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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的,碧瑶阁的丫鬟们就被云姑叫起来,除了伺候鱼璇玑的人外,其余的都去扫雪去了。2这几日的雪真是大,此时天上也好飘着,不过雪势较小,要真的等雪堆砌起来,可能是明天才有的事。
鱼璇玑从楼上下来走出正厅,第一眼就看见了浑身热汗打扫积雪的丫鬟们。有调皮的还趁着同伴不注意的时候猛地丢她一坨雪在身上,被丢的当然要回敬,丢了扫帚捧起雪就砸了过去。欢快的笑声从心而发,光听着都让人心里跟着感染了那份喜悦。
淡淡的阳光从云中射出来,照在轻若柳絮碎若海棠花瓣的雪上,闪闪的有着柔和的光亮。被刻意掩埋的记忆像是破土的新芽,慢慢地出现脑海里。那是北郡有一年冬日的下雪天,她跟如眉也是这样在雪中追逐嬉闹,当时幼弟虞长卿还笑话她们是野姑娘。笑声如翠玲妙音,一遍遍回响着,如今雪景仍有故人却无。
“啊,六小姐。”玩得正欢的丫鬟中不知谁看见了站在厅外的鱼璇玑,吓得忙弯下腰行礼,什么笑都收了起来,好像见了活阎王似的。
丫鬟们战战兢兢的害怕模样落入眼中,鱼璇玑把那些记忆再度封冻,冷漠道:“备车,本小姐要出门。”说完,人就转了进去,很快就没瞧见身影。直到她离开,丫鬟们才敢把头抬起,俱都诧异她怎么没治她们的罪。
正在吃早点,刘文派人送来了几件崭新的狐裘,说是丞相特别交代的怕天气太冷冻着了鱼璇玑。云姑为避免打扰到她,派人收下。饭后,鱼璇玑在屋中待了阵子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带黄香出门。拒霜则被云姑喊出去,说是要教她怎么购置东西,实则是找了个借口按鱼璇玑先前的吩咐去看她们买的私宅。
马车是早就备好的,车内铺着厚厚的棉毯之类的保暖之物,还设有小几坐榻等物,比以前用的不知豪华了多少倍。她一眼扫过就懂了安禄的意思,如今他是急需有人支持让丞相的地位稳固,安悦还没有嫁到到桐封王府,如今能帮他在司空凌那儿说得上话的人就她一个,是以跟她示好。
果真是只老狐狸!这也是安陵该享受的,她用的她的身子就得让这具身体舒服,鱼璇玑从容上车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
车夫平稳地驾着车,就在鱼璇玑用手撑着头假寐没多久马车就停了。黄香挡开车帘,恭顺地回禀:“六小姐,桐封王府到了。”
这么快?这念头在脑中闪过,鱼璇玑瞬间脑清目明要下车。踩着车凳下来朝前一看,只见许多车马软轿停在桐封王府外面,都快有把路给挡着的样子了,而他们的马车则是停在了离府门口约莫十丈远的距离。前面马车轿子里,时不时有人探出头来朝王府门口张望,车夫和伺候的丫鬟小厮们在外面冻得浑身发抖,还不得不陪着笑脸跟各家的主子回报。
冷峭的脸没任何表情,低首朝发冷的黄香瞥了眼,道:“拜帖准备拿好了?”
“是。”黄香不如拒霜那般习惯她的冷脸,神情有些怯怯地回答着。鱼璇玑不言,跨步就朝王府门前走。有人看见她们主仆从旁经过,不由地咦了声也有的更是满脸的不屑,被人指指点点的黄香真不习惯,把头埋得很低。鱼璇玑的脸色本来就冷,此刻更有不悦相间。谈论是非的下人们见了她,被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势冷冽所吓,乖乖地闭上嘴。
王府门前,大门是紧逼的,应该是在告诉这些围在外面的人,主人不在家。主仆两前后走上前去,黄香做着丫鬟的本分上前敲门,不多时门虚开一条缝,门房很不乐意地嚷道:“敲什么敲,我家王爷不在府中。”
“丞相府安陵求见桐封王,要是他不在请转告你们的准侧妃清荷姑娘,就说故人求见。”黄香被门房吓得不敢说话,拿着帖子僵立着。旁边的鱼璇玑挑眉,眸中盛满清寒面无表情地就把话说了出来。
门房认得她,还记得九九消寒宴都开始了,王爷还吩咐有位姑娘没到,要他们好生等着,等的可就是眼前这位啊!门房不敢得罪她,摊开笑脸将门开得更大些抽了黄香的拜帖,笑道:“安姑娘请等等,小的这就去通报。”
黄香诧异极了,愣愣地看自己空空无一物的手,嘴巴咧开傻站着。鱼璇玑淡淡地从她身上一晃而过,几乎是无痕的目光却让黄香感觉到了犹如泰山压顶般的重力袭来,压得她直接要窒息了。发愣过后,她明忽然明白那是自己办事不利惹她不快了,嘴唇翕动,嗫嗫道:“小姐,奴婢……”
“我说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王府的人手下拜帖进去请示,原来是十皇子的侧妃啊。”穿着华艳长裙外面罩着狐裘短袄的少女带着挑衅与愤恨的目光,一步一摇踏上石阶走上来。
听着那跟麻雀般叽叽喳喳的声音,鱼璇玑这才打量她几下,原来是御宴前被她手上的毒弄得当着千金贵妇们的面疯癫的周青青。
“周妹妹。”鱼璇玑尚未回话,那边马车里走下一个人,竟是安晴。她都出现了,那么是不是安悦也来了?
周青青听见安晴的声音,当即转头回去笑着回应了句:“原来晴姐姐也在。”这两人含笑而视,言谈亲昵就跟好久没见的亲姐妹般。
安晴上来拉着她的手,故意朝鱼璇玑一瞥,把周青青拉得远些,声音不大地道:“小心啊,她手段可多着呢。”她不说还好,一说周青青就不由地想起御宴前发生的事,顿时一张脸上充满了愤怒,眼中更是阴毒。她们在这边谈话,那些躲在车轿中的小姐们也出来,跟着上石阶站在了红柱周边的空荡地方。
“咱们人来了这么久了,门房连拜帖都不敢收,十皇子未过门侧妃一来拜帖就被收走了,还是丞相府的面子大啊。”有人就是怕乱不起来,硬是在众人憋屈了很久的火上浇了一桶油。
“六妹妹,你怎么也来了?”被云竹扶着的安悦娉婷而来,端丽的面上带着丝责备,道:“你和十皇子有婚约,在这里出现可是不大好的。天气这么冷,还是回去别冻着了。”
“三姐,我看她是不要脸!”安晴口没遮拦,当即就来了这么一句。
其他人一听,都拿着帕子掩嘴笑了起来,那瞥向鱼璇玑的眼神纷纷都在说:哎呀,怎么有不知廉耻的女人啊,都快跟人成亲了还肖想着别的男人。是不是没嫁出去,寂寞的很想去勾引男人……
“四小姐,你误会了。”鱼璇玑被她们目光淋身,黄香赶紧出来解释。
“悦姐姐,这个庶女真不把你当回事呢,你跟她说话她竟然都不搭理你。”有人故作亲密地拉了拉安悦的衣袖,目光轻蔑地朝她哼了声。
另外有人附和道:“安三小姐可是我们天诀的大美人,知书达理的怎么是那个没教养的女人能比的。”
“啧啧,以为人家收了你的拜帖就能进去了,真是异想天开。”女人们的话一个不一个难听,鱼璇玑神色不变,对此充耳不闻。
吱——
沉重的大门拉开,跟在鸣翠后面的门房快步跑上前来,朝她道:“安姑娘,清荷姑娘答应见你,鸣翠姑娘会为你带路。”
“好。”冷漠地吐出一个字来,侧眼吩咐黄香:“你在此处等着,无需跟进去。”
“是,小姐。”黄香垂着头,乖巧地站在墙边。鱼璇玑背着一干女人羡慕又妒忌的目光踏进大门内,门房当即又绑起来,朝小厮吩咐道:“快些关门。”
“等下!”安悦一只白嫩的手抓在门上,阻止他们关门的动作。
门房满心不悦,碍于她丞相嫡女的身份也不好发作,只得有礼赔罪道:“王爷尚未回府,您请下次再来吧。”这样的事发生多了,还真是难为他。
“六妹妹。”安悦并不看门房一眼,满面真诚道:“听说清荷姑娘琴技超群,六妹妹可否为姐姐引见?”
此话一出在场诸多千金莫不心怀鄙视,还以为这个相府高贵的嫡女有多了不起,原来也是个攀附低贱的货色。2不过她这法子算是好用,她们一来就被告知桐封王早早地离府,门房又称不敢擅自接她们的拜帖。为了等那个让她们做梦都想的男人出现,忍着冻在外面守了那么久心都快凉了。现在要是能进王府,虽然见不到桐封王,但能拖着时间等他会来,最起码不用在这里挨冻。
反应快的当即凑上前来,笑着朝里面喊道:“安六姑娘,我也很仰慕清荷姑娘,你带我进去见见她好不好?”
“我也是呢,听说清荷姑娘的舞姿是天诀第一,早想跟她讨教几招,可是没机会啊,好在这次遇见了你。”
“清荷姑娘的画技精湛,本小姐前日画了幅画,正好请清荷姑娘品鉴品鉴。”
“……”
为了进桐封王府,女人们对准目光齐齐夸着清荷,一会儿说她这样好一会儿又说她那样行,把她说的就跟无所不能似的。在青楼中见惯了各种场合的鸣翠对于她们的表现甚是厌烦,一眼就看穿了的做作模样是真心觉得清荷好?鸣翠不觉得,门房等人也不觉得。
鱼璇玑侧转了下身体朝安悦深深地投来一瞥,那眼中的幽深如无底洞般怎么也看不到底。安悦维持着自己端丽的笑容,心里却被她看得慌张,就在笑容快皲裂的时,鱼璇玑就开口了。“你们想让我带你们进去?”似问话的样子,语气却十分笃定。
“是。”安悦鼓足了勇气小声回道,而她身后的千金们也纷纷点头。
挑起一缕散落在胸前的发丝,流转的双瞳中清辉似月泛着幽冷涟漪,嘴角挑起竟勾起了丝浅浅的笑。忽而眼帘上掀,墨玉瞳对准众女,语气肯定。“我可以带你们进去。”
众人闻之,心中惊喜不已。鸣翠和门房满是为难,正要开口,忽见鱼璇玑抬手指向了安悦,冰冷又恶劣玩味道:“你,跪下来,求我。”对她说完,指尖移向其他人。“你们,弯下金贵的膝盖,绕着王府走上三圈,即可。”
那“即可”两字说得如施恩般,扬起的下巴似在蔑视她们的无知和可笑。
若说刚才的话那是鱼璇玑给了她们一颗能令人欢喜的糖,那么后面的话则是让她们把糖含在嘴里再狠狠地扇了她们一巴掌。这样的结果,莫说是众女,就是鸣翠和门房也没预料到。而她这话显然引起了众怒,千金们满脸怒容,一副誓要将她撕碎的模样。反观安悦,她脸色苍白得没有点血丝,眼眶中噙着斑驳泪意,一副委屈凄楚的样子。
鱼璇玑小脸冷峭着,哼道:“我不是男人更不会怜香惜玉,收起那可怜楚楚。”甩袖,朝鸣翠道:“带路。”
鸣翠屈膝福了福,心中暗自好笑,这位六小姐倒是个有意思的人。走在前面,领她朝清逸园的方向走。然,两人才走了几步,还未关上的大门那里传来安悦急切又屈辱的叫声。“六妹妹,姐姐求你。”
不用云竹扶着,她双膝一曲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这一幕惊得其他人当场愣住,云竹更是满脸震惊。她那自诩甚高的的小姐,那顶着绚丽光环长大的女子竟为了这小小的事朝被她看不起的庶女下跪了?
鸣翠满眼复杂地扭过头,鱼璇玑难得心情好地转回身,带着讥诮的笑赞许,“能屈能伸,不错。”
安悦羞得脸色潮红,狠狠咬着下唇,垂在两侧的手更是紧紧攥着。勉强抬首对上直视她的鱼璇玑,心里已然起了滔天大火。仅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能跟她唱反调,为了桐封王她什么屈辱都能受着。鱼璇玑冷冷笑着,安悦心里想什么她一眼就看穿了,也不揭开,道:“放她一个人进来。”
说罢,示意鸣翠继续走。安悦听闻那句话,瞬间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喜悦。云竹忙将她扶起,像是怕她反悔了匆忙地跨过门槛,转眼却见她们已经走了好几步了,不由着急了道:“六妹妹,你等等我。”
“我只说带你进来,没说带你去清荷。”鱼璇玑停住脚步,眯起的眼中带着冷淡的嘲弄。
安悦前行的步伐蓦然停住,脸上如死灰般的颜色,如被定住般地失了神。门外,众千金忍不住,不客气地当场哄堂大笑。
鸣翠见状,忖度了一番,劝道:“六小姐,既然安三小姐是拜访我家小姐的,况且人已经进来了,就让她跟我们一起走吧。”
失了色彩的眼突然亮了,安悦满是激动地望着鸣翠,没想到这个下人会替自己说情。鸣翠不太喜欢她的目光,要不是为了王府和相府的颜面,她才不会把说这样的话呢。鱼璇玑淡漠无痕道:“这是你们王府的事,与我无关。”
鸣翠嘴角抽搐,暗自磨牙道:既然你做不了主干嘛还夸下口让人给你跪下才让进王府的门?这人典型的翻脸无情!
兀自摇头,客气地向招呼了安悦声,带着两人朝清逸园去。路上,安悦好生地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绪,眼角余光恨恨地瞥向鱼璇玑。
安陵,总有天你加诸在我身上的苦难,我一定会十倍百倍地偿还给你!为了进来,她丢了颜面弃了自尊,还被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那刺耳的笑声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还有那侮辱地一跪,会还给她的一定会还给她的!
入清逸园门口,安悦已经自我恢复好了,脸上带着温柔的浅笑,“体贴”地提醒着:“六妹妹,小心门槛。”
鸣翠皱眉,她们清逸园的门口都比较低,基本都不会绊倒,这人做戏也太会了吧?嫌恶地扫过她,跟在门口等着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鱼璇玑仍旧那人淡漠的模样,也不把她的话听在耳中。那样被漠视,安悦本能地不悦但还是很快地就收敛,无所谓地笑了笑。
“姑娘,安六小姐和安三小姐来了。”三人进去,清荷正依靠在榻上,脸色苍白精神也不济。小丫鬟从旁经过,端着喝剩下的药汤出去。
清荷把手一伸,就有个丫鬟来扶她,端坐好身子,歉意地道:“实在不好意思,让两位看了我这狼狈的样子。”
“清荷姑娘这是生病了?”安悦上前一步,模样担忧。
“染了风寒,没多大的事。”乍然见这么温和的安悦,清荷还真有不习惯,礼貌而疏远道:“拜帖上只写着安六小姐一人,没曾想三小姐也来了,这些下人也真是害我怠慢两位了。”
“投拜帖的的确只有我一人。”鱼璇玑不想跟她们继续闲谈下去,低眸婉转看着清荷。“不知桐封王何时回府?”
清荷面色微僵,呀道:“六小姐是来找王爷的?”拜帖上只说求见,也未曾说是什么事,她也没猜出鱼璇玑的意图来。
“不错。”鱼璇玑语气肯定,连一丝掩藏都没有。“不过,若是清荷姑娘能做主,我也不用等桐封王回来。”
“不知安六小姐找王爷何事?”清荷以为她跟别的女人都有差不多的目的,不过听她刚说的话,显然自己想错了。
“皇上赐了桐封王一尾化角锦鲤,我想看看它。”鱼璇玑直言不讳,这是除了虞家后人外目前能勾动她心的唯一一件事。
安悦惊讶,眼中划过一抹似怨毒的幽深。清荷显然也没想到她会说看鱼,愣了一会儿状似思考般地想了想,道:“六小姐大冷天的专门为这事跑一趟,清荷若不答应就太不近人情了。鸣翠,你去找要到琼花池当值的护卫带六小姐过去吧。”
“多谢。”鱼璇玑淡淡道。
“六小姐客气了。”清荷也跟她客套了句,鸣翠请她跟着一起离开,屋中除了清荷和伺候的丫鬟就只剩下安悦了。突然少了她,安悦显得有些局促。清荷含笑望着她,安悦亦笑,但有不安道:“今日本想跟清荷姑娘讨教下琴技,可现下姑娘在病中,悦儿实不该叨扰,就此告辞了。”
清荷病恹恹地笑着,有气无力道:“日后三小姐再来清荷一定好生赔罪。”
“那悦儿就先走了。”安悦跟她点了点头,脸上还有些尴尬。清荷招了两丫鬟去送她,自己则软绵绵地靠在榻上。待她的真正走远,清荷也直起身子走到窗边,看她们出了清逸园的大门,那柔若水般的眼眸也带上凌厉。这个安悦大早上的就来了王府门口堵着,分明跟其他女人一个目的,怎么刚才也不问问王爷何事回来就走了?
安静的屋中有衣袂摩擦的声音,她关了窗户回来,跟从后面转出来的司空珏来了个正面相遇,恭恭敬敬地喊了声:“王爷。”
“你身子受不得冻,多穿件衣服。”司空珏白衣若雪,面色淡淡。
清荷心中一暖,鼻子酸酸的忽然想哭,咬着唇平复了下情绪,抬头道:“王爷,你为何要同意她去琼花池?”
司空珏今日答应为她弹琴,其后门房那边就把鱼璇玑的帖子送了来。司空珏几乎不曾思忖就吩咐把人带进来,当然他在后厢没有露面。当鱼璇玑提出要去看锦鲤的时,她就想着要如何拒绝。襄惠帝将锦鲤赐给王府,要是稍有什么差池那可是要命的事,自然不能谁想看就看。可司空珏却用传音入密告诉她,同意她的要求。
当时她就诧异了,到现在还没想出司空珏是什么用意。
司空珏垂首,如画的面容若积雪化掉后露出的雪玉,眸光微闪,语气中也有着稍显疑惑意味。“本王也想知道她要做什么。”
琼花池是一座方圆有六丈的一个圆形池子,因旁边种着几株琼花树而得名。她观周围建筑,这池子应该是庭院中用以养花之便的。弄涛亭那里的湖面积太广,要是把锦鲤放进那里,就如石沉大海难寻了。养在这里,不算太小还能把锦鲤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鱼璇玑站在池边,一眼就看到了那条长有两尺全身有着金色鱼鳞的锦鲤,鱼头上还真有两个如中指长度的又有着分叉的角。鱼儿不知为何,恹恹的也不游走,就在池中某处停着,那两鱼眼看起来更是无神。
“老朋友,好久不见。”她迎风而立,眸光静静地若水般看着池子里的鱼。“分开短短数月,你见我就这么陌生了?”
五百年的岁月啊,是它陪了她五百年!当年紫重阙的大火把她烧死,魂魄无依在世间游荡,后来不知为何被召回了火烧后的紫重阙,等她再度清醒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条金色的鲤鱼。还以为自己上辈子杀了太多人,投胎做不了人反而成了鱼,后来才知道原来她是附身在那条鱼身上。她怀着满腔的恨,可惜偏偏是条鱼的身体什么也做不了。
直到孛星出现,她感觉灵魂被剥离出鱼的身体,然后随着一束光被带走,睁看眼就成了躺在坑中被人埋的安陵。
它在太液池被发现,应是太液池和紫重阙交汇的水闸被冲开。只是她还真没想到,这条让她附身了五百年的鱼竟然在短短时间内长了角,被当做吉祥物。若了凡没出现,她知道这个消息也不会如此匆匆就来王府瞧它。了凡的话就像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剑,稍微不注意那剑就会掉下来直插头顶。
际遇是种堪可媲美缘分,令人无法捉摸的东西。就好比她死了没投胎,反而成了条鱼,孛星经天她又用了别人的躯体活着。可也说不定有哪一天,莫名其妙地就会死掉。她不怕死,可还未完成心愿没完成,不能这么轻易就离开人世!
“这小小的池子不该困住你,你是属于更广阔的世界的。”近似喃喃的低语,眸光亦变得迷离起来。她被困在仇恨的囚笼中,但不希望它成为皇权斗争的牺牲品。襄惠帝那句欲成龙而非真龙,明着是告诫司空珏王爷只能是王爷,暗着何尝不是在警告其他人皇权是他一手掌握不容左右。她不知襄惠帝是否知晓了什么事情,却很清楚地感知到炎京是黑云压城城欲摧。
司空珏也不是蠢笨的,知道有人在打它的主意。她更明白这小东西一旦来了这里,注定要死在这儿,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她想救,可救不了。
眸子中溢出淡淡的悲切,她的命何尝不是像这条鱼一样。但她比它幸运,起码她不会躺在那里任人宰割!
这一生,若是不能报仇颠覆他天诀帝业,她宁愿继续做孤魂野鬼!
她低垂着头,两鬓的发散散而舞。天上,又落起了雪花,细碎若河边的粗沙簌簌落进池中,溅起一圈圈涟漪。
司空珏隐身在一棵青松后面,凤眸里眸光绵悠而长,右手拇指缓慢地转着左手上的扳指。他没听到她说什么,却读懂了她的唇语。她竟然早就知道了那条鲤鱼的存在,那种熟稔的神情,像是与一个老朋友叙旧。她到底在隐瞒着什么,这条化角的鲤鱼上又有什么样的秘密?赫连烬应该收到他的信,他会救还是不救?
心跳比寻常快了些,那跳动的心却是在被不安包围着。安静地看着那站在远处的女子淡薄无垢的神情,他垂下眼帘无声地道:就如现在这样单纯,永远都不要变。
丞相府兰园,安悦心思恍惚地踏进门来,外面守护的丫鬟纷纷屈膝行礼,她也不像平常那样含笑让她们起来。水眸中淌出忧愁,掀开帘子进去碧青正在服侍吵着要睡觉的大夫人休息。
“三小姐,您怎么来了?”听说她跟安晴姐妹两人一大早地就去桐封王府了,天色未晚不该回来这么早的。
安悦勉强鼓起笑容,问道:“娘亲的情况如何了?”大夫人出那件事后整天神情恍惚大喊大叫的,后来吃了了凡和尚开的药情况好多了,但跟个小孩儿般。
“下毒的人真该死!”碧青忽然恶毒地说出这句话,“她该死该死!”
“我们还不知道是谁下毒。”安悦被她突然凶恶的样子吓了跳,镇定心神笑着跟她说道。
碧青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怕吓到了大夫人故意压低声音道:“三小姐,这还用查吗?肯定是安陵做的,相府中除了她没有人更恨夫人了。奴婢总觉得,她像是知道了谢婉死的真相和上次我们拿火灵果算计她的事。不然翠浓在祠堂待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死在了清姝院?翠浓死时握着的玉佩奴婢瞧过了,那是夫人用的后来不知怎么掉了。可翠浓基本上不见夫人,那东西断不会落在她手里。”
“翠浓是安陵杀的?”安悦本来还有些紧张的,可想起自己亲眼见到鱼璇玑在弄涛亭如何杀人后就没那么怕了,甚至都不怀疑碧青的话有假。
“奴婢也不知是不是她亲手杀的,但肯定和她脱不了关系!”自己伺候了二十多年的主子变得这样疯疯癫癫,她心里怎么好受?不出这口气,她就心里憋得慌。
安悦忖度着她的话,坐在床边看着咬着手帕玩儿的大夫人。疼爱了她前半生的母亲,堂堂相府一品诰命夫人沦落成这个样子,心里如被万千细针扎着。咬唇洗了下鼻子,眼泪顺着脸就滚了下来。
她今天在炎京的闺秀中出尽了丑,还要卑躬屈膝地讨好一个妓女,不仅没见到想见的男人,还让她发现那个男人在偷偷看着琼花池旁的她!对,她今天也认为司空珏可能不在王府,得知鱼璇玑要去看化角的锦鲤,就想偷偷跟过去看看她想要做什么。没曾想,躲在假山中的她竟然发现司空珏隐藏行迹,却是在暗中观察鱼璇玑。
他嘴角的笑就是把明晃晃的刀,毫不留情地刺进了自己的心窝里,她满心空洞觉得这世界都快坍塌了。为什么?她真想问下那些围着鱼璇玑转的男人,她安悦不好么?她是丞相嫡女身份本就尊贵,琴棋书画针线女红无一不精,她性格温和不像司空宜那样跋扈嚣张,容貌更是世间少有。她这样的女子难道及不上一个青楼女人所生,面容丑陋的庶女?
司空凌娶她是因为皇后,她认了,不过是个侧妃而已。可选妃那时司空凌却是跪着求襄惠帝赐鱼璇玑为他正妃,而她在一干闺秀中表现得那么出众,襄惠帝没把她赐给司空珏还故意吓她。有如在九九消寒宴上,司空珏要真是因为清荷的缘故请了鱼璇玑去,为何不让她们去后院叙话?又比如今天,他明明在府中却避而不见,既然不见为何又要去偷看她?
母亲疯癫,自己的光环都被她顶上了,现在所有人都谈论着六小姐如何如何,可有人说过她三小姐怎么样?掌管相府,要不是有半瘫的丞相在那里镇着,他们不会轻易让纯弟掌权。换做是鱼璇玑,不管丞相在不在他们那些人都是畏她的。
原来在她不知不觉中,她跟鱼璇玑已经拉开了这样的差距,现在想要拉回来多半是不可能了。
“三小姐,你怎么突然哭了?”碧青手足无措地看着掉眼泪的安悦,她的眼就跟泉眼似的眼泪直掉,脸上的神情却很是平静,不像是委屈或是痛苦。她也搞不懂安悦怎么突然就这样了,难道是眼睛有病?
躺在床上的大夫人看见忽然流泪的安悦,眼神忽然变得凶狠起来。出人意料地抬起手啪一巴掌就打在她脸上,口中吐出一口唾沫,手中被咬过的满是口水的帕子直接丢她脸上,恨恨骂道:“你这贱人,狐狸精,敢勾引我男人,我杀你了我杀你了!”
碧青惊得赶忙抓着她乱挥的手,着急道:“夫人,她不是贱人不是狐狸精,她是小姐啊,你亲生女儿啊!”
“她不是我女人,她就是专门勾引男人的狐狸精!谢婉,你这个死蹄子,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手被困住,大夫人直接用脚隔着被子踹在安悦的腰上。她重心不稳,一下子就跌坐在了地上。
“夫人别闹了,她真的是小姐啊,真的,真的,我不骗你,你不相信碧青了么?”碧青轻声宽慰着她。
碧青说什么都没用,大夫人她就是不一,嘴里面还喊道:“她就是狐狸精,妖怪,贱人!”
“好好好,她是她是。”碧青无奈,只得顺着她的话说,可大夫人还是不安静,双脚胡乱地踢着被子,面容凶狠地喊道:“我要打死贱人,不让贱人偷了我的男人。”
“好好,贱人偷不走你的男人的。”碧青如哄孩子般拍拍她的背,大夫人嘴里还喋喋不休地嚷着我们打贱人之类的话。
安悦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挪地朝外面走。沾着口水的帕子还挂在胸前,安悦茫然地伸手捂着脸,指尖触及的脸庞火辣疼痛,口腔中也弥漫着血腥的气息。可这些,都比不上心里的痛!
她的母亲打她踹她,骂她是狐狸精,她向来温柔慈祥的母亲竟然对她动了手!她很清楚这是因为大夫人如今神志不清才会做出这种事,可到底是谁造成这些的?
安陵!是那个叫安陵的女人!漫天的愤怒在心中叫嚣着,啃咬着她的心。没有安陵,母亲就不会疯癫;没有安陵,司空珏可能会多看她一眼;没有安陵,她不会有现在的诸多痛苦。
所以,安陵必死,否则她就没有活路!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等候在外面的云竹乍一见到她脸上那鲜红的手掌印,生生地给吓了跳,这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打相府的嫡出小姐啊?
“回去。”安悦宛若木头般转向自己院子的方向,双眼无神机械地挪动着。云竹张着嘴想说话,舔舔干涩的唇后还是放弃了,快步跟上前面的安悦。
安纯去大夫人那里从碧青那处知道了安悦的事,急匆匆地就赶来了。安悦端坐在铜镜前,云竹拿了药膏小心地敷在她脸上,避免将她弄痛了。安纯没经通报就闯了进来,看她木然地坐在那里,顿住脚步担忧地喊了声:“姐姐。”
“纯弟,你来有何事?”安悦的语气不像往常那般温婉,听着很冷漠。
“姐姐,娘亲不是故意打你的。”安纯走到她背后,神情复杂。“你也知道,娘亲的疯病还没好。”
“不,是娘亲的毒没解而非疯病未好。”安悦推开云竹上药的手,脸上浮起冷笑,眸中满是怨毒和仇恨。“纯弟,我们姐弟之所有有今天都是拜那个叫安陵的女人所赐。姐姐已经想清楚了,为了娘亲为了你,为了相府为了父亲我绝不能软弱。她给我的羞辱,我会好好还给她的。”
安纯诧异,云竹抿着嘴欲言又止,她伸手摸着脸上的巴掌印,道:“这不是娘亲打的,这是安陵借娘亲的手扇的,我会好好记着。纯弟,你看好爹娘还有府中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跳蚤,姐姐去找能把她除去的办法,让她滚出安府一辈子不得翻身。”
“那女人害了爹娘。你不说我都想杀了她。”安纯没忘记丞相和大夫人出事那晚,床上那些被挖出来的眼睛如同活物般看着他。醒来后的安禄告诉他,那些肯定是安陵做的。可现如今,襄惠帝忌惮着丞相的势力他又瘫着,只有等安陵嫁给十皇子后稳固地位。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暂时忍了!
安悦忽然温柔地看着外面,笑了起来。“纯弟,你放心,姐姐会把安陵的事处理好。当然,姐姐要告诉你一个事实,你如今虚岁十七该是有自己事业的时候。父亲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要多为自己考虑。这世上姐姐就你和娘亲是最亲的人了,我一定帮你好好高升,脱离相府这个烂摊子。”
“姐姐?”安纯有些不懂,她这么说明显地有弃安禄于不顾的意思。
“爹爹想要的只是地位稳固,可姐姐想要的是你们不被欺负,将来姐姐嫁人夫家有人欺负我,我还有你可以依仗。”她这弟弟傻了多年,心机城府都浅薄,自然是看不懂丞相的心思。她也是时候提醒他了,免得将来糊里糊涂成为第二个安勇。
安勇入狱后,她听到大夫人和安禄的对话,他已经明白襄惠帝是什么意思,可为了自己的地位便舍弃了安勇。亲生父子之间尚且如此,女儿出嫁后便是泼出去的水。她若不为安纯他们筹谋,像赵姨娘那样的人肯定会抓着机会往上爬。冷嘲的眼带着不屑,却满心的凄凉。安纯懵懂地点头,忽然觉得看不懂他这个姐姐。
“好了,姐姐要出门参佛几日。”安悦若无其事地拿起一盒胭脂打开细细地擦在被打的脸颊上,吩咐云竹。“去准备马车,挑几个牢靠的护卫随行。”
“奴婢遵命。”云竹在他们姐弟二人间看了几下,躬身退下。
安纯皱眉不解,狐疑道:“姐姐,你怎么突然想去参佛了?”家中也不是没有佛堂,她用得着天寒地冻地朝外面跑么?
“参佛不好么?”安悦擦着胭脂,反问着。
摇头,官宦家的千金冬日里要么绣花弹琴就是练字画画,无趣得很。她想参佛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让他觉得突兀。她今天去了桐封王府,安晴跟着一起去的好像还没回来,是不是在桐封王府发生什么事情让她心情不快?
嗯,极有可能,她这么反常肯定是发生了事!安纯心里肯定下来,只是又见她这会儿跟没事人的样子,真让他摸不着头脑。
“纯弟,我只是想替爹娘祈福,顺便让高人指点下迷津。”脸上铺了厚厚一层粉,红印子是看不见了,她又是那个端丽温婉的安悦。水眸中有着抹算计流过,她站起来跟他直面相对,笑意盈盈。“别忘了姐姐刚才跟你说的,咱们最大的敌人还在那儿好好地呆着,你就当姐姐出去寻制敌之法了。”
安纯垂首,脸上一番纠结后郑重道:“那姐姐早去早回,我在家等着你的好消息。”
安悦笑得越发温柔了,她会带来好消息,绝对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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