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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局促不安的慧娘,马明武只笑笑,转身离去。
慧娘对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她本能的认为马明武知道什么,可萧护说过马先生从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亲。
那马明武还能知道什么呢?
佛堂外的月色照入门槛中,有打更声:“当当,二更了,”声音传来。月光如水,温柔得带来荷香。慧娘再看一眼父母亲的灵位,走出来对丫头低低道:“去外面书房。”
丫头自然说好。
一路行来,一路思量。也许是沉静月光给了慧娘力量,她心中只要起一个乱的念头,就马上克制下去。
直到书房院外,慧娘想也没有想的走进去,她手中捧着又是几件衣服,也有一个由头而来。天气热,贵族们一天是几件衣服的换,慧娘来得正大光明。
萧西当值,欠欠身子,慧娘走上台阶,隔窗可见萧护身影。
门,是关上的,像是大帅洗漱已过。而萧护还没有睡,可以看到他在书架前,手里拿着什么正在看。
他一向是勤于公事的人,也事多得别人不能想像。像外地提来不驯服的官员这事都归萧护管了,也可以看出来六部里官员有多偷懒。
他们为什么偷懒,是怕得罪人。萧护不怕,这换官员,逼迫钱粮的事全交给大帅去做,人人坐享其成就是。
萧护,也趁机安插官员,不再是几个月前不关已事,远远避嫌。
慧娘,在房门外心疼他。
心疼着心疼着,就不敢推那门,就站在外面对里面看着。
萧护没有回身,慢慢地来了一句:“是十三吗?”他听到慧娘脚步声,见迟迟没有人进来,也没有人回话,知道必然在外面发呆,这才问上一声。
慧娘忙道:“是我。”
“进来吧。”萧护找到卷宗,往书案后去。门轻响,慧娘进来。见夫君伏案执笔批阅,先放下衣服,过去看砚台里墨多不多?
见墨不用研,又手指轻触茶水,也不用换,取过萧护丢椅子上的纸扇,站在他身后,轻轻的给她扇起来。
夜风,由窗户吹起来,也把慧娘衣香吹到大帅鼻端。轻风,由慧娘手中来;馨香,也由慧娘手中来。
大帅微微一笑,熟悉地转头对慧娘轻轻一笑,这一笑仿佛还是旧日夫妻时,慧娘也羞怯地回以一笑,把手中纸扇再次煽动。
这一笑,温驯如水。大帅含笑定住面庞,是侧身看她的模样。伸长手臂,揽住她腰身,抱到自己怀里。
安放于膝上,大帅左手臂环抱住她,右手继续执笔,纸上沙沙,不住声响。
夏天的夜晚,虽然凉风习习,可两个人拥坐一处,出汗是一定的事。慧娘才坐到萧护怀中,就流下汗水。可夫君面庞就在眼前,夫君手臂在背处扶助,他身上的气味儿萦绕鼻端,胜过世上最贵最好的香,让慧娘迷醉让慧娘沉溺于其中。
她愿意就这么一直流汗下去,就更摇着扇子,竭力地把凉风带给萧护,生怕他说热,让自己从他怀里离开。
萧护面上也有了汗水。两个人的汗水味儿混在一起,大帅嗅了一嗅,再也不能专心于公事,索性放下笔。
这公事,不是一天能办完的。
几天没有回房的大帅,深爱妻子的大帅,要先解决眼前心动的事。他抱起慧娘,低低笑着,往房中去。
慧娘蜷在他怀中,夫君一起身,必然摇动她的身子,就情思昏沉沉上来。手指紧紧抓住他的一段衣袖,如只猫般往他怀里缩。缩得不能缩时,再把自己面颊贴上去。
萧护更低沉的笑,胸膛微微起伏,贴服上慧娘面颊。
大帅一直睡在里间。
要到睡的钟点儿,小厮们掌上一支烛火,幽幽地散发于室内,更给生分后重新欢好的夫妻增添不少旖旎。
见到床前一件衣服,慧娘这才想到,挣扎着要下地,低声道:“我给你带了衣服。”萧护才不放她。
大帅是体力充沛的青年,几天没回房,抱着妻子心中缠绵悱恻,一刻也不愿意丢。他还是生气的,因为这生气,又怀抱妻子,大帅心中更起一种和白天一时兴起罚慧娘酒的心情,按她在枕上,好好的让她说好夫君。
他就取笑:“你不送衣服,也不会来。”慧娘更把面颊贴住他胸前,想回个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说,只轻轻的嗯了一声,这一声嗯,似银河悠长,又似夜星悄静,一直勾到大帅心里,搔得他心里痒,又痒。
这才走到半路上,才到里间门内几步远,大帅不能再等,把慧娘放下来,只手按在旁边高几上,手伸到衣内,人是狠狠亲着慧娘,亲得她面颊晕红,大帅轻叹:“十三,你可真美呀。”
这红如晚霞的肌肤,细而又滑润,每一寸大帅都抚摸着,低低的笑:“几天不见我,用的什么,竟然这么好?”
“夫君,”慧娘忽然羞惭,要把面庞缩到萧护怀里。萧护笑着再次抱起她,容她缩回自己怀里,再次往床上去。
并没有粗鲁去衣,而是放慧娘坐在床沿儿上,夫妻并肩,大帅一手揽住妻子,一手细细又慢地解她衣带,解几下,见身前高耸,就调笑般的拂上一把。慧娘就娇滴滴往后面缩,身后,是当丈夫的一只手臂,就无处可缩。
后面躲不了,前面是夫君狼爪,慧娘就不住娇声,轻而又软。她只觉得身上如着火,无处不火热时,就可怜兮兮对着萧护看,萧护大乐,这十足像一个认错又受罚的孩子。
他挑逗已足,也把慧娘衣裳尽去。羞得慧娘缩入被中,萧护紧随而至,按住慧娘,眸子因情欲和思念而变得幽蓝,这才低声道:“我很生气。”
他的眸子里,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深情。
“我知道……”慧娘只说出三个字,嫣红的小嘴儿就让自己夫君堵上。他深吻眷恋,肆意索求。慧娘在房闱中,本来就是百般由着萧护,萧护才对她爱上加爱。
男人是情与身心全分不开的动物。
今天出于愧疚,更是曲意迎合……
欢好后,都没有睡,静静听窗外夜风,再听对方渐平静下来的呼吸。慧娘有倦意,也什么都不想解释。
张家不是已经说得足够清楚。
慧娘虽然不知道大帅让人又去探听过曹家,可张家一定会说,萧西一定会说,这就足够了。她知道自己气恼地跑来不对,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夫君要罚,慧娘没有意见。在此时才情深意浓过解释这煞风景,伤心情的事,她不想这么做,把此时情绪给破坏掉。
她和平时一样,贴近萧护搂住他腰,怕他热,又改为攀住他肩头。脑袋在他手臂上,要睡不睡的眯一下眼,再眯一下眼。
萧护打了个盹儿,随即醒来又吻住十三,双手环抱住她腰身,人重重又压了上去。他自成亲后敦伦渐熟,不是见天儿虚耗身子。
今天,也并不想再如何,只是心中气还没出来,就重重的吻,再吻……一路往下,不管什么地方狂吻一通。
慧娘在这狂吻中,不由得放心,又让吻得舒坦,就沉沉的睡过去。
这一夜,没有梦,睡得香甜无比,任由烛花儿结了又结,流下它的相思泪水,床上的夫妻,今夜解足了相思苦。
早上小厮们早早习武,萧护不胜餍足地睁开眸子,见十三受惊动的醒来。她匆匆坐起,红着脸不等夫君眼睛看过来,先披上外衣。
里衣儿,还散落在床上,东一件子西一件。
急忙下床,往外面取昨夜送来的衣服。再进来时,萧护已神清气爽的坐起来,几乎全光着,只腰间围着薄绫被。他不是明显有笑容,却眸子里笑意盎然。看着十三取里衣给自己,就张开手臂伸长腿。
慧娘成亲已一年出去,每每还是飞红上面颊,直红到耳朵根子上。
大帅穿戴好,见十三坐在镜台前,又要愁眉苦脸她的头发。头发虽已长出来,还是两边不一样长。
这是她最近的老习惯了,梳头时必然扁嘴。今天才颦眉头,下意识地要回身看萧护喜不喜欢,身子微一动,又止住,只从镜子里悄悄地打量萧护是什么表情。
萧护就要笑。不管十三有多么刚强,她骨子里是个女人,特别是嫁了一个疼爱她的丈夫,成亲后时常有这种细微的小动作出来,流露出她的柔美。
还有十三的头发,是她不顾自己去护夫君时才断了一半。萧护就走过来,没有为她梳头,只握住她头发送到唇边亲一亲,柔声道:“去打些花钿来,十三带得满头都是,就不会再不喜欢。”
对着这断了一半的头发,萧护要是还提他生气,那不是他的为人。
慧娘情动,见萧护要走,转身喊了一声:“夫君!”萧护停下脚步,佯装怒气:“哼,”又微微一笑,打趣道:“晚上不要再来了,我独睡更好。”慧娘垂下头对手指,不由自主的嘟起嘴,大帅已经去了。
这房中有绵邈的夫妻恩爱,可也有大帅依然淡淡,又无所不在的怒气。
或许萧护自以为他在生气,心里已经不气。可十三在认识自己错了时,就把自己丈夫这怒气放大,总认为无处不在,又无处不在的体会他还喜欢着自己。
书房里没有脂粉,慧娘只简单梳了一个髻,就整衣打算回去。廊下见到萧护习练的身姿,慧娘不能自已的笑靥如花,多站了一会儿。
唐夫人,冒冒失失的过来,在院门上不让她进,才唤一声:“大帅!”吃惊地见到萧夫人在廊下。
院子里多花草,近廊下的地方一色绿树,惹得回廊也碧沉沉。萧夫人就在那碧色中,精致轻盈得如一抹子红霞。
让人想不看到她都难。
而随着唐夫人这一声喊,慧娘看过来,两个人难免对一对眼。
慧娘心中不快,这一位又来了。看她一大早都跑来,估计自己和大帅不和这几天,唐夫人没有少来。
受冤枉的唐夫人,其实只昨天晚上堵过大帅一回。她让慧娘在书房里训斥以后,自以为自己是送钱来的,又羞又恼,几天没有过来。
昨天晚上和大帅说过,见大帅当时思虑过,后来一个回话也没有,唐夫人一大早必须过来,只有这个时间大帅才有时间见自己吧?
晚了,又全是官员们。
唐夫人懊恼,怎么来一回,就遇上萧夫人一回。外面纷纷传萧大帅不进她的房好几天,她……却在萧帅房中。
她为钱的心太重,患得患失摸不住萧护心思时,又遇到没有想到会出现的萧夫人,就此瞠目结舌,愣在当地!
她怕萧夫人又说出难听话来。
而慧娘,此时是不会再说出什么来,但是心头不快,面上多少有些表示。
萧护放下手中兵器,淡淡地吩咐慧娘:“回去吧。”慧娘就骤然涨红了脸,以为夫君又在责备自己吃醋,她垂着头匆匆而行。
行过萧护身边时,又想起来,回身还是羞红面庞,对着萧护辞行的行了一个礼。这分明是讨好,萧护就低低的笑出了声,抬手在慧娘短了的那半边头发上抚一把,柔声道:“走吧。”
慧娘得了这个彩头儿,得到鼓舞似的喜气洋洋,从睁大眼睛地唐夫人身边行过,还是笑容满面的。
她虽然心中喜欢,也没有走太远,在最近的亭子上看着这里。心中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盯着,可就是记不住。
唐夫人太过惊奇,大帅和夫人还是很恩爱的。不管是当妻子的温柔款款,还是当丈夫的抬头抚发,都自有一种难描难绘的情意。
而萧夫人从她身边过时,唐夫人明显看出来她不着脂粉,是昨夜在这里睡的才是。书房里不是常睡卧处,不备夫人脂粉也正常。
因这不着脂粉,萧夫人眉开眼低,欢好后的意味儿十足。唐夫人没了丈夫,却有过丈夫,一眼可以看得出来。
这是女人十足十的满足以后,才会有的意境。
唐夫人心头动了情恋,一面贪看萧夫人面上的娟娟,一面不由自主对大帅健壮的身子看去,无端红了脸。
本来她是没怎么打萧护人的主意的,进京里来只为钱。在夏日浓阳的早上,被这一对夫妻当众缠绵搅乱心头如千丝乱,柔情千转。
萧护收起笑容,面无表情。他对唐夫人又一次对慧娘不行礼很是不满,这满京里的官眷们似乎都能瞧不起自己这大帅,因为不接纳十三。如今,又轮到这一位夫人。
大帅处置这些人,可比对十三要快。他只淡淡地对小厮使个眼色,就转身回房抹身。萧北过来,对唐夫人板起脸:“夫人,大帅要找你,自然去人请你!请回吧!”
“哎……”唐夫人因自己一个错愕,失了礼节,又一次失去和大帅见面的机会。萧北在她走后,出来到大门上问张家:“大早上的你放她进来干什么?”
张家挤挤眼睛:“多放几个,十三少还闷在房里装女人?”
“夫人昨夜在书房里。”萧北也笑,同时想起来,伸手:“十两银子,昨天大帅也没有打人,已经和好了,拿钱来。”
张家没好气:“你这死心眼儿,就钱钱钱,大早上的让你对着我要钱,我一天会手气不好。”苏云鹤从影墙后走出来,张家眼睛亮了:“表公子,几时给钱?”
苏表弟也白眼儿:“钱钱钱,这才几天就看出来输赢?”张家嘻嘻指萧北:“这不是有个找我要钱的,”
原样对萧北白眼儿;“钱钱钱,这才几天,你就要钱!”
苏云鹤扑哧一笑,出门去了。萧北下巴快要掉下来:“苏表公子也和你赌上了?”张家笑得满面日头光:“你懂吗?这叫稳赢。”他靠着大门喃喃:“和你赌,我赌的是大帅痛揍十三少。和表公子赌,我赌的是大帅不揍十三少。你说,这不是稳赢?”
萧北皮笑肉不笑:“有你的,告诉你啊,三天内,把钱付清!赌债也有欠的!”
影墙后衣角一闪,又让萧规听在耳朵里。小鬼头一件事,就是飞快去告诉慧娘。慧娘本来是想生气的,绷了几绷没有忍住,还是笑一笑,对小鬼道:“等我哪天打他军棍!”
在心里娇嗔,这群眼里没有十三少的兵。
……。
萧护用过早饭,忙得不抬头。到下午时,萧北来回:“曹公子求见大帅。”萧护一愣,哦,他也应该来了,好几天都没有见面。
就有了笑容:“请进来。”虽然心里气他,也不肯慢待于他,走到房门内是一个迎接的姿态。曹文弟且羞且惭进来,见萧护笑容满面立于房内,虽然不像以前那样迎出房门,也还算是客气的。
他是软弱性子的人,软弱性子的人见人的时候,大多是谦恭的,心里的主见,会放在心里。曹文弟也就客气万分的和萧护见了礼,分宾主坐下,上香茶,是半点儿不失礼。
简单寒暄过,曹文弟切入正题,强撑着不脸红。这有什么好脸红的,把自己亲妹妹要给他,难道不是认为你不错?
他道:“我带着娟秀来,原本是想在京里为她说亲事,这京里最好的人……”萧护一口打断,笑容不改:“京里不好找亲事。说到在京里找亲事,我是一肚子的苦水。”
曹文弟就放下自己的心事,先关切地问:“怎么了?”
“先时为将军们在京里寻亲事,把十三气倒,”萧护笑容加深。他难得在会人的时候分了心,分心想到昨夜的十三乖巧可爱,今早的十三也温柔听话。只是大帅还想再气几天,好好敲打那丫头。
再气几天合适?
大帅的略一停顿,曹文弟会错了意,以为是借这句说引到萧夫人身上,忙道:“是我不好,我没有约束妻子,让她对萧夫人无礼。”
“说到这里,我还真的要怪你。”萧护收敛在十三身上的心思,回到谈话中来,还是有笑,不过道:“十三闯到书房里,是不对,这几天我正在罚她。不过,她对你赔礼,与你妻子何干!凭什么,她要指着十三骂?可能你不知道,十三性子刚强,那天居然也能忍住不发脾气,我倒稀罕了。还有一件要告诉你,十三跟我在军中呆过,将军们都和她有交情。当兵的性子直,难免做出什么来,在这一点儿上,我是约束不住的!”
萧护委婉地暗示曹公子,我这里你呆不了的。
与其呆着处处碰壁,不如早早还乡。
到底是自己的同乡,留在京里大家不好,会让宁江侯等人钻空子。就是现在,估计他们早就盯上曹文弟,在找机会要下手。
曹文弟听明白以后,就愣住。他心里被蒋公子说萧护随意处置官员,送少夫人们一万两赏花钱给弄得热腾腾,不想跑来是一盆凉水。
白来京里一趟?
这回去怎么见人?
别人都留下,只有自己回去,这不是等于告诉别人自己不好?
他一急,就道:“其实我带娟秀来,是想你如今家大业大,你夫人只怕也忙,怕你身边少个知冷知热的人,娟秀你又知根知底,想让娟秀侍候你的。娟秀你从小看着长大,你还能不知道……”
萧护又笑着打断曹文弟,含笑道:“娟秀是个好姑娘,不过你也看到了,我家的十三是个爆性子。别说我不话说在前面,我不管内宅,全交给十三。十三是不能容人的人,”大帅坏坏一笑:“满京里都知道她。我在家里,她还有个人怕,我不在家,娟秀在十三手底下,只怕不好过。”
大帅笑得不怀好意,说得开玩笑似的。
“我是一片好心对你……”曹文弟焦急地道。
萧护第三次打断他,这一回直截了当。大帅日理万机,没有太多功夫听曹公子解释,再次笑道:“你能来看我,我很喜欢。这样吧,闲了咱们再喝酒。你要玩呢,只管玩去,几时走呢,我自有赠送,你别客气,是给家里的东西,你算帮我捎带回去。”
曹文弟微微白了脸,他再想想蒋公子的话,果然这十三娘是个厉害的人。她到书房里大骂,萧护当时生气,现在依然是疼爱她,句句向着她说话。
萧护如果真纳了妾,要是能容着内宅里鸡飞狗跳,也就不叫萧护。
罢罢,他既然真的不想要娟秀,曹文弟还有另外一个主意:“当我打错主意,我既然带了她来,也有请你帮着找一门亲事的意思,你看可行不行?”
平白带着妹妹出来,又白送回去,不要说妹妹不答应,曹文弟也觉得耽误她。
萧护悠悠地笑,眼角扫到外面官员们越来越多,好似积下的公文一样,哪里偷懒,后几天就吃苦。
大帅长话短说:“你不要现在看着京里官员们好,等新帝到来,哪一位受重用还不知道?”曹文弟又打听:“新帝是谁?”
“我还不知道。”萧护笑得不担心模样。曹文弟疑心他应该知道,也许不说,也就不再追问。听萧护说下去:“我给我的将军们寻亲事,都不找京里的姑娘。这姑娘都一般,你说说男人们又怎么样?”
曹文弟哑口无言。他面上黯然引动萧护幼年友情,心中也软了,笑吟吟:“你要不信,就自己相看,相中了,要我帮什么忙也行。”
曹公子初次到京城,哪里知道什么人家的子弟最好。他难掩神伤,觉得自己没有差事也就算了,可妹妹白来一趟,实在难过。
没有差使,失去朋友,对妹妹的承诺落空,回家去还会让妻子曹少夫人埋怨……曹文弟无力的坐在椅子上,手中端着茶碗,都觉得重得如山石。
萧护笑容可掬,他早有安排,会为曹文弟筹一笔银子,不让他空手还乡,就不为他面色所动,告诉了他:“你若闲着,有这样一个人,你去见他,告诉他你是我幼年好友,只说这一句就行了,别的不用多说。”
“啊?哦。”曹文弟还想再说什么,见萧护但笑,端茶碗送客。曹文弟走出来,自觉得这一次丢大了人。
本来还想去找找蒋延玉等人说说话,却一气出来了,不好再进去。他无精打采走在街上,行人再热闹,铺子里再喧哗,也似和他没有关系一样。
出门前和曹少夫人夸过海口:“我在萧家用饭,你们不用等我。”现在不到中午就回去,又气色不好,见到妻子和妹妹要怎么说?
曹文弟现在才想到妻子有一点儿不好,就是在自己失意时,她只会没完没了的抱怨。以前在家里也是这样,父母亲有哪里不如她的意,她就在房里说个没完。
更不愿意回下处的曹文弟,想到萧护说的话。他气定神闲,含笑殷殷:“你若闲着,去找一个人。”
找这个人有什么用意?
想到萧护不是白说话的人,曹文弟现在又无事,就按地址打听着,去了。
萧护打算把这笔钱分一部分给曹文弟时,又不喜欢和唐夫人直接打交道,就有让曹文弟出面应酬的心,就很快打听来地址。
这是大帅办事从来雷厉风行,不爱拖延的风格。
按地址,并不难找。曹文弟敲开门,对愕然的主人道明来意,两人一同走进院中……
唐夫人在家中没有出去,从萧府中回来,她就是这个样子,如一只让人揍过伤了皮毛不能出去见人的猫。
窝在榻上,苦苦思索着,怎么才能打动萧帅?
这可是一大笔的钱,不是小数目。又有借据,来得正当,不要的人真是傻了。
唐夫人不傻,而且她最喜欢钱。
当枕边人不能依靠时,钱财是最实在的东西。
早上从萧府里回来,就缩在真红色绣花开富贵的榻上一动不动,直到下午还在榻上。丫头们是跟着她从京外来的,知趣的不打扰她。
这个时候,门响了。
打开门,见表姐夫掌柜的满面喜色地问:“夫人可在?”丫头们笑回:“在家呢。”掌柜的撩袍就进去了,唐夫人看到是他,才懒懒坐正身子,有气无力地先承认了:“再给我几天时间可好?”
“表妹呀,你实在太能干了!”掌柜的激动得不行,进房门就夸唐夫人,他眉飞色舞,喜形于色,只能把唐夫人吓倒,唐夫人呆呆地问:“表姐夫,你,你找了别人?”
再一想,他是夸自己能干。唐夫人强打精神,先弄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再说。还没有问出口,见表姐夫笑得合不拢嘴:“刚才我那里来了一个人,说是大帅的好友,表妹呀,这不是你的功劳是什么?”
唐夫人一头雾水:“大帅的好友?”她面色一凛:“你上当了吧?”
“怎么会,他给我看大帅的贴子,半点儿不错。”掌柜的笑声洪亮,可以震到房顶。而唐夫人担惊受怕,小心地问:“你把差使交给了他?”
掌柜的笑道:“怎么会?我才认识他,又不熟悉。再说,这里有一件事不对,是你去的大帅府,大帅府里来的人反而不通过你,我心里过意不去,又想试他的真假,就给了他一张三千两子的借据,让他先试试。”
唐夫人松一口气,三千两子和三十两银子比起来,不用放在心上。她喃喃寻思着:“这个人是谁呢?”
“就是,我也有疑问,这才没把借据全给他。表妹,依我说,还是你出面和他周旋,那个人姓曹,斯文得不行,我和这读书人实在说不来,他要找我借银子吗?哈哈,倒可以说上几句。”掌柜的摸着脑袋笑,很有自知之明。
士农工商,本来阶层就差得很远。
唐夫人眼珠子滴溜溜转,没有一刻停住。这个抢生意的人是谁?真的是大帅府上的?又担心万一他三千两银子取了来,再不通过自己,自己可怎么办。
表姐夫把唐夫人不住的夸时,唐夫人却只从眼底悄悄儿的打量他,你不会是有换人的心思?
生意人不能久呆,表姐夫很快就走。唐夫人让丫头送他出去,她自己“嗖”地一下子跳下床,马上有了生气!
这真的是生气,而不是精神抖擞的生机勃勃的生气!
因为气顶着,唐夫人在房里眼放寒光,几前椅后绕了好几圈,见日色西沉,夏天的燥热更上来,她一横心,去问问萧大帅,你你你什么意思!
闪了自己便宜别人!
见萧护,当然是要打扮打扮。唐夫人涂上她西域来的香粉,披上出自海底的绡纱,对着镜子照一照分外满意,又想到游夫人扮成舞妓为大帅献舞时那一身衣服,从外面能看到里衣。
唐夫人喃喃:“不能这么着?”
没见到好处,怎么能给萧大帅太多甜头,让丫头取出一件不太透的罗衣,重新换上。不给个准话以前,什么也不给你看!
坐上车,往萧府里来。
张家和苏云鹤正在门上拌嘴。张家堆上笑容:“几时给钱?”苏云鹤皱眉:“和我打赌的那几个,竟然公然也不付钱。”
“您这也不付钱,用的很好。”张家嘿嘿直乐。关于大帅几时再揍十三少,竟然还是兄弟们间的热门话题。
唐夫人就这时到来。她大摇大摆要往里走,张家喝住:“干什么的?”唐夫人面色一黑,这个不要脸的,白天收银子的时候,你怎么不拦我?
想想萧帅府上要多花钱,说明这里是聚财之地,唐夫人早有准备,袖子里取一个银包递过去:“可以了吧?我找大帅说正经事。”
正经事?苏云鹤和张家一起皱眉,脑子里难免出来一幅她和大帅的正经事这张图。苏表公子拔腿就往里面跑。
张家则把银包还回去:“大帅出城了,这个受之有愧!”
“咦?不想你倒会说上几句文的。”唐夫人见挡住自己不让进,更认为萧护有鬼,大帅要吞自己这笔中介银子。唐夫人牙齿难以控制的磨了两下,哪一个和她的钱过不去,哪一个就是她的大仇人。
萧帅,又如何?
不过遇到萧帅报不了仇就是,至多牙齿格几格。
伸手接回银包,唐夫人喃喃:“不要就不要,不要我自己留着买花儿戴。”张家对她嘻嘻:“你还可以买粉儿搽。”
他在烛光下瞅着唐夫人的面庞,粉白香嫩,不知道用了多少粉?
而这个时候,苏云鹤一路狂奔而入,险些撞倒孟轩生。苏表弟只哈地一声,反而怪孟轩生:“你挡我的路,”再一气狂奔入正房。
孟轩生抖抖衣衫,好笑:“哈!我行我的路,与你何干!”以为这纨绔子弟又惹事情,跟后面过去。
房中才起灯烛,慧娘独坐用晚饭,见表弟闯进来,指手划脚:“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一个等表哥的漂亮女人!”
孟轩生听不下去,进来慢条斯理纠正:“你这文法不对,应该说艳姝至门上,候大帅矣。”苏云鹤一听就把表嫂面前献殷勤丢下,转而对孟呆子跳脚:“你的字还太多,应该是女候大帅,不见。”
慧娘丢下碗筷,从他们身边溜走。是在自己家里,还带着神神秘秘,鬼鬼祟祟模样。夫人如此这般的走路,丫头们一个一个跟上,也活似神神秘秘,鬼鬼祟祟。
经过二门,吕氏从房里出来吩咐丫头掌灯,见大嫂一溜烟般的行过,张嘴要喊,人已经走了,吕氏张口结舌,纳闷又出什么事情,也跟后面去了。
见大嫂直奔大门上的……影墙后面。停下脚步,从影墙一侧,悄悄的,慢慢的,几乎没有动静的探出面庞。
只看一下,回来头来面上有了喜色。
是唐夫人。
可以小小放心。
早上慧娘见到唐夫人书房院子门也没有进去,萧北说了句什么,她跺脚就走了。那小腰身扭的慧娘很是嫉妒,不过她可没呆住,也没有和夫君说上一句话,慧娘一整天还是喜欢的。
唐夫人在外面和张家争执:“我这里站着怎么了?”
“人来人往的多不中看。”张家在撵她。
“那你让我进门房里坐?”唐夫人狡黠,同时走动几步,这蚊子上来了。张家做个害怕的姿势:“请你门房里坐?不行不行,让我老婆知道不得了。”
唐夫人愕然:“你老婆在哪里?”这里统共就自己一个女人。
张家扬起脸:“还在我岳父家里。”
影墙后面传出来“嗤”地一声轻笑,是慧娘。这一声笑才出来,又有一声“嗤”,这动静就不小。
慧娘回头一看,见跟着几个丫头,还有吕氏颜氏……一起学着自己,悄悄儿地伸头看外面唐夫人。
萧夫人弄了一个大红脸,垂头弄着衣带欲说什么,又觉得再解释也是惹人笑的。妯娌们无声微笑,把慧娘往房中带。
走到二门上,吕氏喊自己的丫头,这是新到手底下的一个,叫草子:“草子,去大门上说一声,有找三爷的女人吗?仔细三奶奶不是好惹的!”
慧娘窃笑,继续装着难为情由着妯娌们带自己回去。
草子得了三奶奶的话,虽然不明白,也一径跑到大门上,见张家和那个女人还在争执,那个女人好不厉害,对张家气势汹汹:“萧帅大开府门纳客,你却不容人站站?你是哪个牌名的人!”
“大帅是纳客,纳客,夫人你懂不懂,你是哪门子客人?”张家对上十三少是不行的,对上别人却还不怕。
见草子飞跑而来说了三奶奶的话,张家一听就乐了:“回去告诉三奶奶,这门上的女人都不找三爷,只怕母蚊子会飞进去找他!”
唐夫人狠狠一跺脚,张家往后就退一步。唐夫人冷笑叉腰,我还就站这里了,不行吗不行吗?
这一站,就到月满西楼。
萧护从外面回来,从角门里进去,还是往书房里来,心中难免是有希冀的。见书房里并没有掌灯,大帅小有失落。
推门而入,触鼻就是一抹子衣香。十三的动听嗓音传出来:“是大帅么?”萧护有了酒,嘻嘻一笑,往房中去了……
大门上,唐夫人甩手:“这蚊子。”斜眼看张家皮粗肉厚,坐在门上丝毫不怕蚊子叮,唐夫人在心中暗暗祷告:叮他,全叮他。
可手臂上又一痒,面上也叮出来几个红包。
月上中天,更明月清风,更鼓二声响起来,唐夫人熬不住,正要回去的时候,见影墙后面转出几个小鬼,一个胖,一个瘦,一个长脸,一个笑如金童。
他们手中都端着一个盆,张家才笑呵呵:“小鬼,你好了?”当头一盆水泼下来,唐夫人尖叫一声,那水有一半儿溅在她衣上。
她尖叫着才要错开步子,又是一盆水泼过来,接着又是一盆……张家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见门房里几个亲兵笑得前仰后合,大吼一声:“我打你们几个小鬼!”
小鬼们一古脑儿全跑了,边跑边笑:“这是我们的洗脚水!”
“不对,是六么的!”
六么从影墙后面转出来,涨红脸骂:“是你们的才是。”她手中也是一盆水,得意洋洋:“这一盆,才是满庭的呢。”
满庭在影墙后面大叫:“这是河水!”
唐夫人悄无声息的走了,她再不走,她成了个呆子。
在她身后,小丫头们拍手欢呼:“走喽,她走喽。”唐夫人明明听到,却头也不敢回。怕自己再回头,你娘的洗脚水都不够用。
她恨恨在心里骂着,回到家里。长街风凉,衣上水已干,唐夫人用过晚饭洗过,才看到自己手臂上大腿上到处是蚊子咬出来的大红包。
就泪眼汪汪,抱着迎枕在榻上,一遍一遍的想,这银子是我的,怎么会落到别人手上?
萧护和慧娘,此时并头鸳鸯般睡着。
小鬼和小丫头们打着灯笼在园子里捉草虫,又吵翻了天。
三更,寂静的到来了。
可怜为银子操碎了心的唐夫人一夜没睡好,难免起得晚。一起来,又是一个不中听的消息。丫头笑道:“外面老爷才让人送信,说那人银子已经送来,正在家里留他坐地,准备中午摆酒,问夫人去不去见他?”
唐夫人飞快出门,往表姐夫家里来。
曹文弟还没有走,表姐夫热情款待他,盘问他和萧护的关系,就差和曹公子拜兄弟,只是怕曹公子不答应,这才作没提。
快中午,怎么也不让曹文弟走,摆上一桌子酒菜,掌柜的亲自陪他,不住的拿话奉承曹文弟。曹文弟就很喜欢,此时想到萧护,真的感激于心。萧护果然还是顾念小时候的情分,竟然这样送钱给自己。
三千两银子的借据,昨天拿走的时候,掌柜的就实说:“只给我一半就成,另一半,送给萧帅当辛苦之资。”
萧帅给曹公子多少,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曹文弟把借据拿给萧护,萧护写几个字在上面,让曹文弟去取钱。这钱是分给你的,你好歹也得出些力气吧。
有萧护的字在上面,曹文弟不费功夫就拿回来钱,给钱的那人是个官宦子弟,还请曹文弟喝了半天茶,听曹公子吹嘘自己和萧大帅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生景仰。
三千两雪花花的现银送到萧护面前,萧护随手一推:“你拿一半,一半给他送去。”曹文弟再三恳求萧护留下大头,自己只分个几百两就足矣,萧护不肯。
大帅不缺这个钱用,不过是为小时候的朋友情谊,才揽这件事。曹文弟千恩万谢拿银子出门,在心里把萧护感爱再感爱。
他到这个时候才想到,自己去年纳妾借萧护的银子,因他进京还没有还完。而今萧护只字不提,这银子也全给了自己,曹文弟猛然想到,这京里的钱,还是不难挣的。
不过,得有萧护才行。
他先把银子送回家,得到曹少夫人娇滴滴的眼光,才出来,拿另一半来还人。
他和掌柜的,热烈攀谈着,吃喝起来。几杯酒下肚,说话才互相问到家乡妻儿等事,见外面一声娇音:“表姐夫在家吧?”
一个年青妇人走进来。
曹文弟眼睛亮了!
这是一个绝色的妇人!
而唐夫人也眼睛亮了!她认出面前的座上客是谁!
没错,此人是姓曹,在外面一直招摇说是大帅幼年好友。他微白的面容,斯文的气质,还和前几天一样。
唐夫人认得曹文弟,要追溯到前几天。当时街上沸沸扬扬,说萧帅夫人出身不明,当街让人大骂。乌夫人一时性起,扯着唐夫人和游夫人:“去看个热闹,回来也好对长公主说闲话。”三位夫人心照不宣,她们是八卦的中心体,也知道八卦里会有很多的钱财和机会。
比如这个骂大帅夫人的人,也许长公主会起笼络之心;也许宁江侯会有兴趣知道什么。夫人们靠脸蛋子吃饭,是吃不久的。
唯有一点聪明在心头,才能在这权力场中呆得长久。
再比如要去认一认这一家子人,哪一天萧大帅对夫人们青眼有加,夫人们要认清楚哪些人能结交,哪些人一定要冷落才行。
不要说是大成长公主、宁江侯和萧大帅,她们是这样的对待。就是新起来的御史平江侯,因他和萧帅亲密,又英俊有家世,夫人们也是对他打量再打量的。
在这圈子里出现的任何一个人,夫人们都不会放过。
这也是她们能一直混迹的聪明之处。
乌夫人等三个人就便衣去往曹家门上认了一认,让小婢去打听笑话。她们坐在最近的茶楼上,小婢指给她们看:“就是那一个公子,江南来的叫曹文弟,说是萧帅幼年好友,萧夫人上门赔礼,被他家夫人大骂。”
又掩口说了一个笑话:“他们家里天天有人扔死猫死狗,还有鸡狼狈着到处飞,邻居们都笑话,又骂了萧帅夫人,只怕京里呆不长久。”
熙熙攘攘人流中,秀气的曹文弟是出街口买个什么,又回到家中,并没有走运。
可乌夫人三个人早把他认得清楚,大家撇嘴,家里有人扔东西,肯定是得罪得有人。这京里敢往萧帅朋友家里扔东西的,还能有谁?
就是长公主,她正倚重萧帅之际,也不敢如此猖狂。
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他得罪的是萧帅。
想想也是,萧帅把萧夫人看成眼珠子,曹家的人明显是看不穿,三位夫人一起鄙视,这一家子人真眼神儿差,你就继续看不穿吧。
萧帅为萧夫人起兵,两次祭奠天下闻名。
这些,任是谁听到,这代表着是情深意重。这还不好?难道嫌贫爱富好?当时萧护不认慧娘,只认郡主,估计有人会说好。
成亲以后的男人肯件件桩桩听妻子解释,真是活见了鬼,这种男人属于稀有动物。只有女人,才爱没完没了的唠叨。
牢牢把得罪萧帅的曹文弟面貌印在心里的唐夫人,嘴唇微勾,轻轻地笑了。
两个都亮眼睛的人,在对方心中却含意不同。
唐夫人骄傲的展示自己姣好的面容,知道曹公子微动心思。而曹公子见到唐夫人眼睛亮,也故意摆出斯文面容,以为这夫人看中自己。
这夫人眼中,只有钱,银子,珠宝当然不行。这种女人其实是另一种可爱型,在她们的经历中看清感情的重要性,一心只奔着钱而去。
曹文弟摆出倜傥样子,殷勤地上前深深的揖下来,逼着嗓子温柔地喊上一声:“晚生曹文弟,见过夫人,晚生这厢这礼了!”
他弯身,又仰起面庞打量曹夫人,是细细看她容貌,盼着她能对自己有个暗示。果然,唐夫人还礼时,可见嘴角边笑容,丽色如院中鲜花。
表姐夫更是个标准生意人,是妻子表妹为自己的银子到京里来,是妻子表妹唐夫人寻上萧大帅这条线。帅府出来一个曹公子,这很正常,大帅能亲自出来谈这生意吗?自然要知会挖井人唐夫人,让她一起来谈生意。
和大帅府里的人打交道,表姐夫自知不能面面俱倒。还有曹公子是个年青男人,年青人相对有阅历的人来说,更不能把持。表妹是个美人儿,一同套套曹公子的底细倒也不错。
见表妹和曹公子一见面,果然是有戏台上碰头好的感觉的,表姐夫呵呵笑了:“表妹快请坐,我来介绍,这是大帅幼年的好友,来自江南好地方的曹公子文弟。”
唐夫人嫣然,玉笋般的手拂在发边轻笑:“江南果然人物好,萧帅是人物,今天见到曹公子,竟然又是一个人物。”
利益场中的这些话,全是套话。曹文弟也知道,可还是醉在这迷人的眼波中。唐夫人见他魂不能自己,心中暗骂,老娘容貌是便宜你的吗?再说老娘今天生气,匆匆忙忙过来,压根儿就没有打扮。
面上不改明珠光似的笑容,坐下来就要先敬曹文弟三杯。
曹文弟醉了。
他不是色中饿鬼,却曹少夫人实在看得紧。为和二弟抢着生儿子,才问萧护借钱弄了一房良妾,没有父母作主,还不能进门。到了京里以后,曹少夫人更是恨不能扮成个小子跟着,动动就嚷着:“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的脸面何在?”
她的脸面就比什么都大。
弄得曹文弟这算见过世面的公子哥儿,因妻子而成了少见新鲜东西的人。见到唐夫人这样的美人儿,魂就先飞半边。
再加上酒,和酒不醉人人自醉,一席近结束时,曹文弟大醉。他大着舌头,眼睛只有唐夫人身上瞄:“凡事……。有我,凡事……萧护就出面……你不用担心……我是他幼年……幼年好友……”
唐夫人则对表姐夫使个眼色,更笑得花解语般:“既如此,我们全仗着曹公子了。还有几张借据,也一并麻烦你。”
“拿来拿来,这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之下,欠钱不还,是什么道理!”曹文弟趴在桌子上,人已颓倒,犹着醉语:“不依我的,我让萧护拿他!萧护,厉害!想杀官员就杀,想让谁当官就让谁当官……”
唐夫人起身:“您等着,我们就出来。”和表姐夫到里间,小小争执一下,取出几张只有一半的借据,只有银子数,却没有借钱人。
歉意万分的唐夫人道:“这个,只有一半了,不过这是亲笔字,这借钱的人还在,名字我写在这后面,你去一找就能寻见。”
“拿来拿来,是他的亲笔字就行,他要是不认,我让萧护拿他!”曹公子醉态醺醺。
又几张大的借据放他面前,唐夫人皑腕微抬,素手如玉,面上不是感激就是柔情:“公子呀,我们可全仗着你了。”
曹公子一把揣怀里,踉踉跄跄出门去了。表姐夫主要怕他把借据弄丢,跟出门见曹公子自己叫了车,上车去了。
表姐夫放下心。
回来,还是对唐夫人有埋怨:“还不清楚他底细到底如何?三千两银子要回来么,不算本事。你就把近十万两的借据全给他,要是他要到钱卷钱走了,可怎么办?”
他们适才在房中争执,就是为这一回给曹公子多少钱的借据。
要回三千两银子,可那也有借据不是。要不是萧帅的朋友,只弄几个地痞,也能要来。表姐夫是正当生意人,不愿意官盐当私盐卖,只走正当的路,那就是找萧大帅最好。
弄几个地痞要打伤了人,汤药银子也不会少。
唐夫人却道:“他是萧帅朋友!”
“你认得?”表姐夫惊喜交集,双手才一拍:“那果然是好。”唐夫人再道:“不过,那当街指着萧夫人骂的,就是他家!”
表姐夫是和气生财的人,一听就愣住:“这这,那你还给他那么多?”他急得就往外走:“刚才问过他住处,我去追回来。”
唐夫人止住他,唇边多出来一丝意味不明的冷笑,道:“姐夫不用急,听我说一言。前天说他家当街骂萧夫人,我让人打听过他,的确是萧帅朋友不假,面貌,我也认得的。他这三千两银子,就要来得奇怪。”
表姐夫也听出一些什么,坐下来打算慢慢地听唐夫人说。
“如今的京里还是乱,有萧帅在,才有个约束。他才进京,就能要来这银子,依我看,要不是有圈套,就只能是萧帅出面。有圈套,咱们倒不怕,横竖是他要来银子大家分分,他要不来,也不还借据,我就是不客气,我会上门去寻萧帅的。他的朋友全是江南大家,好不好,到他江南家里去。再者,我还有这个!”
唐夫人悠然举起手中一张纸条,上面空无一字,只盖了一个指印。表姐夫看不懂,见表妹说得斩钉截铁,只笑:“这不是你刚才给他看胭脂,让他按一指闻闻香。”
“我留下他的指印,他要敢不还借据,或借了银子不给,我就在这上面一笔一笔添上,他拿走我们十万银子的借据,我就写二十万两!”唐夫人能出来混,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表姐夫特地请她,也就是她有家中是小有聪明之名。
为着钱,很多人都会很聪明。
当即,表姐夫大乐:“好好,表妹呀,请你真是没有请错。”唐夫人再次悠悠:“我只担心一点,”
以为高枕无忧的表姐夫又提起来心:“你说。”
“我只担心这三千两银子是萧帅出面要的。”
“那有什么可担心的?”表姐夫大为不解,他喜欢的道:“是萧帅要的,不是更好,说明他的确是找到萧帅照应。”
唐夫人轻轻笑了:“姐夫,你一辈子只和银子打交道,做生意你行,这官场上事你不懂。”表姐夫还承认:“我还真的是不懂,见他来,急忙让人去告诉你,你来应酬最好不过。”
“姐夫您想,他刚才自己说的,萧帅如何照应他,要来三千两,萧帅一分没有要,全给了他。萧帅是白干事的人吗?”唐夫人心想萧大帅,倒有个敛财的名声。
这名声是私下里流传的,说宫变时,萧大帅洗劫过宫中。没有证据,也只有不多的人说说。夫人们,是八卦群体,从来小道消息多。
表姐夫认真听懂了,他是个生意人,知道人的本性,全是无利不起早的。大英雄大豪杰,求的是名声。不是银子钱,是他们求的就是名。
官员们求官,商人们求财,除非这个傻了,傻子也知道饿了求吃,困了求睡。人,都是根据自己需求,会求一样。
他也琢磨,自言自语:“对啊,萧帅一分也不要,他白出力,他肯长干?哎呀不好!”表姐夫也想到了。
唐夫人冷笑:“我给他十万两银子,看他要来多少,就知道萧帅会帮他多少!情分,有时候全在钱上!”
表姐夫深吸一口气:“你说得很对。”
有表妹验证过曹公子身份,不用担心借据丢失或不还,表姐夫送走唐夫人,两个人各自在家中,分明等候曹文弟的消息。
情分,有时候表现在钱上,这是一句实在话。不是朋友一定要帮你,而是这朋友如今有权有势,他帮你多少,也就能看出来情分高低。
这一天,曹文弟醉酒在家,睡了一个下午。起来就喊家人:“外面搜寻稀奇果子,上好蜜饯,摆几个好盒子,送来给我看。”
曹少夫人正没好脸色,曹文弟醉酒回来也正常,不过今天衣上有香,手指上有胭脂印子,只能是和女人喝酒。
见曹文弟又说要果子送人,疑心他送的中午喝酒那女人。指不定是哪家青楼上的,曹少夫人如何不恼,有银子拿回来也是不高兴的,就骂道:“送的什么人?”
“送给萧护!”曹文弟今天带回来的有银子,就底气十足。曹少夫人愕然,曹文弟又苦口婆心状:“今天这银子,就是萧护做成我赚的。”
曹少夫人以为不是和女人喝酒,是在大帅府里喝的,面色才稍霁,曹文弟又道:“哎,你几时才去见萧夫人赔个礼儿呢?”
“我要见她赔礼!”曹少夫人陡然怒了!她起来就叉腰,怒气冲天:“是她做错,怎么我去赔礼!你有没有想到我的颜面!”
曹文弟也火了:“你细想想,从到京里来萧夫人对咱们不错!她来赔礼以前,是不是见天儿全送来的有东西,”
“我可没有赏花银子,再者说,我的颜面何在,我的颜面何在!”曹少夫人还是火上浇油般的火大!
曹文弟在心里骂了一句,不可理喻!你没有赏花银子,是你没有那里。你的颜面?你怎么不想想别人给你的好呢?
听曹少夫人颠倒黑白,就会口口声声她的颜面,曹文弟拂袖而去。曹少夫人心里毒火没处出来,抓住曹娟秀说个没完,就快声泪俱下:“我们的颜面何在?”
曹娟秀也烦了:“大嫂,你不赔礼就是,不用没完没了抓住这一件事来说吧!”曹娟秀也怀念初进京的那几天,萧家送来东西,有几样子是专门指名送给娟秀姑娘的。
要说慧娘持家,是没有话说的。
……
隔了两天,曹文弟来送银子,只有两万两现银的一半一万两,再就是摆出七万两的借据,一张不少。
表姐夫心中格登一下,知道表妹说得不错,大帅对这曹公子的情分,不过如此。要知道真的是对他好,可是总共有借据的是三十万两,没有借据的还有一堆。
表妹对官场了如指掌,表姐夫是这么看的,至于别人听到,肯定嗤之以鼻,表姐夫也不知道。
就再请唐夫人,再备下酒,大家坐下说话。
曹文弟是尴尬的:“大帅说只能要回来这么多,”其实是萧护只肯在两万两银票上面写字。唐夫人动人的眨眨眼睛:“能要回来这么多,已经是难得的。依我看大帅和曹公子是幼年好友,只怕一分没有要,全给了你吧。”
“那是当然,萧护不缺这点儿钱,我从小认识他,知道他手面大!”曹文弟涎着脸笑,袖子里取出一个盒子:“小小敬意,请夫人笑纳。”
是个戒指。
唐夫人用眼一估,就看出来不过几十两银子,她心中鄙视,小气鬼儿,你挣得一万多银子,就送这个?
这个抢生意的人,还敢不敬重挖井的人,唐夫人更不会放过他,手故意把借据掂一掂:“哎哟,我要是有大帅这样的幼年好友,这些怕不我都要了来。”
表姐夫是只要钱,忙道:“是是是,咱们要是和曹公子一样,有大帅这样的好友,不要大帅出面,借着个名声也能要来。”
曹文弟本来就舍不得这一堆的银子,这可是十万两,还有借据!他性子软弱,胆子不大,萧护不写字他就不敢上门去要。
现在这心中舍不得,加上唐夫人两个人怂恿,曹文弟转而恨上萧护,你大笔一挥就是钱,怎么不能多写几张?
对着钱,实在移不开眼睛。曹文弟去收借据:“呵呵,我再去试试。”他打定主意,不要萧护写字了,直接上门去要,给嘛,更好,不给,也没什么。
等他走以后,表姐夫是笑得畅快:“表妹啊,看他是要不来什么的了,要一分是一分吧。”唐夫人则是回家后冷笑:“这种笨蛋也敢来和我抢生意!且等你要来再作打算。”
不动声色就阴了曹文弟的唐夫人还没有看到结果,已经觉得扬眉吐气。
过上三天,果然!曹公子又送回五千两。唐夫人把他夸了又夸,甚至答应与他私下里用饭,不过推说自己不方便,日子下一回再定。
曹文弟在情场上不能算是个老手,让唐夫人哄得一愣一愣,乐颠颠的再去想法子要别的钱。他不知道,第二天,却是张太妃的生辰,萧夫人慧娘和唐夫人都有份进宫为太妃祝寿。
唐夫人是可以见到萧夫人面的。
……
早上,宫中喜气与平时不同。张太妃经过乱世,能过上一个安宁的寿辰,相比她以前过的繁花似锦的生辰,心情上的珍惜大不相同。
又,萧大帅是张太妃出宫留下来的,他理当孝敬。慧娘在两个月前,就采买各样东西,一一送到宫中来。
又有大成长公主现在嫌张太妃护牢宫掖,虽然烦,也不得不尊敬于她,也送来各样的东西,为张太妃庆寿。
官员们夫人们到来的早,三三两两在花下绿荫下说笑,把各种小道消息满天去飞。
游夫人在对水照影,心中想着这是萧帅和夫人生分后的第几天。自醉仙阁上为萧帅献舞后,游夫人让人递过几回香笺,原封不动的让萧府退回。
是萧帅的意思还是萧夫人的意思,游夫人都没有弄明白。蒙在鼓里的游夫人当然记在慧娘身上,在家里就差弄个小人作法恨她。
平时见不到萧帅,上门更是不见,游夫人心想,今天总可以见到。
唐夫人是知道萧帅夫妻和好,她偏偏不说。她不仅不说,听到夫人们扳手指头算萧帅和夫人生分第几天时,还跟在里面凑几句:“呀,就是,生分这些天,就以前好,也就不好了,”再挑逗一下:“今天萧帅来,谁会得他青眼?”
她自己碰个钉子,也希望夫人们也碰个钉子。
这些夫人们既不是唐夫人姐,也不是唐夫人妹,告诉她们作甚?
乌夫人一直没请到萧护,今天也是着意的打扮。她见游夫人在醉仙阁里扮舞妓,乌夫人就在张太妃面前下功夫,讨了一个差使,就是今天人人簪花,乌夫人不惜当送花人。
萧护和慧娘是并肩骑马而来。
大帅夫妻宫中可以走马,这也是别人没有的荣耀。
夫人们见到没有太大的失望,萧大帅当着人,总要给自己夫人几分面子,陪她一起进宫。
才入宫门,一群五颜六色的夫人,或者说是首饰衣裙过来,乌夫人当先捧起手中花,盈盈对萧护摆出最炫丽的笑容:“太妃生辰,宫中人人簪花,请大帅簪花。”
有夫人们抢着要为大帅选,乌夫人躲闪开来,再高举盘子,笑靥比花更娇,请萧护自己挑选。
萧护为慧娘选了一朵大红色的,为自己随手拿起一朵来,却是紫色。
簪在衣上,乌夫人等人欢呼起来。
慧娘对着她们总是不舒服,就只垂眼敛看自己的衣上花。萧护却愣住:“什么事?”乌夫人笑道:“回大帅,这宫中的规矩,送花人当陪大帅进宫。”
萧护微有不悦,正要拒绝,眼角见到垂头的十三,只怕醋性子又上来。大帅现在最要拧的,就是十三不管不顾的爱吃醋的性子。
想到乱吃醋不对,和马上就做到是两回事。
大帅同时微动心的是,大成长公主府上夫人们常在,这群贱人们在说什么?萧护不屑于打仗用女人,他一直在关城,军营里派奸细都寻不出女人来。
而在京中,是另一回事。关身边抓住的女奸细,就有不少。
大帅不想对她们再用美男计,不过见人数众多,也想过不得罪她们,也是一个道理。
几重心思出发,萧大帅跳下马,微微一笑:“好吧,你带路。”日头光照在他的面上,大帅眸子里有光彩,面上有光彩,似每寸肌肤都有光彩。
这对于夫人们来说,是从没有过的彩头。她们把萧夫人丢在一边,簇拥着萧大帅往内宫中去见张太妃。
慧娘默默无言下马随后跟上,奶妈是时常进宫和张太妃闲话的人,在身后相陪,悄声叮嘱慧娘:“不妨事的。”
慧娘还算好的,身边总有人安慰,也就不能不回以一笑,跟在后面而去。
见过张太妃,留下奶妈们说话。慧娘带着丫头们出来,选一个高台寻找自己的夫君。见他身边并没有夫人,和平江侯等几个官员们在说话。
夫君立于御水河边,而桥上,几个夫人们娇声笑语;水对面,又是几个,以至于萧护身后十几步的花树后,也有几个。
慧娘平静的看着,由着心中起起伏伏。
她对这样的日子其实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有熟悉感。在她幼年开始的教育里,就有妻妾成群这一条。
如果没有郡主作祟,慧娘全嫁给萧护,也不会逼迫他说不平妻不通房的话;如果没有郡主作祟,萧护也想不到撵走母亲给的通房丫头。他们会是一对贵族夫妻,慧娘会在有贵妾上门时,主动给丈夫弄几个妾。
封氏夫妻为女儿亲事,可算是花尽心血教导。
可是有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寿昌郡主出现。此郡主对于石家来说,是不应该出现的人,而对于萧护和慧娘来说,也同样是不速之客。
郡主改变不少人的命运。
看似坦然看着夫人们窥视自己丈夫的慧娘,指尖揉着一朵小花。她认识到这是一场新的战役,这是一场不能和抄家待宰一样转头就走的事情。
转头就走不过了的事,不存在她和萧护之中。
情浓于血,是萧护和慧娘之间的事实。
这在慧娘的打小教育里,就找不到老师的只言片语。可她,并不打算退却。
正默默在想心事,身后有一个人恭敬地道:“见过夫人。”
听嗓音耳熟,慧娘回身来看,大吃一惊,唐夫人?
恭敬的唐夫人?
她吃错了药?会对自己恭敬的行礼。
唐夫人垂首于地,心中是有得意的。她搜集到曹文弟打着大帅名声强迫别人还钱的事,而且还全是曹公子自己嘴里吐出来的。
曹公子是萧帅朋友,萧帅才肯做成帮他一笔银子。可萧夫人呢?那个盛气下敢大骂于书房的萧帅心爱之人,和萧帅很快夫妻和好的萧夫人,可是曹家当街大骂,深深得罪过的人。
她会听到这种事不闻不问,不管不顾?
有备而来的唐夫人,不把曹文弟在萧大帅面前抹黑,是不会罢休的!
耳边听到萧夫人让自己起来,唐夫人垂头起身:“有话事关萧帅名声,不敢不来回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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