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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寄有兵有粮,但重点先对付哪边,还要费点思量。杨寄忖了忖,道:“先全力对付北燕。”
他又自己解释道:“建邺那帮家伙的德性我是知道的,都怕自己折损,都想隔岸观火,都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所以,必然是先等着叱罗杜文对付我,然后趁我内防空虚之际,来打太平拳。”他自信满满地环顾四周,说:“所以,我准备在南边多多布兵,而在北边亲自督战!”
兵力主要集中到了南边,自然是极大的威慑力,但人员总数就那么多,南边人多,北边人就少了,雍州往北一线,直对北燕的疆域,可杨寄偏偏把兵力又往西边凉州那里分派,他驺虞旗的红色在绿野中显得分外鲜明,整个行军闹腾腾的,动静极大。
大家不解其意,杨寄笑道:“我在雍州练了那么久的水师战船,岂有不用之理?既然想用,岂有不把敌军引诱过来之理?”
雍州兵很快被分调得不足一万,北燕有了建邺来的耳目,又有自己的斥候,自然蠢蠢欲动,很快,便见黄河对岸烟尘滚滚,正是大军压阵而来。
杨寄得到城墙角楼的哨兵的来报,气定神闲,到自己的将军府里抱着沈沅说:“这场大仗是一场大赌,我赢的胜算有七成。但是若是输了,你赶紧从南城门离开雍州,往东南的荆州去,你的家人、我们的孩子,都在那里。”
“阿末!”沈沅声音有些颤抖,可是对面人笃定的微笑,充满阳光般的脸庞,让她顿时也安下心来,于是含笑道,“你放心就是。我绝不拖你的后腿。你这样赌技高超的赌棍,想必这次也能‘摇’一个最好的彩头。”伸手拿过杨寄的绛红色斗篷,亲手为他系上了领口的带子。
杨寄身上温暖,心里也融融的安定。他俯首在沈沅的额角吻了吻:“等我。”
沈沅忍着眶子里呼之欲出的薄泪,微笑着点了点头,亲自送他出了仪门,看着他飞身上马,高高耸峙于黑色骏马上,明晃晃的金盔,亮堂堂的胸甲,红丝绒的斗篷被风撩起来,神俊如画上的英雄。而英雄温柔多情,此刻又在马上俯身下来,轻轻托住沈沅的后颈,在她双目之间又印上了深深一吻。
“等我!”
他不多留恋,因为笃信自己能赢,扬鞭微笑,圈马而去,给雍州城的士兵和百姓都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他的驺虞旗到处,就像是火红的烈焰燃遍山河,燃遍人心。
沈沅骄傲地仰起头,在凉爽的夏日熏风里目送她的英雄,她的爱人,去摘取胜利的果实。
趁北燕士兵尚未就位,杨寄派兵抢渡黄河,富水的七月,黄河滚滚而过,但水流并不湍急,灵活的斗舰、走舸和海鹘,飞渡对岸,抢占先机。等北燕大部队到达时,眼前是惊人的一幕:
区区七百余人、百乘战车,在距黄河之水两百余步处布下弧形的阵,两头抱河,形似一弯新月,以河水为弦。士兵们掩身在战车两侧和后部,个个人高马大,面色凝重,前排的人手中是硬盾,中间的人手中有软弓细箭,最后又有长矛和长槊横举着。“新月”正中,是一根高高的旗杆,挂着赤红的驺虞幡,旗幡在风中猎猎翻飞,上面绣制的一只白虎威风凛凛,睥睨群雄般傲然蹲坐着,随着旗幡的或张或扬,而时隐时现。
杨寄骑着他的马,昂然立在阵中驺虞幡边。他手搭凉棚看清来人,挑了挑眉,笑着扬声道:“御驾亲征啊!北燕陛下,何必如此厚礼?”
他的声音洪厚,随风飘到两百步之外,而叱罗杜文的声音也很快随风过来:“杨将军,久违了。你送了位皇甫公主来,根本不是我要的沈沅。包都调了,这样的‘大礼’,我怎么能不‘礼尚往来’?”
这倒也是个人才,此时此刻,尚有心情说笑。杨寄从来不敢小觑这位皇帝,偏着头笑道:“你要礼尚往来,我也没有办法。沈沅是我的妻子,雍州是我们的国土,没有一个应该白送给你。我与我们的勇士们,保家卫国,不惮生死。你要么退兵,要么,就踩着我们的尸首过去吧。”
对方静默了片刻,随即,军鼓大作,无数战马飞驰而来,扬起漫天的尘沙。前锋的马匹很快被铁蒺藜绊倒,后队谨慎起来,换做步兵探路,把铁蒺藜一一扫除。而杨寄那新月一般的阵中,放出了一些箭。软弓无力,箭的射程也短,往往不到敌人面前,已然坠地。
北燕军队大喜,俟又一场鼓声响起,便又冲锋起来,从三面环包,两万多人,仿佛是群狼围住寥寥的羊群,吃干抹净不在话下。
然而此时,绛红的旗幡突然摇动起来,几艘艨艟巨舰突然破浪而至,到了河中央,无数飞马小艇冲了过来,艇上人带着百张大弩机,突然向北燕军队猛射。轻敌的人马顿时乱做一团,马匹嘶鸣着跪地翻倒,马背上的骑兵不是被大弩射死,就是被翻倒的马匹压倒,被后来的乱马踩踏而亡。
两万多人乱了一阵,不知是谁说:“别怕!他们的弩_箭有限!我们人多!”
的确,杨寄的阵型,现在也只有两千余人而已。但他仍然气定神闲,大旗左右一挥,弓_弩停了下来。战车前用盾牌护着,后头看不清状况,黄河上的小艇纷纷后撤,而艨艟则继续停在河中心观望。
北燕的前锋军,踏着前面人的尸骨,又一次袭了上来,这一带恰是平川,正宜跑马,眼见漫天沙尘又一次扬了起来,以马匹的疾速,片时就能到得面前。
驺虞旗下的那些战车和盾牌,动都没有动,等骑兵到得近前了,突然盾甲分开,数千支长槊伸了出来。槊杆一丈多长,前头两尺长的锋刃磨得雪亮,破甲棱闪着寒光,花萼似的留情结也打造精致。大锤猛地在槊尾锤击过去,一杆槊像利箭一样飞了出去,正中正前方最快的那个骑兵的肚腹。破甲棱毫不费力穿透了他的明光铠,留情结卡住他的身体,冲力的作用,使人顿时飞离了马身,肚子上蓬开好大一朵血花,喷溅到后面人的身上。
而步兵很快跟进就位。在人多的地方,则靠长矛起力,飞出去的长矛串糖葫芦一样一下洞穿三四名北燕步兵的身体,死者惨嚎连连,一倒一串,彼此牵连,伤口变得更大,内里脏器随着鲜血涌出,所见的人都是瑟瑟发抖,顿时奔溃四散。
可惜这样人多的大阵仗,岂能轻易奔散?前队很快被后队所逼,不是被杀,就是被踩,又或者是被重新驱赶上阵。但是恐惧是会传播的。区区两千人的这个小阵法,偏偏因为集中在一起,前有盾牌抵挡,后有河上大船不断换人,不断支援武器,似乎有源源不竭的力量,一次又一次击杀来犯者。
偶有想立功,用长箭硬弓去射为首的杨寄的北燕骑兵,又见了鬼一样看见自己的暗箭,每每到得半途便带着啸声断为两截。却不知大显身手的严阿句,手执弹弓,正忙得不亦乐乎呢。而唐二握着绳圈,一直没有用武之地,则是一副懊恼。
从上午杀到晌午,从晌午杀到傍晚,又从傍晚杀到夜幕降临。
黄河上的大船上纷纷亮起明灯火把,照耀着河面,河面橙光点点,远胜星光和余霞。执着火把的北燕军队,远远看去只见万点乱闪,杂乱无章。他们好容易听见了鸣金收兵的尖锐锣声,这才后队变作前队,豕突狼奔而去。
杨寄并未亲自作战,但骑在马上指挥了几乎五个时辰,也累得够呛。他圈回马头,望了望敌方熄灭的松明火把,却又打叠起精神,用手中令旗指了指宽阔的黄河河面:“兄弟们,他们没玩够呢,我们也说不得要奉陪到底了!”
河岸是极长的堤坝,回程的火把比想象得少,杨寄算一算就知道,还有一群不打火把的,想趁乱渡河反攻呢!
河面上早拉了铁索,艨艟边上环围着许多不掌灯的小艇,黑头里也看不见。是夜天色阴沉,西边收了最后一丝暗紫色后,就只剩星星点点的灯光,也被黑夜吞没得只剩橙红色的小点了。
杨寄转身面向黄河,手里备着火折子,突然点了火把左右晃了一晃。一瞬间,他的大小战船全数点上了灯,远望去遥遥相接数十里,到了远处,就分不清哪个是灯光,哪个是水里的倒影。正挤上小船准备偷袭的北燕水军呆住了。本来北方的水性就远不逮及南方,突然发觉自己就在敌人眼皮子下头,顿时慌了神。箭镞之声响起,甭管射不射得中,北燕的惊弓之鸟们都是左推右搡,船翻而身沉,全数喂了黄河鲤鱼了。
到得天明,一场恶战才算是打完了。杨寄立在最高的楼船上,就着清晨的薄光,检视着黄河北岸的一应战况。
河水黄浊中泛起淡淡的红丝,岸边尸横遍野,血流漂杵,腥臭万端,尚未熄灭的烽火远远地冒着青色的余烟,用这种古老的方式,传递着信息。
杨寄已然见惯了这样残酷的战争,不易察觉地一皱眉,而后扬起头,大笑道:“穿绛红色战袍的是我杨寄的人,你们但看北岸,我军几乎毫发无损!”胜利的喜悦立刻冲破了闷闷的清晨,冲破了人们心里对可怕战事的惶惑迷茫,起哄叫好的声音响了起来。而这方的叫好声,传到对面,则更增的是默然的颓丧。
“不能大意。”杨寄悄声吩咐,“烽烟点起来,飞鸽告知凉州和青州我们这里的战况。然后,跟我一起佯做追击,把他们吓到屁滚尿流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