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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毕竟只有这么短,有些事情,确实已经做到极致了,也没再进一步的可能。如果真要有什么感想之类的,许宣这时候大概也觉得命运是站在自己这边罢。
有太多的侥幸。
如果不是自己事先变换了位置,如果不是那女子心性孤傲要去更远的地方探查,如果不是那男子贪图死者的遗物,如果不是罕见的大雾,呃,若是没有雾,自己大概也不会卷到这些事情里来了……
总之,先前的二人,应该都极为厉害的。而相较起来,那女子又明显要胜上一筹……从她说话时字里行间的气场便也可以明白的。大概也正是这个原因罢,在搜索自己的第一时间,这女子选择了更远的地方。
这一切的侥幸叠加,随后有些算不得机会的机会才能被许宣把握住,乘着男子的心神系在死去的穆云槐身上,才在绝境当中撕开了一道缝隙……
另外的方面,便是许宣自己也未曾料到真的能够坚持得住。在最开始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好了随时掉入水中的准备了……只是,虽说江面上雾气也大,但是自己的水性也算不得好,如果真的掉进去,有些事情也未必就能够躲过去……
十指连心,许宣觉得这时候每一个关节似乎都在呻吟着,痛苦便显得更剧烈起来了。已经无法再去计较二人是真的走远了,还是又一次的试探……气力,其实在很久之前便已经耗光,这时候之所以还能坚持着,也完全是意志在起作用。
但无论如何,有些事情,确实也支持不起第二次。
手指一点点的被重力抽离河堤,随后,大概是精神层面的某些不甘,肌肉和骨骼深处还是微微又挤出一些气力来。这时候的感觉……大概便是引体向上做到极致的某种虚脱感,加上意识层面的疲累,等到艰难地地翻上河堤的时候,全身便已经瘫下去了,如同被榨干了一般。
指尖被沙石磨烂,随后沁入血肉里,也有些惨不忍睹。剧烈的深呼吸他这时候也还不敢,动作毕竟太大了,所以极为轻微地换着气。等到心跳平复下来,才定了定神,在雾中又静默了一会儿。随后回忆一下方才金属声传来的方向,悄然摸索过去……
真的离得很近。雾气中瘫倒在地上的身影隐约可辨,左手处两根指头不见了踪影。人虽死了,可是新陈代谢一时间也没有立刻停下来,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打湿了青石路面……
这时候见到倒在地上黑衣男子,很多判断才慢慢被证实。大概是因为先前要寻找什么东西,男子的衣物被撕开很多道口子,黑衣上不少地方色泽偏暗,应该是渗出来的血迹染上去形成的。致命的伤是在心口处,大概被利刃刺入又拔出来,这时候血正夹杂着泡沫汩汩地往外渗出来。一柄长刀倒在一旁,方才的金属落地声大概就是它发出的。
迟疑了片刻,还是走了上前。
男子三十左右,胡子腌臜,脸上也有被利刃割开的伤口,这时候血迹斑驳,可以见到的便只有一片惨然。
许宣才蹲下身,紧闭双目的男子突然睁开眼睛,野兽一般凶戾的目光,下一刻,脖子被一股力道猛地掐住。
经历了先前的一番变故,身体已然疲惫得有些厉害,更多的无力感来自精神层面,所以这时候即便也还有一些警惕,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做出有效的预警了。
呼吸开始变得极为艰难,随后所能做出反应其实也很一般,就如同窒息的人第一时候都想要拼命抓住某根救命的稻草,许宣也只是伸手去掐住那鲜血淋漓的手臂,想让它稍稍松懈一些……
有些事情一时也无法理解,这人……好像叫穆云槐的……不是已死很久了么?
挣扎本来就属于弱势者的,很多时候来说,是未必能奏效的。那血手便如铁钳,随后,也觉得自己的眼眶大概已经开始充血起来了。这时候,是最为直接的面对某些东西,因此充斥全身的危机感比之先前起来,也还要强烈上几分的。
这样的状况持续得并不算久,如果换做原本的许宣,接下来有何反应,会做些什么事,也还无法预料。但这个时候,两世为人的经历才彻底在某些方面显出优势来了。
陡然的冷静。
毕竟前世也是经历过风浪的,这个时候叫穆云槐的男子狠戾虽然也是有的,但是因为重伤在身,某些方面的差距其实也已经不那么明显了。不需要那么害怕,事情,又不是真的就没有转机。体内的空气越来越少的时候,视线也微微有些迷糊起来,但是思维还在转动。随后的有些反应也做出来了,松开了撕扯手臂的双手,紧接着,一拳捣向穆云槐心脏处的致命伤口。
这时候,叫穆云槐的男子,即便有着令人吃惊的生命力,但是大概也已强弩之末了。先前和人搏命后或许也有某些奇异的法子,才将最后一口气保留到现在。这时候伤口处剧烈的痛楚即使精神上还能忍住,但是身体本能的反应毕竟也没有抑制的可能。
失血过多的后遗症,加上心脏处再次遭受重击的痛楚,随后便是剧烈的痉挛。于是又瘫在地上,掐住许宣的右手随后便也放开了。许宣一脚踹开他,飞速后退。手脚并用的时候,狼狈也确实是有的,只是这时候也无法顾及这些。那濒死的男子,方才一掐之下几乎捏碎了他的喉管。满脸骇然……
大口大口的喘气的时候,那边也可以听到痛苦而剧烈的咳嗽,随后目光森然地望过来。
“你……是何人?”
许宣晃晃还有些晕眩脑袋,先干咳了两声,随后才说道:“小兵乙……”
那边又剧烈地喘息了一阵,随后目光狠戾地望过来,血沫溅在地上,星星点点……
“萧兵毅?不……不对,你的眼里分明有片刻的犹豫,这不是你的本名。咳咳。”
“呃……”
自己犹豫了么?许宣有些苦恼地回忆一番,大概、或许、可能……罢?脑海中权衡的是叫路人甲还是群众丁……最后才觉得还是小兵乙更好一点。总之也只是乱七八糟的逻辑,呃,这时候哪里还有什么逻辑可言?只是,穆云槐,也不知道想去哪里去了。
“罢了!”那边痛苦而沉闷地叹口气,顿了顿:“你大概也有很多疑惑……我的时间不多了,告诉你一些也不是不可以。”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再去确认眼前这书生的底细,总之,知道他大概不会是那边的人……
也便足够了。
“呃……”许宣偏了偏脑袋,随后很有些疑惑:“你们打架……为什么可以厉害到……厉害到……”大概是想找一个不错的词来修饰,只是这个后思维有些迟钝,到了最后也只是简单地说:“嗯,厉害到那种程度……”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也有几分好奇地指了指破碎的路面,青石上这时候血痕片片……“好厉害,轻轻地来,轻轻地走,挥一挥匕首,不留半个活口……”碎碎念着一些东西,也想借着缓解一下已经麻木了的神经。
“咳咳……”回应的声音很简单,但也和有些痛苦。一阵剧烈咳嗽之后,那边也有些难以置信,大概也不曾想到,这书生的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
许宣于是耸耸肩:“好吧,当我没说啊……”顿了顿,才伸手指了指近旁:“你们这样子……怎么回事啊?”
那边穆云槐先是沉默了,这个时候脸白如纸张,情绪什么的也看不出来了。随后双目虚弱地开阖一下,说道:“有些东西,你自己……看看便是了……”
许宣顺着他的目光,便才注意到了一些东西。染了血的包裹,这时候已经被打开了,最先露出来的是一大把明晃晃的叶片,虽然染上了血迹,但是也能看得清楚,应该是十足的黄金,质地极好的那种。先前那男子对某些东西耿耿于怀,这时候也大概明白过来了。随后略略也有些无言,随身带着这么重的东西和人玩儿命……
啧。
“真是个井啊……”喃喃地说了声。
这个时候意识层面的疲惫感毕竟还很明显,恍恍惚惚的,有些话语便脱口而出。
“呃……什么?”这般的话,穆云自然也没有可能理解。不过许宣的某些想法在面色上表现出来的时候,也并没有刻意去做遮掩,所以也还算好把握的,随后摇摇头:“不是这个……”
许宣闻言于是又蹲下身来,将金叶子稍稍拨开。有些东西才正式出现在眼前。
墨色的令牌。
轻轻翻过来,借着熹微的晨光打量两眼,紧接着眼神的疑惑情绪便渐渐消失了,到最后脸色陡然变得凝重起来。大概还有些不信,又拿在手里反复地捏了捏,随后面色复杂地看了穆云槐一眼。
“我说……你一个锦衣卫百户,出门都不带小弟么?”
“简直是个井!”声音小小地传过来:“横竖都是二……”
心里面想的是,若这叫穆云槐的锦衣卫百户带上百八十个兄弟,自己还需要这么狼狈么……当然,这时候些许抱怨、腹诽之类的情绪,其实也未必是真实的,横竖说来,也只是稍稍发泄一下便好了……
许宣的神态让穆云槐微微愣了愣,随后大概也想到了什么,虚弱地摇摇头。
“呵。”
气氛就变得很奇怪了。
最后打破沉默的还是穆云槐,大概是因为受了致命伤的缘故,这时候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从刚才到现在,许宣也并没有要带他去看医生之类的想法,这样的伤……已经不可能活下来了,他自己心中想必也清楚得很的,说不定比自己还要更笃定上几分。
“无论你是何人,有些……有些事情拜托你。”穆云槐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这时候雾气慢慢散开,声音也有些飘忽不定的感觉:“弟兄们……弟兄们不能无辜丧命,你要去钱家……金叶子是酬劳……噗!”
最后的声音伴随着鲜血喷出来的时候,雾气也微微被铺上一层惺红……许宣奇怪地问道:“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那边穆云槐的神色已经弥留起来了……
“好吧……”沉默片刻,许宣皱了皱眉头:“凶手是什么人?”
听到这个问题,穆云槐神采黯淡的双目登时又暴起一阵精光,眼神直直的看着许宣的时候,也能感受到几分压抑到极致,即将爆发出来的恐怖痛楚。微微伸伸手,这时候大概是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了。只余三根手指的左手上,一块染血的布片……
“杀……杀我者,乃……乃……”
话说到这里,手陡然垂下来,便再也没有声息了。
许宣摸摸鼻子,随后有些无言。心中想道,最烦你们这样的人,死到临头还这么多废话。奶奶你个头……直接说出来……
不就好了么。
平静悠闲的生活中突然出现这样血腥的一幕,一时间的落差让他有些回不了神。突如其来的变故意味着什么,也还不甚清楚,只是……生活大概真的要不平静了罢。
感觉……卷进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里了。
雾气开始转淡的时候,许宣努力地平复着呼吸,这时候已经鸡鸣的声音也已经有些此起彼伏的味道,随后东方的天空有些明亮,大概太阳也快出来了……