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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过年,相府却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大事,什么喜气也都被吹散了。2从腊日那天后,大雪就没有间断过,接连几日的大雪将炎京的街道都给堵住了。官府下令,临街的每家都必须随时清扫门前积雪,否则就会被罚银钱十两。这钱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够贫苦人家三月的伙食钱了。为了不被罚,百姓自然是积极扫雪,这才能保障行人和车马的顺利通行。
大夫人死后三天就被葬入了安家的坟院,等到头七过了,安纯就带着安悦去了红灵山的白云寺,请了凡和尚为她治病。当他们到了白云寺才被告知了凡和尚已经离开了,安纯无奈之下只得又把安悦带回了相府。
苏家派人潜入王府杀死锦鲤之事在朝野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由于证据确凿苏家很快就被定了罪,于四九那天问斩于刑场屠口。安勇在那里行刑,苏家也会在那里,这里面的联系也就那些明白人知道。而苏家落难,相府也没有了正面支持的人,孤立无援的安禄也越发谨慎直接向襄惠帝上了养病三月的折子。
苏家怎么说也是大夫人的娘家,安纯自小也得了苏老太傅不少宠爱,就带了东西去给他送行,并告知了他关于大夫人和安悦的事。苏老太傅顿时就清楚了那福宝膳上的皮是怎么回事了,联想起一系列的事情,不甘的他在安纯走后在墙上留下血书,撞墙而亡。
据说他死状极惨,让人不忍睹之。而墙上那“做鬼也不饶”的五个血红的大字更是触目惊心,尸体清理走后那件牢房里时不时传来怪异的声音,所有人都说那是他冤魂不散。
做鬼也不饶,指的是谁?很多人都不清楚,只是觉得苏老太傅认为他们苏家是被冤枉的,想要以死来诅咒那个害了苏家的人。他们想的也不算有错,可真正害了苏家不是别人,正是苏老太傅自己。而他血书所指的人正在忙碌着计划运粮路线,因为柳白传了消息来,司空凌那边灾情太严重,还需要朝廷再派粮食。而他根本抽不开身回转炎京,就派了别人回来。
这次运粮要比前次更多些,连鱼璇玑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安全送到。而她跟相府以如此交恶,本想着要借司空凌的势力脱离相府,可等他赈灾完恐怕得明年开春去了,所以她也得为自己筹谋一二。
相府地位岌岌可危,她身边何尝不是四面埋伏。无影楼、丞相还有不太确定的第三方势力,他们一个个藏匿于黑暗中拿着刀剑随时都能给她致命一击,现在的她被曝露在视野中,只有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
“小姐,桐封王在临仙楼设宴,请小姐去赴宴呢。”鱼璇玑站在屋檐下,看着落雪掉入结了冰的池子上,眸光游离。云姑穿着厚厚的袄子,搓着手向她走来回报道。
鱼璇玑仰头看着天,喃喃道:“赴宴?”鸿门宴?
“是啊小姐,马车都准备好了,王爷可真是贴心。”云姑没听出她语气中的不一样,还把桐封王的细心夸奖了番。“老奴已经让拒霜把小姐外出要用的披风都准备好了,她现在就在门口那里等着呢。”
“你倒是做得仔细!”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可云姑听在耳朵里却有着别的意思,像是责备。难道自己做错了?云姑转不过脑子来,鱼璇玑却已经从她身边走开,转眼消失在了拐角处。
拒霜果然如云姑所说在那里等着,她也没问什么话拒霜就上前来将披风给她系上,忽然间发觉她家小姐又长高了可身子看着很单薄的样子。瘪嘴,鱼璇玑幽冷的声音响起。“这次我要自己去,你就不用跟着了。”
“小姐?”拒霜的手僵在半空中,很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是嫌弃她做事不够好?拒霜满脑苦闷,想要跟鱼璇玑问个清楚可她已经走远。夹答列晓小姐今天是怎么了,好奇怪?拒霜抱着手看天色还早着,干脆就回去看看小姐给的医书。
司空珏因违抗圣旨而要被驱逐回桐封,她也听说了这件事。本来这事该由她承担的,可司空珏却偏来了这么招。他对自己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思?是不是发现了她的秘密从而想探寻究竟故意接近她?
这段时间她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却从无结果。但有样她很确定,若是司空珏阻碍了自己前行的道路,那她必然会将他给清理掉。
付翠楼是炎京最有名的茶楼,临仙楼则是最出名的酒楼,每天出入这里的达官贵人多不胜数,可以说是日进斗金。她刚下了车就有人前来领路,却不是带她去楼上的雅间,而是去了后院单独的一间阁楼。
“六小姐请,王爷就在里面。”看见巽风守在外面,鱼璇玑还是警惕地打量了下周边的环境,才推开门走进去。
入门后,外面的人自动将门拉上了,将狂暴的冬风挡在了外面,屋中立有温暖如春袭面。鱼璇玑环视一周,这屋子布置得并不华丽却给人种简单舒服的感觉。司空珏穿着雪色的广袖白袍坐在一张圆桌前,桌上摆着个炭火铜锅,还有些切好的羊肉薄片和绿色蔬菜。
听到她的脚步声,司空珏转头朝她望来,如画面容上含着笑,道:“过来坐下吧。”
鱼璇玑依言过去坐在了他对面的空座上,双眸看过桌上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炭火铜锅,眼底有丝熟悉划过。司空珏将那一闪而过的细节看在眼中,抬首跟她目光平视,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流行于北方游牧民族的羊肉涮,深受胡人喜欢。”五百年前她尝过这个,也算是认识这个。
司空珏眼帘垂下,眸光淡淡地夹起一片羊肉放入铜锅中,薄薄的肉片遇到滚烫的沸水一会儿就变了颜色,像是被烫熟了。他动作熟练地又把它夹起来放在事先备好的调料碗中,道:“它的确叫做羊肉涮,帝月人极喜。”
“王爷今天让安陵来就是要告诉我这道羊肉涮是帝月人喜欢的菜肴?”从他不咸不淡的话中鱼璇玑嗅到了丝阴谋打探的气息,同时又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帝月。
脑中一转,忽然想到了赫连烬。莫非司空珏查到了她跟赫连烬有牵扯?
“还有半月的时间就到年关了,本王也差不多要回桐封了?”司空珏忽然将话题一转,凤眸中有不知名的晦暗闪过。
鱼璇玑脸蛋冷峭,淡漠道:“那就祝王爷一路顺风。”他要回桐封虽然跟自己有关系,可她心里并不领情。这样跟她说,是想学赫连烬?
“潞州灾情严重得超乎想象,处理完那边的事情回炎京应该是阳春三月的事情了。”他似乎并未因她的无礼而置气,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雪水泡过的香茶。
“王爷既然这么关心十皇子的事情,何不留下来帮他解决困难?”试探、暗示,她挑眉以对与他眸光相遇。墨玉眸清寒如旧,凤眼中却满是春风拂槛的和煦。
他垂首浅呷着香茶,藏秀双眉相吸向眉心,声若流泉有玉石叮咚妙音。“十皇子身边能人太多,无须一个我。”
“你非他,安知他不需要你?”她紧追不放,眼带慑人压迫。
“你亦非他,安知他非我不可?”司空珏以彼之道反问了鱼璇玑,“六小姐是他的侧妃,本王刚才闪神差点以为你是他的幕僚了。”
鱼璇玑眸色加深,语气疏离冷漠,甚至带着几分不近人情的意味。“侧妃也好,幕僚也罢,我总归是他的,与王爷没有丝毫关系。”
“是。”他诚然而答,语中有轻叹。“你是他的,就好好做他的。”
“安陵不知王爷此话何意?”她怎么觉得司空珏这话是在指摘她在红杏出墙?
“字上的意思。”司空珏扬唇而笑,犹如三月花开,灿烂美好。
鱼璇玑眼睑下拉,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着浅浅的暗影,心下有了计较,道:“哦,那是安陵愚钝了。”既然要跟她玩猜猜猜,那她又怎么不奉陪。你说那是表面的意思,那我就承认是自己不够聪明,装傻并不是什么难事。
“那日清荷回来跟本王说六小姐棋艺非凡,跟她下了一夜就输了两场。”他恍若有深深感叹,眸光微泯华彩,凤眼流转若山水点了灵奇。
“清荷姑娘客气了,她并不差。”鱼璇玑心不在焉地回答。自己的棋艺是什么程度她还是知道的,跟她虽然只下了那么几场,不难看出清荷是个棋艺不凡的人。
“今年先有孛星出,天气异常,赤星之后南方大雪灾情严重。本王听说,不止天诀如此,帝月也是被大雪封冻着。”他又用筷子夹了羊肉进铜锅,却只是涮着没有要吃的意思。
“王爷如此关心帝月,想来是跟帝月毗邻久了,心中有了归属。”她真明白了,司空珏这有一句没下句的话摆明了试探她。多次扯到帝月,是不是觉得她跟帝月有关系?
司空珏淡淡一笑,道:“你也说了只是毗邻,天诀的始终是天诀的,哪怕一棵草也属于天诀。”
“王爷说的不错,是谁的无论绕多大弯子仍旧是谁的,别人想尽一切办法都抢不走。就比如皇上对王爷的恩宠,皇子们就是再眼红却也得不到半分。”她别有深意地在他身上将目光停了会儿,冷淡话语中掺杂了寒霜冰刃,一击必伤。
“佛说,一念天堂一念阿鼻,如何想那便是他们的事情。”
这话明着是夸自己好运气,实则不过是贬低而已,司空珏怎么会听不出来。越跟她接触就会发现这个女子外表冷冰倨傲,内里狡诈如狐又兼有狠辣绝情。对于不喜的人,她从不让对方好过。
安悦和苏老太傅设计用锦鲤的死来陷害她,可她做得更绝。不仅将大夫人千刀万剐,还把她的肉割下来做汤,把皮剥下来送给苏老太傅,这般残忍的手段也就是他楼中的一些嗜血的杀手才做。清荷已经将事情调查得七七八八,那晚她跟清荷下一夜棋不过是掩人耳目,他们猜测她必有帮手。
是什么环境将一个弱质女流逼到如斯地步他已不想去考究,今天不过是想告诉她要收敛自己的行为。原以为司空凌会早些回来,哪料到潞州灾情会那般严重,没有了他们两个暂时的庇护,襄惠帝定会抓准时机除她而后快。
她说得对,无论什么身份她始终是司空凌的人,保护她也是司空凌的事,跟他毫无关系。若她安分地做司空凌的女人,他亦不会插手,可还有个赫连烬在暗处。边关那边传来消息,赫连烬在汾州一带出没了。赫连烬来了,是为她而来。如此,他又怎么相信她是要跟司空凌过一生而不反叛的?
她的叛离只是感情他其实也无权过问,可若事关天诀的未来兴衰,他就不得不介入其中。
“王爷如此看得开,安陵倒真意外。”嘴角挂着抹似有似无的嘲讽,眸中寒意越重。“然,人在江湖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不知王爷那时会如何抉择?”
“心之所念,行之所动。”司空珏凤眸微垂,嘴畔笑意温吞。她说的那种事早已发生,即使被卷入其中他还是能保持着自己的心性,因为他知道那些东西会使人沉沦,甚至会有令人万劫不复的事情发生。
鱼璇玑微怔着,脑中只有他说的“心之所念,行之所动”。她为了复仇不惜以身犯险卷入皇权争斗中,不正应验了这八个字。而司空珏比她更为看得更深,无论何时他都不愿意将心给沾染了,就若他喜欢的玉簪花一样,哪怕零落也是高雅出尘。
司空天和司空珏,这两人的心性竟是这么一样!她遇到他,应该就是宿孽吧!
四九这天,大雪簌簌,苏家无论老幼一律戴着枷锁在官差的押解下步履蹒跚地迎着朔风走向屠口。因抬起太冷,街上并没有太多的行人,倒是街道两旁的店铺里时不时有人探着头,指着那些神情早已麻木的苏家人指指点点。
雪落无声,灰沉沉的天重得让人心也变得压抑,他们像一个个无主的灵魂盲目地游走街道上,于积雪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子。
“五公子,我们还是不要过去了吧?小姐可受不得刺激?”在苏家人进入刑场被绑在刑台上后,在街边拐角的一辆青绸小马车里,云竹紧紧地抱着呆呆傻傻的安悦,心有不忍地朝安纯说道。
经过亲人离世的悲伤洗礼,安纯褪去了昔日的冲动和毛躁,他的脸上有着长长的沉默,目光看着怯怯朝他忘来的安悦,一时间悲从心起。除了这个呆傻的姐姐外,他也没有亲人能依靠了。他伸手将帘子挑起,立即有风带着雪花砸进车里落在安悦的脸上。他伸手过去想要挑开,安悦却满眼警惕地瞪着他躲在了云竹怀中。
曾经就算他们不曾是多么亲近的姐弟,可安悦却也不避讳他什么,如今就这小小一个拂雪的动作她那样疏远,他们姐弟难道一生都要这样?眼眶里那种热烫滚动的感觉越发明显,他咬紧了唇别开头去,看不见他或许就不难过了。
“小姐别怕,这是五公子,你的亲弟弟,他不会伤害你的。”云竹轻声地安慰着她,看他们姐弟这样心中也满是无可奈何。
安悦双手扒在云竹的胳膊上,露出一双胆怯的水眸看安纯真的没再做什么,瞧着寒风吹得车帘子一摇一晃的,觉得好玩忽然就推开云竹用手就去戳车帘。也不知她是怎么弄的,在云竹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拉着车帘朝外面一摔,啪一声摔在厚厚的雪地上。
“呜呜,呜呜,呜呜,好疼,好冷。”知道疼的安悦趴在雪地上,也不知道起身反而哭起来。
云竹和安纯惊得魂都快掉了,马上跳下车来把她扶起,云竹边拍着身上的雪边自责道:“都是奴婢不好,竟然没照顾好小姐。”
安悦吸吸被装得通红的鼻子,含泪的美眸在风雪中转向刑台,正看见一行侩子手举起寒刀,往下一划刷地下脑袋咕噜噜往下滚动着,喷起一股鲜红的血水,当即将满地白白的积雪染红。他们杀了一个,立即有官差押来一个补上。
漫天飞舞的大雪中,那喷涌着的鲜血艳丽得能将人的眼睛生生刺瞎。她恍然若木偶般看着刑台上的手起刀落,双眼撑得老大。云竹和安纯为她清理完身上的雪,看见那边行刑的场景都忍不住扭开了头。那样凄惨的的画面要是被记着了,恐怕夜里会不得安生啊。
安纯心疼地拉着安悦的手,轻声道:“姐姐,我们不看了,回家,回家好不好?”
他轻声地哄着,安悦忽然反手抓着了他的手。她脸上紧绷着,眼睛还是瞪着刑台那里看刽子手砍下苏家人的头颅,可那股捏在他手上的大力几乎要把骨头都给他捏碎了。诧异地看着她,安纯似哭似笑地哽咽地喊着:“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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