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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寄是西府军的统帅,这些西府兵的父母官啊!没见过人,名声是早听说了:战江陵时的勇猛无敌啦,救历阳时的用兵如神啦,开粮仓时的爱恤百姓啦,还有那些神秘的歌谣和他神秘的身世,有从老百姓的口碑里出来,也有从王谧若有若无的传言中来,已经让这个名字在历阳的西府军中传遍了。大家都抻着脖子想看看自己的领袖,没成想今日就见着了!
虽说是与自己赌樗蒲的,但是赌博时杨寄那气度,足以让这群由流民和饿汉组成的西府军钦羡不已了。
糖作的那青年“咕咚”就跪倒了:“杨青天!杨领军!小的从来就是你的人!从来就打算追随的!”
旁边他几个兄弟争着往前涌,乱哄哄嚷:“杨领军!咱们也是!”
杨寄忙探手去扶:“我杨寄也是平民穷人出身,咱们都是一样的人,快起来,快起来!”
仅就这一个多时辰,微服私访的杨中领军一下子成了焦点,他的和气、聪明、爱兵如子,已经传遍了整个西府军,等杨寄离开的时候,没有能一睹他风采的人们,还引以为憾事。
回到烧得一片焦色的郡牧衙署,卫又安和十个校尉刚刚吃完,正在亲兵的服侍下漱口盥手,慢悠悠整顿着,看到杨寄进来,纷纷问道:“中领军,吃了饭不曾?”
“吃了。”杨寄看了看食案上还有没吃完的蜜汁火腿片,伸手拈了一片就塞嘴里嚼着,赞了两声才发现下面的人一副吃惊打怪的表情。
一个校尉磕磕巴巴说:“中领军,这是卑职们吃剩下的,怎么敢让中领军再吃。中领军如果没吃饱,卑职即刻叫伙夫再开一条火腿,重新做给领军。”
杨寄摆摆手笑道:“又不是狗啃的,筷子搛剩下的,我有什么吃不得的?不吃也浪费了,估计你们这些贵人,第二顿都要吃新鲜菜了吧?与其丢了喂狗——”他又拈了两片火腿,边嚼边大方落落地说:“还不如给我呢。”
在场的各位神色各异,虽然知道杨寄是小家子出身,但现在已经做到中领军这样有实权的高官了,还节俭成这样,近乎于吝啬!卫又安早就皱着眉在一旁看不惯了,心里道:如此低贱的做派,长得再好,也还是个下民,以后他若想我上他的榻,我可不能轻易答应!
杨寄吃了肉,那仅仅喝了麦屑粥的肚子就不再觉得寡淡了,他坐下来,气定神闲地说:“刚刚我去了西府军营,说实话,来的人色比虎贲营那是天差地别的。我们时日也不长,这几日重中之重就是训练这帮新兵蛋子。二千虎贲侍卫训练一万西府军,每人认领五个。拣选出不同特点的,扬长避短地练,力气大的先学怎样丢檑木、使抛车,眼里好的先学放弓箭,用弩车;关键的一点,要练他们肯听话,懂得鼓声金声是什么样的,怎么进退。”
十个校尉领了命令,退了出去,各找各的地方去睡觉了。卫又安冷笑道:“临时抱佛脚,你还来得及么?”
杨寄立刻把刚刚的刚硬换成了无奈的温软:“唉,怎么办呢?明知道是输,但老婆孩子拿捏在人家手里,不能不敷衍啊。这里的这些家伙,哪个与我一条心?”
卫又安说:“我知道你不容易。那么,桓公驾临的时候,你象征性地抵抗一抵抗,待桓公从历阳入手,渡江取了建邺,就救你老婆孩子出来。不是顺顺溜溜的么?”
“是!是!”杨寄点点头,“下面你看吧,我处置掉几个碍手的校尉,向桓公表忠!”
瞒哄卫又安容易,但瞒哄桓越没那么容易。处置掉碍手的虎贲校尉,是一石两鸟的法子,但未免伤阴骘,杨寄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万全之策。最后只能咬咬牙,用沈岭所说的“小慈乃大慈之贼”譬解给自己听。
第二日大早,他换上绛色短襜褕,系上软皮甲,打扮得肃穆,沉着脸到了西郊的校场上阅兵。
那些例行的繁文缛节不需再赘述,杨寄把事务吩咐好,便在猎猎飘动的大楚军旗下,默默地观看虎贲营士兵手把手地训练新来的这些西府兵。
“报——”
杨寄一看,一匹马已经近到校场的栅栏门前,传报的士兵天生的好嗓子,又亮又脆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都清晰可辨,直可震云。
门上盘问了一下,把他带到了杨寄面前:“中领军,这是建邺虞太傅那里传来的急报。”
装文书的信封上插着鸟羽,确实是急报。杨寄拆开一看,庾含章还真了解他,一点文绉绉的词汇都不用,大白话把目前的形势告知了杨寄:桓越分兵把住江北的几座城池,又点了一支精兵,号称三十万,径自浩浩荡荡向历阳开来。
杨寄翻着眼睛朝天空,默默算了一番,唇角微微勾起一笑,点点头对那个传令的小兵道:“我知道了。西府军备战,准备‘迎候’桓越。”
他不是很急的样子,可下面的校尉们急坏了:三十万对他们一万,守城的难度还真不是一点点大!七嘴八舌过来出主意:
“领军,这可不能硬碰硬,赶紧的,把队伍开到城里头,拉吊索,挖河沟,聚集所有的石砲和弩_箭、弓箭、油瓶……”
“领军,历阳的粮食只够两个月,若是建邺不肯增援,我们守满两个月之后,日子就该难过了,还是赶紧向广陵求援吧!”
……
杨寄摆摆手:“怕啥,来了,打就是了。”
大家大眼瞪小眼:打?一万打三十万?要不杨寄你先一个打三十个给大家长长见识?
杨寄瞪眼道:“所以现在练兵是当务之急。你们也别闲着,下去帮忙!”
虎贲校尉里有几个家世好,背景足,而脾气大的,眼看就变了脸色,嘟囔着:“这关头才练兵,临时抱佛脚吧!”
带着怨怒和压力下去的虎贲校尉,又仗着自己的尊贵身份,自然没有好声气。那些穷人家出身的西府兵,大多显得有些木愣呆板,惹得那些尊贵的人儿一口一个地骂:
“笨!笨死了!”
“你推的是弩车呢还是自个儿的棺材板?”
“你父母是怎么个姿势生出了你,脑子长屁股上去了吧?”……
被骂的不敢回嘴,但脸色自然也难看起来。
更甚的几个校尉,教了两遍教不会,心里的火就腾腾往上涨,忍不住巴掌抽、脚跟踹,甚至有两个气冲冲到杨寄面前,要求传军棍责打那几个“蠢成渣渣,净给老子丢人”的新兵。
杨寄淡淡道:“你要罚,得有名目。‘笨’是罚的理由么?打打就打聪明了?”
没半天,下面终于报来消息:西府军的士兵,和虎贲营的士兵打起来了。
不用问,都猜得到是怎么回事,但杨寄还是故意问:“怎么了?”时态比他想象得还严重,不光打起来了,一名虎贲校尉还对西府新兵拔刀相向,若不是给旁边人眼疾手快从后头抱住,只怕立时就要血溅校场了。
杨寄冷了脸,怒道:“人给我带上来!”
那名校尉姓卢,杨寄知道,是皇甫道知手下的,脸上有些青紫,虎背熊腰的身子板,气哼哼谁都不怕的模样,看见杨寄,就抢着过来告状:“这些婊_子养的杂种你管不管?”
一句话,下面的气氛就不对了。眼睛齐刷刷地望向杨寄。杨寄倒也静得住,不吱声等卢校尉往下说。卢校尉看看这场面,说话放客气了些:“卑职好心教他练箭,他非不按我的法子做,愣说自己弹弓打得好,心里有谱。也不过说了两句重的,竟然拿弹弓指着我鼻子——我好歹也是他上官吧?我好歹也是范阳卢氏的子弟吧?!”
杨寄不多评判,目光转向那位鼻青脸肿的西府兵,那小兵个子一点小,眉毛鼻子嘴也一点小,眼睛不出意外的也小,但是非常聚光,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他在这场面倒也气定神闲,抬头说:“杨领军,您评评理,您说小的该死,小的死也不皱眉头!那个什么上官,非说我以往的法子都是错的。我说我演示演示给他瞧瞧,他就说——”他胸口起伏了片刻,才又说:“侮辱了小的的父母双亲,我说不出口。就是为这打起来的。”
杨寄道:“卢校尉的弓箭乃是虎贲营一绝。你大约连弓箭都没有摸过,倒这么自大?”
那人道:“小的怎么没有摸过弓箭?只是弹弓更小巧灵活,用得更好而已。小的不敢夸口,卢校尉刚刚演射,五箭里中了四箭。小的愿意和他赌命,要是我射箭射不过他,我就死!”
又是个赌徒!杨寄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梢,点点头说:“好。听你的。”
卢校尉冷笑道:“恁的什么魑魅魍魉也敢在道士头上撒野了!你的命,我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