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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当她被告知自己即将入靖和亲,生来倔强的纳兰媛姬几乎宁死不屈,与纳兰隽闹得不可开交,可她终究孝顺也终究心软。离漠国力衰弱,勉力才能支撑,若是靖朝不停兵,执意进攻,必是凶多吉少,她不忍看自己的父亲日日忧烦,也不忍看母后每日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的煎熬样子。身为公主,她当有自己的担当,不少人都劝她,比起其他的公主,纳兰媛姬已经足够幸福,所嫁之国乃国力强盛的靖朝,很多人就是想高攀也是高攀不上的,这个道理,纳兰媛姬足够明白,可是她放不下,当真放不下。
十七岁以前,纳兰媛姬都以为自己会嫁给连皓月的,那个明朗如月,甘纯如阳光的少年。他是她梦想的夫君,她知道连家势微,下嫁连皓月在旁人眼中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可是对媛姬而言,她可以不嫁豪门贵族,可以清贫如日,箪瓢屡空,因为她知道连皓月待她的心意还有情意,这是她在纷杂的皇室中看到的少有的真挚与澄明。
可是她所有美好的幻想却因为一场战败而化为乌有,军队战败,兄长战死,她本就心如刀割,如今更是让她肝肠寸断。定下和亲之后,纳兰隽看她看的很紧,生怕她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基本连屋子都出不去,她心急火燎,想要和连皓月说明情况,她知道他一定是要疯了的。
为了见连皓月,她想着法子出宫,借着元襄入宫的时候苦求元襄,元襄是连皓月的好友,实在见不得两人这般折磨,便请了自己的姐姐,入宫带媛姬出来散心,纳兰隽也怕媛姬憋坏了身子,便同意媛姬去了围场。
那一晚,她对连皓月诉尽衷肠,耗尽所有眼泪,甚至想过与他天高地远,一走了之,可是她终究放不下对国家的责任,连皓月明白他的处境,吞声忍泪,把自己家传的匕首送给了媛姬,告诉她,此生此世,他不会轻言放弃,他会让她看到他有能力为她的国家守护一方净土。
那一夜,弦月微凉,心雨如斯。
嫁到靖朝之后,她明白自己与连皓月再无可能,便将那份痛彻心扉的感情埋在心底,不再想起,可是如今被柔安再度提起,却仍是痛彻心扉,掩藏的再深,也终究逃不过自己的内心。她仍爱连皓月,可是却无法遏制对萧奕洵动心,这实在痛苦。
“公主,我不是不知道你的心思,豫昭王虽好,可他不会真心爱你。即便他对你有意,他也终究不会放过我们的国家。”柔安从匣中取出了连皓月的匕首,递到媛姬的面前,那刀鞘上镶嵌的蓝宝石,散发着微弱的光亮,清寒无比。柔安语气冷硬:“公主,现在你该了解你的处境了,能保护你,能保护离漠的,只有你手上的匕首,你该不要忘了,王主对您的寄托啊。”
手微微一颤,手中的匕首几乎落地,临走前的那个晚上,纳兰隽对自己说的话她记忆犹新。憔悴的父亲带着最后一份挣扎的怒火对自己嘱咐道:“你要利用豫昭王,让他对你动心,最后趁他离开长安,会有人接应你们暗中将豫昭王截至离漠,到时候,有了他做人质,我们离漠便能高枕无忧十年!媛姬,你要记得,这个男人杀了你的兄长,还要害你国破家亡,你要记得啊!”
那种咒语似的可怕的语言就像噩梦一样缠绕着纳兰媛姬,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的肩负的使命还有希望。
她,其实真的是来杀他的。
她一方面想要保全自己,一方面也要让他对自己动心,她努力过,可是不知为什么总是功亏一篑,将匕首紧贴心口,她茫然摇头:“柔安,我不知道,我觉得我似乎是做不到了,他不会爱我的。”
“公主,你不是做不到,你只是不忍心罢了。从一开始你就不想杀任何人,你自幼善良,宁愿牺牲自己也不肯伤害旁人,更何况,现在豫昭王还是您名义上的丈夫,你根本下不了手。”柔安叹息不已,要说聪明,纳兰媛姬很聪明,明辨是非,机智灵活,虽然性情刚硬,可是心底却是温善柔软的,正因为如此,她才能做到为国家牺牲自己。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迟迟不能对豫昭王动杀心,反而害的自己沉沦,当真是个矛盾可怜的女子。
“公主,如果你还在且柔,那么不管您怎么样,柔安都觉得您很好。可是现在不一样的,在这个地方,没有人回来帮助你,没有人值得我们信任,如果你再一位的善良不肯为自己狠心,那么您就对不起您当初抛下连将军,也对不起你自己的选择。”柔安明白,现在正是纳兰媛姬该转变的时候了,她不该是任人宰割,忍气吞声的羔羊,也不该再是那个仁善的公主了,盯住媛姬的眼睛,柔安像宣判一样,沉声道:“你不杀他,我们都会死的。”
柔安一句话,宛若钟震滔天,撼动九岳,摧毁了媛姬心中仅存的希望,她痴痴地看着怀中的匕首,周围仿佛死寂一般,连烛台明火都不再跳动。
对,他不死,就是我死,我的国家死,所以,他一定要死!
也不知道是谁在自己的心底说了这样的一句话,纳兰媛姬仓惶失色,一把甩开手中的匕首,转身就朝门外跑去,柔安惊呼:“公主,你怎么了?!”
媛姬拼命的摇头,想要甩开脑中的思想,可是却不断有人像魔咒一样对自己说,他一定要死!他一定要死!
她推门而出,想要逃离这个可怕的房间,却冷不丁地一头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她一怔,而后跟在自己身后的柔安低呼道:“王……王爷。”
她手脚一麻,顿时慌了神,七手八脚地想要撇开,这时才发现应有一双手牢牢地围住了自己。她不抬头,怔怔地盯着面前这件青墨色的衣衫,脑海中一片空白。忽然一阵天旋地转一般,她竟生生被人打横抱起,还听得那熟悉的声音指责道:“怎么越活越发小了,连自己的鞋掉了一只都不知道。”
媛姬回首,端详着那张日思夜想清俊的面庞,这才发现,原来刚刚慌乱之间,竟然跑丢了一只鞋,小巧的玉足露在外面,还有几分凉凉的寒意。
她怔怔的看着他抱着自己,放在了榻上,而后顺势坐在了自己的身边,伸手理顺她散乱的头发,蹙眉道:“你怎么……把自己弄得和……疯子一样?”他似乎是嫌弃的看着自己,一时之间想不出能够形容自己的词语,最后干脆以“疯子”为结论。
自从他出现后,纳兰媛姬便心乱如麻,分明有千言万语,可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萧奕洵见她迟迟不说话,也不疑惑,只是拍了拍手,屋外便有几个侍婢,端着几个精致的小菜走进了屋子,放在了塌边的小桌上。
“我听说你最近吃的很少,为什么?”从小桌上端了一碗木薯小米粥,萧奕洵亲自端在手上,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纳兰媛姬的嘴边,淡淡道:“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气,可是,那也不能自己不吃东西啊。”
勺子已经送到了媛姬的嘴边,可是她的嘴巴却紧紧抿成一条线,执意不肯张口,萧奕洵见状,放下碗勺,对屋中的人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说着看了一眼柔安,又道:“柔安,你也下去,今夜我就睡在这里了。”
柔安心中一跳,却是不敢违逆,只顺着一群人走了下去。
待柔安等人退下,萧奕洵复又端起木薯粥,再次送到媛姬嘴边,淡淡道:“这不像你,你若气我,自该来寻我闹上一闹,让我也气愤三天,怎么这回却是和自己置气了?”以前,他从未这样柔声和自己说话,今日却像是反常一般,言语柔和,如春风化雨:“看你晚上又不曾吃什么,便让素心做了些你爱吃的小食,吃吧。”
媛姬闻言仔细一看,小桌上的食物当真是她素日爱吃的。心中蓦地一软,她张开小口,一点一点地喝了起来。软糯的小米带着木薯淡淡的清甜化在口中,一点一点甘润着酸苦的舌头,他喂一勺,她吃一勺,渐渐地竟然落下了大颗大颗的眼泪,他见了,却并不去擦,只是任由着她哭,萧奕洵知道,这个时候他若去安慰纳兰媛姬,她只会哭的更厉害。
他不安慰自己,只是一勺一勺地喂着自己,酸涩的眼泪咽进喉咙,混入了那一抹清甜之中,终于忍不住了,纳兰媛姬推开萧奕洵的手,哽咽道:“你……你就看着我哭?”
萧奕洵含笑放下碗勺,道:“你看,你现在不是不哭了嘛。”
纳兰媛姬语塞,气的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看了看还有大半的食物,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真的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