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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小江看着飞身下马稳稳站在地面上的鬼人,赶紧上前去接过他手中的那条马鞭子,另一只手一伸,熟练地接过来马缰绳,嘴里也没闲着:“大掌柜的,您请屋里坐,先进去歇歇。”
鬼人没理会史小江,而是向后面的一匹马走去。他伸手从马背上,把一个十一岁左右的小姑娘抱了下来。
小姑娘穿着一身浅蓝色镶白边绣锦的衣裤,脚上是一双崭新的绣鞋,鞋底与鞋面泥水未沾上一点。
店掌柜史小江一看,又牵着黑马赶紧走上前讨好:“哟!好俊的闺女,这脸儿嫩的,像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嘿嘿,她是您的千金?”
“嗯,嗯……”鬼人一边随口应付着,一边迈着闲庭信步,领着小姑娘向店里走去。他那自由无羁之态,就如同这里是自己的家。
此刻,‘驶大江’大车店的院子里,一个腰子脸、鹰嘴、蛇眼较为年轻的汉子嘴里幺幺呵呵,手在指指划划,催促着一同来的几个人赶紧卸货。此人不是别人,他就是鬼人的大徒弟,名叫全无妄。
刚从马上下来那些跟着鬼人拉驮子的汉子们,尽管旅途的疲倦之态挂每个人的脸上。但他们听到全无妄的催促声后,都没有人出现丝毫的懈怠,全部在有条不紊地忙活着,卸驮子、牵马、拴骡子……
鬼人此次行动前,就先派人送信给史小江,让他收点土特产。因为他这驮子队到这梦源镇时有配货,回返的运费,雇主家也全包了,空着驮子回来就行。鬼人并不愿意放弃这个往回运货的机会,特意嘱咐过那个送信的,要史小江不要乱收,货是要轻,不要重,最好一麻袋有那么二三十斤就行,看着鼓鼓囊囊,两手一拎轻轻松松,就指明了要的就是这样的货。路远无轻担,往回走时他想来个快当点,但又不能空着,免得露出破绽来,让不知死活的贼人给盯上,麻烦不说,它难缠呀。打打杀杀这种家常事虽说鬼人多次历经,根本不在乎,但这宝贝小姑娘要是磕着碰着上哪去要钱去?这小姑娘,她就是钱呀!所以鬼人还是事先做好了预防,不愿在刀光剑影中完成此次驮运之旅,死拼没必要,太伤神。在这条驮道上,没有这两下子,那是当不了驮子头的。
下午,阳光尽洒,它把那火辣辣的爱,分散给了山川河谷也留在这个大江边的院舍。鬼人对小姑娘看得很严,告诉她不要到处乱走。鬼人坐在外间门边,由于历经几天的旅途,有点劳累,打着瞌睡,竟迷糊着睡着了。
小姑娘不但长相出众,还极其聪慧伶俐。她看到鬼人倚着门框,坐在门槛上酣睡过去。竟蹑手蹑脚,悄悄从鬼人的双腿上轻轻跨步迈了过去,偷偷地走到这大院子里。虽然她到了这从来没来过的梦源镇,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但觉着此地很新奇,再加上梦源镇有山有水,更是蓝天飘白云,处处有高大青翠的树木和绿草如茵的草地,四周原野,花艳,鸟鸣,蝶飞。无忧无虑无忌的她,处于这种景色幽美的地方,更能激起她无限的少年幻想。
“呀!那人真吓人。”在那数排的马棚里,一个没拴马的马棚里面,传出来男孩子的声音。
“可不是嘛!把我吓得,都没敢回屋里去吃饭……”即刻又传来了另一个男孩子的回应……
弱弱窃窃喏喏喳喳说话声,把这个好奇心特重接近马棚的小姑娘,给引到那个空马棚里。她童心探奇,轻轻移动着脚步,大大的眼睛向四周查看着,除了马棚里应有物品外,竟然连一个人影也没看到。她正准备仔细地寻找时,就听到近在咫尺的马槽子中,传出来嘁嘁的少年之音。
“知道他是谁吗?”
“知道!他是鬼人,要不咱俩躲在马槽子里干什么?”马槽子里两个男孩子头对头地趴着,他们身上都覆盖了层青青的马草做伪装,嘴里还不闲着,吃着什么东西。
俩男孩子也发现了已经走到槽边的小姑娘,俩人把头微微伸起,扭转着头看着这个花朵一样美丽的小姑娘。
当小姑娘看着他们俩时,微眯着眼睛笑了。心想,这梦源镇的人可真怪,马槽里睡觉还把青草当被盖。因为是俩半大孩子,她就取笑他们俩:“俩兔子,头对头,不吃草儿,啃木头。”
这俩男孩子,一个是江边皮匠皮子茂的儿子,皮诚。另一个是店主史小江的儿子,史鳌。俩人让个小姑娘羞臊着,觉着太失少年男子汉的颜面,而且她还是个十一岁左右的小女孩。两手一撑独木空筒子树制作的马槽底,坐了起来,四目射向小姑娘。那个叫皮诚的还不闲着,用手把剩余的几个大樱桃向嘴里塞去,由于太急,有一个掉落在马槽的帮上,大樱桃弹了一下,落地后,正好滚落在小姑娘的脚边。
小姑娘弯腰捡起那个大樱桃,樱桃如一个成人的拇指肚大小,上覆一层微薄的果蜡,紫红色,亮晶晶的,非常诱人。她放在左手心里,眼睛在欣赏着它的艳美色泽……
“还给我!”皮诚虎着脸说。
“不!就不给!”小姑娘比谁都犟。
皮诚‘噌’地一下,从马槽中蹿出,翻身落地。一把抢过那个大樱桃,迅速放到嘴里,一伸脖子囫囵咽了下去……
小姑娘从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如此的遭遇,恐怕是她第一次经历。她立刻就双手抹泪,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道:“我去叫驮子头去,我……”
她在哭闹中说出的这话,可把俩小子吓坏了。不得了,把他叫来,我们俩还能活吗。史鳌也随后跟着跳出马槽,来到小姑娘跟前拉住她的衣服,千哄万哄,好话说尽。
小姑娘根本不吃那一套,说什么也不行,就是不算完,非要叫驮子头来惩治他们俩。
皮诚、史鳌是,妈妈!奶奶!祖宗……叫了个遍,就差一点跪下给她磕头了:“别叫驮子头来,行不?求你了,我们怕他!”
“不!就叫他来,吓死你俩!”小姑娘不依不饶……
皮诚和史鳌脸色有点变白,几乎同时在嗓子里发出一声:“啊……”
小姑娘虽然不哭了,但一点也不示弱,用两个大大而非常晶莹的眼睛,直视着这两个比他大个四五岁的男孩子,竟咄咄逼人。
史鳌挠头,皮诚抓腮,这可怎么办嘛!不过俩人毕竟比小姑娘大那么四五岁,也算是个半大小子,就想用东西来哄她。皮诚也学男子汉样子,手一拍胸脯说道:“你要什么我们给你,只要别叫驮子头来就行。”
小姑娘摇头,又一下子闭起眼睛,并不看、不理他们俩。
“要鸟?”……“要大蚂蚱?”……“要,要大樱桃?”皮诚和史鳌把能抓的,能捕的,能掐的,能偷的……全部技能展示了个遍。终于在这大樱桃上有了收获。
小姑娘睁开了大大的眼睛……哎呀!我的娘呀!可送到她心里去了。
皮诚和史鳌两个人不约而同转身,都向马槽边跨了一步。接着马槽里的青草就开始向四处飞去。草都被划拉光了,也不见一个大樱桃。倒是有两小堆黄白色的樱桃核。皮诚瞪眼看着史鳌,史鳌斜眼看着皮诚。此时两个人的内心都在埋怨着对方,死皮诚,馋鬼!烂史鳌,腥猫!
小姑娘跟着看了个认真仔细,当看到什么也没有,只剩下樱桃核时,可不干了:“骗人,骗人,我找驮……”
“别找他!晚上给你行不?晚上我们给你好多行不?我们这就去摘行不?明早上给你行不?”皮诚和史鳌连燥热带惊吓,浑身已是湿淋淋的,俩人那饱含着哀求的目光,怯懦地落在小姑娘的脸上。
小姑娘表现得非常傲气,仰着脸不看俩人,嘴里却认真地问:“当真?”
“当真!当真!骗人是骡子!”俩人就是当骡子,也要把这关过了。就害怕她把鬼人叫来,来了不用动手打你,把那黑面罩一摘,在你面前一站,保证给你吓晕过去,吓不死算你造化大。
小姑娘也很大气,随即接话说道:“好吧,我就信你俩一次!如果明天早上拿不来,你俩就别回来了,上山吃草去。”
“早上一定拿来,一定……”皮诚和史鳌如同磕头虫样,连连点着头,应允着。他们根本就不想与之纠缠下去,抓住这一瞬即逝应答空隙期,不约而同,连忙向大院外跑去,生怕跑慢了小姑娘再将事情反悔了。
晚上,月圆人静,清风微拂。贾义刀背上‘桃木剑’,连说带哄簇拥着丰明烨,就向一里外的卜家烧锅走去。时间不长,就来到卜家用粗木桩子夹成的篱笆墙门口。贾义刀在篱笆边站定,长脖一伸,先向院子里窥视着。
丰明烨根本不知道来这里的目的,面带疑惑之色:“师哥,上这来干什么?你刚才说的那高超道法,只能在这里实施吗?”
“别问那么多,你在这里等着,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贾义刀压低声音对丰明烨说。话音刚落完,他就闪身贴着木篱笆,鬼鬼祟祟溜进了卜家那半开着的院门,进到大院子后,探头弓腰,高抬腿,轻落足,专往有暗影的地方走。
丰明烨将身体靠在篱笆边站定,看到贾一刀那模糊的身影消失在屋檐下,猛然间,心里顿了一下。他想到,噢,师哥这是来报仇的,他还没忘多年前庙里那屎尿的事。
过了段时间,贾义刀又从院子里溜回来,双臂一上一下横在胸前,右手紧紧攥着道袍的衣襟,兜抱着怀里的两个瓷酒坛。还没等走近他身边,就急切地低声示意道:“师弟,快,你帮我拿一坛。”
丰明烨看到月光下渐渐走近自己,由于忐忑心虚,怕人发现,不断扭头往院子里扫视着,样子的确有点滑稽的贾义刀,脸上当时便显现出天真的笑容。心想,师哥呀,师哥,真有你的,亏你想得出来!这样的事你也敢干!但又一转念,也行,该让他卜家损失点,就权当给了卜酒料留下一个警告,让他知道,道士也不是好惹的。他立刻爽快应道:“好,我来帮你拿。”伸手就从刚刚站定热汗顺脸流的贾义刀怀里,把一个滑溜溜的小瓷坛拿出来,单手随意揽抱在怀里。
“拿住了,好不容易搞到手,千万别掉地上摔碎了呀,今晚上还指着它办事呐!”贾义刀惦记着那坛子酒,不放心,刻意小声嘱咐着他。随后,把自己怀里抱的那一坛也调整好位置,用胳膊使劲揽紧。
“师哥,今晚上你用这酒办什么事?”丰明烨不解,追问起来。
“别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贾义刀声音虽小,却有些威严成分。
两个人也没敢再停顿,知道此处不可久留,就赶紧速速起身。于是,俩人在小路上匆匆向山神庙跑去。
谁知做贼天有眼,捣鬼地有耳。他们这一切行动,被晚上结伙出来偷卜家大樱桃的两个小子,皮诚和史鳌趴在草丛中听到了。不但听到,而且借着月光在不远处也清晰地看到。这俩小子的家,就住在镇子东面江边附近,他们虽然和贾义刀与丰明烨的年龄相仿,但道人和常人还是有一定的框格,况且道有道规,练功学道法和玩耍是不一样的,不能相提并论。所以只是认识,并不是整天在一起打闹玩耍的好伙伴,更是不常到山神庙去。这俩小子知道,卜酒料与这俩小道士存有怨结,这偷酒行动让他们觉着有猫腻。结果一拍即合,那大樱桃先不去偷了,反正树也不会跑,回来时顺手摘点就够那小姑娘吃的。因好奇心太强,又都是童心对童心,就随后跟着他们两个来到了山神庙。目的就想满足自己,窥视一下这俩小道士究竟想干什么?
‘驶大江’大车店,全无妄在店里吃完晚饭后,第一个任务,就是出去给马和骡子添加点夜草。当然,这草料只给自家‘霸天驮行’的牲口加,其他那些不用管,由它们各自主人去料理。
全无妄这小子,已经二十多岁了,本事没学多少,倒是学了一口好酒。有事没事,经常在腰上拴着个桦树皮制的大酒囊,空闲时,就偷偷啜上一口。今天晚上吃饭时,按照常规,师徒俩单独在睡觉的屋子里吃的,当着师父的面,还是规矩了许多,没敢喝那口酒。所谓单独吃,并不是他全无妄高贵,而是他要在旁边伺候着。
全无妄迈着懒汉步从店门口出来,奔马棚而去,把自家牲口都挨个检查了一遍,该续草的也都续上。闲暇之余,就走到马棚边找个地方坐下。
月圆之夜,月色皎皎,贴附在大地,润色着树梢,勾画着人影,更能引起全无妄的无限想象。他仰头看着月亮上那棵老树,还有那树下的玉兔,心里就联想到那美丽的嫦娥。全无妄这小子是孤单光棍子,难免联想就比别人要丰富点,把他这颗地上的心,瞬间,就用幻想送上了太空,也许现在正放在广寒宫里。
心不知收没收回来,可那寂寞却悄悄入侵心房。全无妄咂了一下嘴后,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就倚在马棚的木柱子上,拿过大酒囊,打开盖,‘嗞’一声,啜了一小口。就这样隔三岔五,赏着月,想着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心事。眼光对着那月亮就有点迷离状态,是停段时间,再来一口酒,好不清闲快活。是送走了寂寞迎来了苦闷,随酒将苦闷咽到肚子里,那感叹有袭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