在了秀鸾的妆容上,似芙蓉,眉如柳,比桃花还要媚的眼睛十分勾人心弦,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寐含春水脸如凝脂,还真有点粉腻酥融娇欲滴的味道。
她一愣,“秀鸾,你……”
“总是要出来卖的。”
究竟是脂粉遮住了她的面容,还是她本来就笑得这般妩媚,未央只觉恍惚,末了,只是僵硬地笑道,“你高兴就好。”
只是说了这话,未央便觉得后悔了,到了如此的地步,又是如何能高兴得起来的,怕是秀鸾心里也是苦楚的罢。
秀鸾却不在意,只是问道,“未央,我美吗?”
“没。”未央点了点头,“秀鸾,你真美。”
嫣红的嘴唇扬起了一抹粲然的笑意,“我为你起舞可好?”
“可是……”那一瞬间,未央似乎显得有些局促,“我不会抚琴。”
“无妨的。”秀鸾只扬起了水袖,在一方小小的庭院里莲步轻移,没有琴弦之音,也没有鲜花与掌声,只有她们二人。
未央分明看见了最后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自秀鸾的眼角落下。
自此,她仿佛破茧成蝶,历尽艰辛。
再不会哭泣了。
只有秀鸾自己明白,她只会跳了这一支舞,却从未在人前跳过。
她是为了齐律所学,本来是想给她看的。
却再也没有了这个机会。
怡红院终于落成,第一日,门前死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迎了满堂喝彩,白湛的面子倒是大得很,只见客人们络绎不绝。
华灯初上,未央拧了一颗樱桃自嘴里,醉眼朦胧之间,之间小小的楼里尽是繁芜的灯火,像是夜空间的绚烂。
她像是醉了,脑袋却清明的很,只是静静地趴在暗处,望着满楼的繁华。
如今的怡红院,却是比那时在长安还要诱惑得多。
也是,如今风平浪静,那些个皇亲国戚未遭了牵连,既然安下了心来,那便是要来消遣一番的。秀鸾端了酒来,却劝道,“醉成这样,你少喝些罢。”说罢只唤人撤了酒去,转而端来了一碗解酒汤。
未央却只是痴痴地笑,“秀鸾,你还叫秀鸾吗?”
“我正是为了寻你说这件事来。”红纱覆面,秀鸾的面容是愈发的魅惑诱人,“如今凤鸾公主不知所踪,我自然不能用她的名讳,未央,我不能再用这个名字。”
未央这才稍稍直起了身,“你既是这儿的主人,你喜欢,就好,就好。”说罢已是两腮绯红,似乎是真的醉了。
耳畔是纷乱的嘈杂,未央露出了不悦的神色,恍惚之间只听到路过的宾客笑道,“这仙乐楼的姑娘们还真是不错。”
仙乐楼,脑海里有什么嗡嗡作响,那些血腥的记忆纷至沓来。
秀鸾不知所以,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她的手肘,“我便叫阿秀,可好?”
阿秀……阿秀……仙乐楼……
恍惚之间,未央忽然想了起来沈洛的那柄长剑,直直地抵在了她的胸口,比嫁衣更加鲜红的颜色涌出,而后便只剩下天旋地转。
吃痛之间,她只记起了佳人娇媚无辜的脸,还有她脸上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